《她的門》短篇故事系列 - 《她的門》系列之〈如常〉

看著臉書的帖子，她不禁露出一點笑容，這張男朋友於白色情人節送花照有很多人讚好，還有這張二人情侶裝又是吸了很多讚，之後上載甚麼照片呢？每年收那麼多花，紀念日、生日、情人節、白色情人節、相識紀念日都會收到不一樣的花，每一束花也是那麼精緻，不過似乎有點悶了，她要想一想有甚麼可以令她更點興奮。

「嘩，你隻戒指好閃呀！」

她暗喜，在辦公室坐了一個早上，終於有人留意了。

「訂婚戒呢？」

「唔係啦，只係相識八週年嘅小禮物啫。」

「吓？小禮物？同我隻訂婚戒差唔多大囉，有一卡？」

「相識八週年，送呢個都可以啦，不過求婚就應該要再大一啲。」

「你男朋友真係好寵你囉。」

「佢初時唔係咁細心架，係經過我悉心調教架。」

「嘩，似乎好厲害喔，教教我呀。」

怎麼找到一個完全合心意的男人？一定是運用手段與技巧，軟硬兼施，作出重新教育，慢慢就可以將對方變成心目中的模樣。第一步，不要找個太有自信的男人，因為這種男人是難以控制，要找個不太懂得反抗的男人，那種男人的個性大概是比較溫馴，忍耐能力甚強。可能你會說這種沒性格、沒脾氣的男人是沒出色，不過那不一定的，他們多數是沒法成為獨當一面的領導者，也不會是有創意的老闆，不過他們非常適合做一些非常穩定的工作，例如當公務員，收入可觀，準時放工，在體制內依著僵化的規條工作，不要去發掘出問題，不用提出改良方法，只要依著一直以來的方法去做，不要惹來投訴就可以了。如果有甚麼問題，看看是否可以推給其他部門，總之少做少錯，不做就沒錯。

對了，她的男朋友是個公務員，她當然不是刻意去認識公務員，而是當初二人是在大學結識的，男朋友沉默踏實，總是專心上課、準時交功課，不會去「屈蛇」，不會飲啤酒，「通頂唱K」也不會，就是那種很乖的男生，一點叛逆心也沒有。正當大家在說夢想之際，他大概只想畢業後盡快找份穩定的工作。

她後來明白為什麼男朋友那麼穩穩當當，因為男朋友的父母都是一樣，非常安份，只要你跟他們說這就是規矩，就算是多麼荒謬，大概他們都會改變自己去適應，而不會去質疑與否定。他們的口頭禪就是：「係咁架啦！返工嘛，搵食嘛，反抗無用嘅。」

所以，男朋友應該沒有想過要做甚麼工作，一心只想著考政府工。

當她看著同時間畢業的朋友，有些會一番熱誠去跑去當記者、編輯，她只會覺得他們很傻，人工那麼低，工時又長，就連行業前景也不樂觀，這裡還有人看字嗎？果然，八年後的今天，那些記者似乎很可憐，工作期間不單要吃胡椒彈，甚至會給警察打得頭破血流。人工卻還是那麼低，值得嗎？

還有那些入了金融界的朋友，以前以為是「金飯碗」吧？那麼大規模的一間銀行，還不是要給政權批鬥，一下子就要「跪低」，跪又如何，反正不是國企，日後還會有好日子嗎？跪一跪，更要得罪歐美，簡直兩面不是人。

還是當公務員好，男朋友與她當年一起考政府工，收入穩定，很快就儲備了首期，又不怕被辭掉，只要不犯下過份的錯就好了。

像男朋友般穩定確是不錯，不過唯一的壞處，就是沒有驚喜，他不會主動去找新餐廳，他不會送一些令她驚喜的禮物，初時她會為此發脾氣，但是之後仍是沒有改善。後來她找出折衷方法——就是主動說出要甚麼，他就會依著去做。大概他太習慣服從命令吧。

內線電話響起，是同事：「入嚟pantry呀。」

她入內，只見同事買了雪糕，說：「一齊食呀。」

「嘩，一陣就食晏，仲食雪糕。」

「難得阿頭出去開會呀，入嚟抖下啦，順便講埋你點馴服你男朋友。」

「無咩呀，佢本身個人乖嘛，咁咪聽話囉。」

「答得咁頹呀！食人枝雪糕，認真啲再答。」

「咁呀，適當時候要爆佢一穫勁嘅，等佢記得唔可以得罪你囉。」

「我都有爆過我未婚夫，但係佢唔會讓我囉，佢會好理性咁同我分析，等我知道自己都有問題，我次次都唔夠佢拗，所以呢招唔啱我喎。」

「所以話呢，我男朋友夠乖。」

「哈哈，係喎，我結埋婚就走啦。」

「吓，做少奶奶？」

「移民呀，我未婚夫本身有英國籍，結埋婚就跟佢走。」

「咁去到英國再搵工？」

「到時再睇啦，可能生小朋友，都唔返工啦。你哋唔考慮走？」

「吓，我同佢兩個都係政府工，都叫搵得到啲錢，樓又買咗，走咗未必搵得返咁多。」

「咁又係，去到初時都可能有啲經濟壓力，不過當係為下一代囉，我哋呢代差少少，但下一代會好囉，你都唔想俾啲湖南人教你小朋友卦？」

「咁都無計，移民都大件事，我都驚唔適應，仲有我男朋友肯定唔會適應啦，所以點走呢？」

就是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走，亦不想走，所以她也沒有想太多，只要少看新聞，多點留在家「煲劇」、「打機」，繼續吃喝玩樂的生活，她根本沒發現有甚麼變化。開始有點悶的時候，她想到了一個新方向——就是要男朋友求婚。之後就可以花時間搞婚禮的事。

「我有嘢想同你講呀。」

「咁啱，我都有。」

「咁你講先呀。」她心中暗喜，男朋友大概是要求婚吧？對方主動說起，總比由她說出來好，免得好像是她迫婚。

「有朋友想同我一齊做生意？」

「吓？咁突然？咩嚟架？」

「一啲創科嘢。」

「係未呃你錢架？」

「梗唔係啦，係唔使出錢，係出力，要出腦力去諗一啲方案，之後去推銷，搵資金嚟投資。」

「咁又好似幾好，有機會搵多啲錢。」

「錢係其次，如果真係有人投資，我就有加拿大籍架啦，到時買機票走人啦。」

「吓，咁我呢？」

「當然係跟我走啦，遲啲我哋都結婚，配偶係可以跟埋去架。」

「咪住先，唔係話走就走架？咁我哋層樓點呢？我哋份工都唔差，去到加拿大，都唔知搵唔搵到呢個數，到時點生活呢？」

「唔好擔心，都起碼仲有一兩年先走到，宜家同個朋友得少少諗法，我哋可以慢慢計劃下先。」

「太突然啦！我一直以為你唔會想走。」

「可以嘅話，邊個想走？但係呢度變咗好多，變到好得人驚。」

「但係去到外國，可能仲難適應呢？」

「一定啦，我哋就辛苦啲，但係下一代會有安穩生活，你唔駛驚個小朋友因為講真話而俾人拉咗，唔駛驚個小朋友出下去就俾警察搞，唔駛驚個小朋友俾人教『爹親娘親不及Ｘ主席親』。」

「但係——我真係唔想走。」

「慢慢考慮下先，唔駛咁快決定架。」

怎會變成這樣？怎麼突然由男朋友成了主導，自己突然變了個傻瓜。

「你幾時有呢啲諗法？點解之前唔同我傾？」

「都係呢一年，呢一年，好多人都喺睡夢中驚醒。」

「但係......一定要醒咩？醒咗唔係好痛苦咩？我哋真係唔可以咩都唔理，得閒去下旅行，唔睇新聞咪得囉。」

「我諗啲新疆人從來都無諗過要理咁多嘢，但係可以唔理咩？唔通入集中營都得？」

「唔會卦？呢度係香港喎。」

「一年前，我都以為唔會，但係呢一年，我哋又見到幾多荒謬嘅事呢？」

「咁......」

「我知你好擔心，我都一樣好驚，因為我哋兩個都係好鍾意安穩嘅人，所以真係唔想有變化，但係宜家係個政權唔俾我哋安穩。留低反抗？定離開？我認我懦弱，我揀後者。」

「可能無咁差，好多大陸人都係咁生活啦。」

「係，我哋可以做馴民，但係如果我哋嘅小朋友會覺醒呢？佢哋會唔會變咗維權律師？異見份子？一陣就俾人拉咗，唔會有公平嘅審訊，唔可以見屋企人，甚至會受到酷刑至死，我哋真係想下一代咁樣？就算下一代又係馴民，你唔知幾時俾政府盯上，一陣話你你低端人口，就拆你屋趕你走，趕完低端，就趕中端，趕完中端，就謀埋啲有錢佬。根本唔會有免於恐懼嘅自由，自由對我哋嚟講，好似好虛無縹緲，但係根本就係空氣一樣，無咗，我哋會窒息架。」

「我都唔知你原來有咁多諗法。」

「呢一年迫到大家唔可以唔諗，我認我由細至大都好聽話，我唔識反抗，但係唔代表我可以任人欺壓，我無膽出聲，咁我咪帶住啲錢走囉。」

她不懂如何回應，她一直希望不用看得那麼透徹，可是當身邊人都醒來了，她可以繼續如常生活嗎？

男朋友苦笑著，說：「我哋呢啲對話，宜家好多人都會講，但係可能將來一講就等於犯法，會俾人舉報，會俾人捉走，我哋點扮馴民都唔可能確切扮到，因為我哋慣咗咩都講一餐。」

她微微點頭，本來以為只是跟男朋友的一次普通對話，卻讓她驚覺一切不再如常，她已經回不了之前的狀態。她感到害怕，她想像不到那班更早醒來的人究竟是如何過日子。也許，她才是反常的一個，竟然到現在才驚醒，還是由於有一定數目的人一直不願醒，這地方才會弄得如此？

＜完＞

ns 15.158.61.42da2

《她的門》系列之〈如常〉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