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一直在腦海中盤旋，已經好幾天了，當她聽到對方的告白時，剎那間有點興奮，又有點害羞，又有點甜蜜，但同時擔憂又恐懼，她不知道她懂不懂得去愛。她沒有拒絕對方，因為她多少對對方有點好感，但她也沒有立即答應交往，因為她相信她需要一點時間。「請你慢慢考慮。」對方大概以為因為她從沒有拍拖經驗，所以一時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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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試過戀愛是一個事實，但那只是一個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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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仍在耳窩內，似有無盡的回音般，就如一小段令人心動的旋律，令人難以忘記。這有點似從前不斷練習吹奏同一首曲的情況，日與夜都會想起，就算是上體育課或家政課，跳動或攪拌食材的節奏總會跟心中的樂曲一致，甚至是上化學課或其他課堂，她也是依著拍子的點頭，表示有專心聽老師講課。
記起中三那年，在正式選擇文科或理科的前一年，是中學生涯中最多科目兼顧的一年，除了特別多的學科外，她更要兼顧課外活動。中一開始，她跟學校請來的老師學習長笛，第二年更入了學校的管弦樂團。長笛老師不斷讚她有天份，一年的學習時間，她已經夠資格入樂團，跟其他自小已學習長笛的團員比較，她一點也不比別人遜色，甚至比她們更突出。老師說如果她於小時候開始學習長笛，相信一定更出色。老師更說只要她肯下苦功的話，她絕對有機會成為音樂家，這一番話對她來說，是有著不能盡說的意義。
她，出生自不太富裕的家，連小康之家也說不上，父親只有一份收入微薄的工作，母親要在家照顧三個子女，就是靠父親養活。而她，是家中長女，家庭收入雖少，但父母仍是盡力讓她過著快樂的童年，是很關心與疼愛她，甚至會盡量讓她有足夠零用錢跟身邊的同學去玩。她慶幸有著這般貼心的父母，她亦了解自家的經濟狀況，所以從沒有想過學樂器。不過，她的中學要求中一至中三的學生一定要玩樂器，可以選用學校請回來的老師，部分學費亦會由學校支助，如果在校外學習，則要交回學費單證明，而已考獲三級以上或已加入校內樂團的同學則可申請豁免。她本來打算找一種最便宜的樂器學習，可能是笛子，當然是中樂的笛子，二百元左右也可以買到入門的笛。後來為何變成了要幾千元的長笛？是恰好她新年到了表姐家拜年，表姐說買了新的長笛，說舊的也沒用，她就大膽問可不可借給她玩，表姐說可以，更即時教了她拿笛的姿勢。
學校的長笛班有十多人一起學習，她很快就發現其中的一半人只是為了應付學校要求而上課，選擇長笛的原因是家中本身已有這樂器，多數是父母為她們決定，而另一半的學生是真正喜歡長笛，會盡心盡力去學習。而她呢，雖然是因為有免費長笛而選擇長笛班，但既然要家人付出學費，她極認真地上課，更越來越喜歡這樂器。
長笛的聲音柔和悅耳，拿起吹奏的動作亦是優雅，她珍惜著這難能可貴的機會去學習。不久，老師說她是班中最有天份的學生，大力支持她在中二的時候加入樂團評核。果然，她成功當了學校管弦樂團的成員，有機會跟其他團員交流，更可以出外比賽與表現，她進步得更快，這令她自信大增。她一直很感激長笛老師，是他認真教導，更多番鼓勵她。
不過，快樂時光匆匆而過，中三的她，明年就中四了，她還沒有勇氣跟老師說中四就要停止學習，她一直擔心老師會失望。可是，她知道家中境況，也不想令父母負擔更多。有一次，老師建議她去考級，她只是搖搖頭，低頭不語。那天下課，一眾人跟老師一起離開，有些乘搭巴士，有些去乘搭地鐵，開始由一大班人分成三幾個人。老師說他今天約了朋友，所以是去跟平日不同的方向——是跟她一樣的路線。同學一個一個的離開了車廂，只剩下老師跟她。
「老師要去哪兒？」
「你去哪兒？」
「回家喔，我家在筲箕灣。」
「那我也去筲箕灣。」
「老師不是約了朋友嗎？」
「不，我想單獨跟你聊聊，你為什麼不想考級。」
「這個——這個——不是不想——」聲音變低了。
「那是為什麼？」
「說來有點尷尬。」
「放心的跟老師說，老師會為你守秘密，你信任老師嗎？」
「信！我當然信任老師！」
「那究竟是甚麼原因？」
「是錢的問題，考級要錢的。」
「咦，你家人肯花錢買長笛給你，考級的錢也可以付出吧？」
「這個——這長笛是表姐不要的舊笛，老師也知道我們學校是規定一人一樂器，我因為有免費長笛，所以就選擇長笛班。當然我是真的很喜歡長笛，也用心學習，可是家中經濟情況確實一般，我不想加重爸媽的負擔，可能明年我也沒法再學笛了。」
「因為經濟的原因而放棄，實是太可惜！不如這樣吧，明年開始，你直接到我家，我一對一免費教你！」
「老師說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不要跟其他同學說，不用讓其他人知道。」
「這真的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記得我剛從音樂院畢業後，也得到不少前輩提攜，人在能力不足的時候，當然要接受別人幫助。」
「老師你真的好！」
當刻，眼前的老師彷彿有一罩光芒，給了她曙光，她不用擔心不能學長笛，她更有可能成為老師所說的專業演奏家。過去的三年，看著中年發福的老師挺著一個大肚腩，圓圓的頭，頭髮稀疏，臉上的贅肉鬆弛，更拉扯得鼻子變得闊大，眼睛則是瞇成一線，她從前一點也不覺得老師好看，可是經過這一次單獨對話，驚覺這位老師除了有才華，更是如此仁慈又溫柔，她突然覺得老師很帥氣。
她越來越喜歡老師，感覺老師如她的親人般，私下聊天時，會特別輕鬆，有時更會稍微撒嬌與開玩笑。
一年後，她第一次上老師家，認識了老師的太太。師母雖然也四十歲了，但長得很清秀，一把烏黑頭髮散落，肌膚白晢，別有一番韻味。師母則是演奏小提琴，音樂果然令人美麗，當然老師的美是在內心，所以那大叔的模樣也能夠奪得師母這美女的歡心。二人育有一子，今年才小一，模樣很像師母，是個很可愛的男生，總是在客廳中跳來跳去。那麼幸福的一家，令她很羨慕，回想她家，爸媽雖好，可是爸爸為了努力賺錢而甚少陪伴家人，而自從她上了中學後，媽媽則多花精力於仍在讀小學的妹妹與弟弟，有時候，她會覺得有點寂寞。
老師的家很寬敞，家具都很精緻，餐桌上總會放著很漂亮的水果，有些是她從沒有在家見過的，是會在貴價水果店才見到的，有錢人家的生活是跟她的生活不同。她暗地裡渴望將來會有這樣的家，她要努力跟老師學習，將來跟老師一樣，可以入職業樂團工作，又可以教學生。老師完全是她要學習與追隨的榜樣，她仰慕與欣賞她的老師。
每個星期二下課後，就會到老師家，老師真的沒有問她收取學費，態度更是比起在學校親切，完全沒有令她難堪的感覺，甚至常常跟她說笑，私下亦會以短訊聊天。她會記下上課的日子與時間，她暗地裡想過，日後有錢的時候，一定要交還學費給老師。
這樣的課堂持續了一年，她的演奏技巧越來越出色，中五那一年成為校內樂團的首席。老師亦推薦她去參加校外的青年管弦樂團，更說會為她補上更多的課，令她更能掌握樂理，以便她將來在大學順利入讀音樂系。更說待她上了大學後，就幫她找些琴行教長笛的工作。老師真的為她安排了周詳的計劃，讓她對前景極有信心，只要她聽從老師的話，她就會踏上光明前路。
她想，老師就好像親人般疼愛她，而她十分敬重的老師會時刻關心她。
在放下書包，翻出琴譜與長笛之際，二人在聊天。
「中五了，有沒有拍拖呀？」
「哪有時間？明年考公開試啦，我還要努力練琴。」
「青春可一不可再呀，找個男朋友也不錯。」
「哈哈，不要了。」
「你喜歡怎麼的男人呀？」
「吓？沒想過喔。」
「那現在想一想，你要知道自己想要甚麼才好。」
「哈哈，那要有才華，又要善良。」
「哈哈，那不就是我？」
「哈哈，又好像是喔，像老師與師母這樣也不錯，音樂人跟音樂人一起，很合襯。」
突然壓低了聲音：「我太太呢，別提好了。」
「吓？為什麼？」
「有機會再跟你說，她跟兒子在客廳，不好說甚麼。」
「嗯。」
「我們開始上課了。」
帶著疑惑地上課，她一直覺得老師與太太很恩愛，為什麼老師不想提起師母？
下課了，老師說：「你今日有點不專心呢！」
「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會專心！」
「我打算每星期為你補多一天課了，星期六下午兩點有沒有時間？」
「我可以，不過又要老師費心，我真的覺得不好意思。」
「不要說這些，你有資質，我是有心栽培。」
「謝謝老師。」
星期六下午，老師家中異常靜，師母與兒子都不在家。
「兒子要上補習班，他媽媽帶了他去呢。」
「今日又麻煩老師了。」
「不麻煩，反正我也想找人聊天。」
「聊天？」
「上次我說不要提我太太，因為我跟她之間有問題了。」
「吓？」
「可能快要離婚了。」
「噢，為什麼？」
「我懷疑她對我不忠。」
「不會吧？」
「我感覺到。」
「老師有證據嗎？」
「沒有，但我覺得她有對不起我。」
「會不會是有誤會？老師有沒有跟師母談一談？」
「談又有何用？」
「可能師母沒有呢。」
「我知道她看不起我。」
「不會吧？老師那麼優秀，在音樂界也有好名聲。」
「謝謝你這樣安慰我。」
「不是安慰呢，我是說事實。」
老師露出笑容，說：「聽到年輕可愛的女生這樣讚我，我心情好多了，好了，我可不是騙你來談心事，我們開始上課了。」
聽了老師說的話，她為老師感到抱歉，她一直以為老師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誰知當中有暗湧。
上完課，她收拾物件，回頭一看，見老師眼有淚光，她有點不知所措。
「每天對著這樣的妻子，我真的難受，沒有了男人的尊嚴。」
「噢。」她不知可以說甚麼。
「可以擁抱我一下嗎？」
「吓？」
「給我一點力量。」
她覺得不好意思，可是老師待她不薄，一個支持的擁抱也不過份吧？所以她上前輕輕擁抱了老師一下。正想退後時，老師緊緊擁抱她，是極用力，令她覺得不能喘氣，她腦袋空白了，身體僵硬了，良久老師才放開她。
「謝謝你！你充滿愛的擁抱給了我能量。」
她不知如何反應，含糊地說：「老師你加油了，我也要回家了。」
她匆匆離開，她一直想甚麼是愛的擁抱，老師愛她嗎？不！不會的，不是這樣的。那她愛老師嗎？她愛，不！不是那種愛，只是敬愛，怎麼她臉紅了？怎麼她覺得自己做了壞事，她第一次給男人這樣緊緊擁抱著，當她上中學後，連她爸爸也沒有再這般擁抱過。
她覺得很混亂，晚上一直在發惡夢。
她想，還是維持星期二上課就好了，不要去星期六的課，星期二就告訴老師，隨便編個藉由，可能說學校有通識科補課。
終於來到星期二，她到了老師家門前，接近兩年來，每星期也到這裡，這裡曾經是她所憧憬的家，但她今天不想進去。
她硬著頭皮的按門鐘，是老師開門，一走進去，就感覺古怪，室內為什麼沒亮著燈？
「兒子跟他媽回了娘家。」
駭然一凜，她覺得在喉嚨的聲音難以發出，是要用盡全力，才說出：「那在客廳上課。」
她翻出樂譜，但老師完全不似準備教學，卻在長嘆了一聲，說：「他們不會回來，那女人跟別個男人離開了，她誣衊我家暴，更不讓我見兒子。」
「這個——我真得很抱歉，不如今日不要老師費力氣上課，我先回去，老師好好保重。」
她想盡快離開，可是老師拉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說：「連你也不理會我了？我很孤單。」
「老師，我不知該說甚麼，我不太懂得你們兩夫妻的事。」
「不用懂，擁抱一下老師吧！」
「這——好像不太好。」
「來吧，可憐一下老師吧。」
她還在思索如何拒絕的時候，老師如上次一樣緊緊擁她入懷，她終於明白上次為何會害怕，因為她感覺到了，老師的手在她背脊上下的掃著，她的乳房被壓著，而老師下半身是貼著她，是硬的部位在磨擦著她。不！她明白了，那不應該是作為老師的正當行為！
老師在她耳邊說：「那女人真的可怕，可以如此誣陷親夫，教我如何相信愛？但是我發現你是不一樣的，你是對我最好的，讓我照顧你，供你上大學，待你大學畢業後，老師要娶你。」
她驚恐得不懂反應過來，是老師放手，沒再緊貼她，可是一瞬間，老師把舌頭伸入她口中，是濕的，在她口中亂轉，她感覺噁心，她立即推開了老師，放聲哭起來。
老師連忙說：「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情不自禁，我應該要先問准你。你不要哭吧，老師那麼疼愛你，怎會傷害你？將來你就會知道老師的好，老師會是全世界最愛你的男人，你會是最幸福的女人。」
她拿起自己的物品，奪門而去，她發誓永遠也不會再來這骯髒的地方。
她一邊哭著，一邊走著，也不知自己走了去哪兒，電話一次又一次的響起，那一段長笛鈴聲令她更煩躁，她按了接聽，在耳邊是一大段說話：「你不會告訴他人，對嗎？不要害死老師，我已經沒了妻子與兒子，如果失去了名聲，我一定會自殺。我免費教了你兩年多，讓你變得那麼出色，你不會恩將仇報吧？你不會的，你心底裡也喜歡我的，我知道，我們是兩情相悅，我只是心急了一點。但是讓你早一點認識大人的世界，總好過你將來被其他男人騙了，老師沒有騙你，老師真的想娶你。是你說的，音樂人跟音樂人很合襯。喂？喂？為什麼你不說話？真的不要把我們之間的秘密說出去，不過我也不怕，老師有錢請律師，律師會維護我的名聲，老師更有很強的人際網絡，一定可以找到有社會地位的知名人士來證明我的人格。而你，你家裡沒有這樣的資源吧？連學費也交不出的家庭，還有弟妹嗎？媽媽是家庭主婦，對嗎？你爸真的辛苦！你最好就懂事一點，不要為他們添麻煩，我說得對嗎？」
她掛斷了電話，她明天就會退出樂團，她不會入讀音樂系，她不會再吹奏長笛，她不會再喜歡上音樂！她相信的世界已毀掉，她曾經仰慕的人死掉了，五年來的感情與努力如幻影，她不可能再相信男人與愛情，她想她這一生應該要獨身了。
中學的最後一年，她專注讀書，在大學選擇了商科。在青春的校園裡，看著身邊的朋友開始談戀愛，她一點也不羨慕，因為荳芽未曾發出來，就被磨碎掉。她除了讀書外，就是打工，賺取金錢去減輕爸爸的負擔。
出來工作數年了，家人與朋友開始關心她的感情生活，可是她就是覺得沒可能好好開展一段感情，當她想到對方要擁抱她，甚至要把舌頭放進她的口中，她就覺得沒可能，她沒如一般女生那麼渴求愛情，於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人的追求。
可是有天遇上了他，他沉默寡言，卻會默默守護著她。在他身邊，她感到安心，後來她知道了為什麼，因為他一點也不似那人，他不懂任何樂器，他年紀比她小一年，他的工作是常常對著電腦，他在女性面前總是顯得笨拙，他亦不擅辭令，總之，她肯定他不懂說謊。所以，她沒有急於趕走他，有時讓他陪著去四處逛逛，一起吃頓飯。
不過，當他說「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她就知道她要面對一直逃避的過去。
一點興奮與一點甜蜜，更多的是擔憂與恐懼，她不知道她懂不懂得去愛。她沒有拒絕對方，因為她多少對他有點好感，她亦不想錯過可能是屬於她的幸福。但她沒法立即答應交往，她請對方給她一點時間，而他說會等她的。
她來到了文化中心，在一大堆單張前走著，看到有外國長笛演奏家來港演出，她不知道是否著名的樂手，因為多年來，她刻意去逃避任何與這樂器相關的人與事。
「想買兩張票，麻煩你了。」
她要邀請他一起聽這場音樂會，她決定之後要說出她與長笛的故事，她相信只有正面面對，她才有機會克服從前的陰影，她想像著她會問他：「你願意陪著這樣軟弱的我嗎？」
跟他的對話在腦海中預演了一次，淚流下了，是沒法停止的流著，她撕碎才剛買下的門票，她知道她還是沒有勇氣再次聽那樂器的聲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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