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這一躍將出來,頗有先聲奪人之勢,眾人一下子讓他鎮住了,子迢乘隙掙扎著爬起身來,奔至他身旁。
「爺。」
秦逍點了點頭,「還可行走麼?」
「莫說行走,爺就是要子迢用飛的也成。」
「你先回莊去,」秦逍微微一笑:「照爺已在那裏等候了。」
子迢瞧了衛雲中一眼,道:「爺,那麼她——?」
「照顧個姑娘,我還行。」
子迢應聲,眼下他負傷的確不宜多帶一人,「這是方才在這夥賊身上搜到的。」原來他雖讓幾個人纏住了,卻不忘在敵人身上偷取情資,他匆匆自懷中掏出一張信箋,只見那信折合處用蠟彌封了。
秦逍逕收入懷裡,子迢一轉身,離去前還不忘將獵犬帶上,牛丑見狀正待要追,一條白影卻閃到眼前攔了去路,他連忙叫道:「卯白鼬,快追!」
說時遲那時快,他話才喊出來的當兒,忽見眼前數道銀光閃逝,知是暗器,他心下不好,只見那叫白鼬的瘦漢子還未轉身已大驚翻倒,銀光盡釘入草地。牛丑回頭瞪視,秦逍卻仍然一副談笑風生的模樣,也不乘勝追擊,若論這份氣度和從容,當真無人能比得上這號稱「一世逍遙」的玉面俠盜。
「哼,那古怪狂妄的小子,原來就是玉面俠盜的徒弟?」牛丑總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瞧你這娘娘腔模樣,莫非以為真能阻擋咱地支十二畜?」
「他並非在下徒兒,」秦逍微笑,「至於在下能否阻擋,一試便知。」
牛丑露出猙獰笑容,彷彿見獵心喜,手中的刀鋒光芒冷厲,秦逍凝神瞧去,知道他手上運勁,蓄勢待發。向來「地支十二畜」中以「黔牛丑」、「蝮面寅蛇」及「巳虎牙」名頭最盛;這十二人雖非第一流人物,但此時「牛丑」就在眼前,秦逍仍不敢怠慢了,嘴角含笑,掌中聚氣。兩人緩緩繞圓對峙,卯白鼬在一旁瞧著,也不出手,既然牛丑已向秦逍叫陣了,地支十二畜好歹是成名人物,素日也不全以十二人同為進退,此時他二人擺明了要比劃,其他人就萬萬不應干預。只是他顧忌秦逍暗器來得快,此時也再不能發足去追子迢。
「本大爺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秦逍有本事,還是咱地支十二畜的本事大?」
「就是不比較本事,在下也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諸位,」秦逍收起紙扇,「例如,諸位為何指派綠野七十眾監視照爺石屋?諸位背後又是何人主使?」
「哼,獵犬幹的事,本大爺雖未插手,卻也有耳聞,」牛丑的臉上斑斑駁駁也不知有多少條疤,此時笑起來更加可怖,「只是你如真要問出個東西來,就要看你是否活得過我手中刀了。」
秦逍微微一笑,「在下雖有意和牛爺比劃比劃,可惜眼下卻有更要緊之事。」
「爺的要緊事,恐怕要找上奴家了?」女子將衛雲中自地上提了起來,手中匕首壓住她頸項,向前一步咯咯笑道。
秦逍微一頷首,「這位衛姑娘,與在下頗有淵源,夫人如願放行,在下感激不盡。」
「奴家願意,只要公子來和她換,奴家就是整個人都與你也願意。」那女子嬌笑時眼送秋波,秦逍只微笑不答,見她露出的手臂上刺著一條小青蛇,心下知道,眼前二人都不是好相與的角色;那漢子既為「黔牛丑」,這女子自然就是「蝮面寅蛇」了。
「哼,老太婆好吃年輕男人,那也由得你,」牛丑冷聲一笑,道:「待我將這小子的手腳都砍下來了,瞧他還能逃出咱們手掌心?」
秦逍出道近二十年,已許久不曾有人當面稱呼他「小子」,無非是年歲漸長及聲譽頗響之故,此刻瞧那牛丑身形相貌,年齡確實比秦逍還要大上一二輪,只是這般不將他放在眼裡,秦逍縱然脾氣甚好,讓這兩人一來一往批評了半天,心中不覺也頗有氣,尤其衛雲中仍在他們手裡,今日他倆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是易事。
「他是我的,」寅蛇舔了手中匕首,「臭牛別來礙我的事。」
「本大爺和他對陣了半天,你搶什麼?」
「你就算去和他打了,眼下有這小姑娘在咱們手裡,他也不能放心打的。」
「你他媽說得真是對極了,這樣的遊戲還有甚麼好玩?」
「就是這樣才說讓我來,我保證,會一刀一刀的,讓他徹底體會到銷魂的滋味。」
秦逍凝神斂容。
「老子有個主意了。不如——」牛丑忽然獰笑逼上,叫道:「誰先砍下他一條手臂,他就是誰的!」
「哼。」寅蛇將衛雲中丟給卯白鼬,也旋身攻上。
那頭霍顛與鼠目三人已鬥到天昏地暗,霍顛縱情戰鬥,愈戰是愈勇,反觀那三人,除了為首的鼠目漢子功力較深外,另外二人雖仍能招架,實際上體力頗感不支,就是有鼠目漢子不時出手相助,霍顛出手時的狠戾,又豈容他人絲毫分神?又數招過去,霍顛見一人破綻橫生,當下劍刺到他脇下,那人痛叫出來,逕往旁邊跌。鼠目見狀立即補上,鉤爪「刷刷刷刷」一連七招,霍顛緊咬著不放,轉眼也反攻出七招,那鼠目漢子尚能分辨哪些虛招哪些實招,剩下那人就沒那眼力了,一下子讓霍顛逼退了好幾吋,這樣一來,又成了霍顛和鼠目漢子兩人的戰場。
衛雲中身在局外,只瞧得是心驚膽戰,秦逍才和牛丑二人交手不數合,已遇險招,霍顛雖看似佔上風,鼠目卻也不是好打發的,只恨自己此時竟無能為力。
她心情緊繃,拳頭握得死緊時忽然發覺,自己身上的迷藥竟已將退去。她強忍下心中激動,偷偷觀察身旁那卯白鼬,依這漢子的吐息和步伐判斷,他功夫平平,當下決定再忍耐片刻,待藥力全數退去,她就有八九成把握脫逃。
這一頭秦逍是間不容髮,自他成名以來,鮮有戀棧,縱遇險境,他那一身天下無雙的輕身功夫,自當來去自如;然而此刻對手有衛雲中為質,二人更非尋常人物,著實超乎秦逍意料。那牛丑一身蠻力,招招虎虎生風,勁力更大得驚人,一刀一刀都將他髮冠逼得飛了起來;寅蛇招數沒牛丑那種大氣,卻屢屢突如其來攻他要害,位置精準,出手又毒辣,但凡哪一人分開了來與秦逍交手,他雖未必落敗,要取勝卻非易事。此時他即便不敵,也逕可憑輕功閃避,但避而不戰,卻萬萬不是他本性。
幾番招架下來,秦逍已知雙方勝負,就此認輸,他倒非能伸不能屈之人,只是如此一來,他心中掛念之事,卻當真再無辦法可想了。當下他腹中運氣,退出一丈叫道:「且慢!」
牛丑、寅蛇二人俱是一愣,同時停下了手。
「牛爺和蛇夫人功夫,在下已心服口服,在下只想問一句:方才夫人所說,是否算數?」
牛丑和寅蛇相視一眼,寅蛇靜默片刻,忽然會意了,嬌笑道:「自然做數了,奴家面對爺這麼俊俏的男子,向來說話算話的。」
牛丑道:「哈,你那點作數,恐怕不值得幾文錢,先前那個愛穿青衣的小白臉,一雙手白白淨淨,你不也滿嘴的心疼?豈知一日他隨手摸了個年輕姑娘,你老妖婆一怒之下,還是照樣將他雙手齊砍了。」
寅蛇咯咯笑道:「他怎能和秦公子比,不過路邊撿來的窮小子,稍有姿色罷了,論氣度,論才華,秦公子哪樣不是當世翹楚?秦公子渾身上下任何地方,奴家都是捨不得砍的。」
牛丑還待說話,秦逍卻只緩緩道:「在下只問夫人,是否只要今日在下和衛姑娘交換,夫人就放衛姑娘一條生路?」
聽到這句話衛雲中全身僵住了,她萬萬沒想到秦逍竟將她重視如斯。在今日之前,秦逍之於她,就是霍顛身邊一個總是笑嘻嘻的麻煩人物,她視霍顛為敵,也視秦逍為敵,而今日秦逍竟願以他自己和這兩個魔頭換了她的生路。衛雲中想起那日離開紅樓莊前秦逍說過的話,此時此刻,她就是自尊心再高,也再無法忽視了。
寅蛇眼波流轉,卻向身旁漢子道:「你說呢?奴家心癢啊。」
「總算這小娘還未真正獻給十五爺,你若要,就換吧,」牛丑再度獰笑:「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換到『玉面俠盜』,這麼上算的交易,豈能放過?」
寅蛇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我不答應!」衛雲中忽然叫了出來。
「小姑娘,這兒還輪不到你來說話。」寅蛇回眸一笑,示意卯白鼬將衛雲中押上。牛丑走向秦逍,一隻手往他頸後伸出。
豈知衛雲中忽然反手勾住卯白鼬頸子,寅蛇反應卻也快,衛雲中殺意已起,雙手用力扭下時,身子也僵住了,只聽卯白鼬慘呼一聲,已讓寅蛇一腳遠遠踢了出去,跌落草地後忍不住呻吟,總算頭還在,沒讓衛雲中扭斷了脖子。
「那條狗竟未曾點穴防範,」寅蛇手指懸在空中,冷哼:「下回見到他,瞧奴家怎麼教訓他?」
秦逍嘆道:「夫人現下可放衛姑娘了。」他頸後要穴已讓牛丑拿住,若非如此,方才衛雲中那一手,他早已放出暗器將寅蛇、卯白鼬都釘成馬蜂窩。
「公子爺倒多情,奴家好生喜歡,」寅蛇森冷一笑:「只不過從今而後,公子就要和奴家回去了,如若再聽見其他女子名字掛在公子心頭,奴家就不痛快。奴家不痛快時,就要殺——」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長聲驚呼,竟整個人都飛了起來。秦逍、牛丑、衛雲中和卯白鼬都看得傻了,見寅蛇在空中上上下下飛舞了片刻,瞬間遠遠地飛了出去。接著四面八方一陣陣轟然巨響,秦逍這才看清了,林間露出一條長長的象鼻子,那鼻子才將寅蛇抓起來遠遠拋了出去,這時又猛然一甩,「簌」一聲將卯白鼬平掃出去撞上樹幹,當場昏厥。
「你不痛快又如何?本姑娘心中更不痛快。凡是和秦大哥為敵的,本姑娘見了都不痛快。」
一個女子聲音自林間傳來,同時幾頭巨象緩緩自林間走出,一個個龐然大物,步伐井然有序,見了這場面,就連牛丑也都要合不上嘴了,眼前那象背上坐著二人,前頭一名俏麗女子,後頭一名女子卻身著異服。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牛丑聽了那話卻已向秦逍發難,掌中用勁,怎知他身體也忽然被凌空提了起來。他反應奇快,刀急忙向象鼻揮落,果然不愧是地支十二畜的首腦人物。怎饒他機變百出,眼前這使象的卻是真正的行家,刀還沒砍到,象鼻已將他高高拋起,他在空中罩門大開,手卻仍死抓著刀柄;拋了幾回後,刀也讓象鼻撞落了。刀落後,象鼻子將他雙臂也纏住了,他終於認栽,一來一往,滑稽的模樣就連衛雲中都差點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時那俏麗的女子才躍下象背來,朝秦逍奔去,嘴裡喊:「秦大哥!」
秦逍怔了片刻,見那姑娘奔到,終於仍露出微笑。
「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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