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迢找來的兩個女孩,都是當日在紅樓莊裡見過的,一個叫弦韶,一個叫玉雁。她們護送了孩子們離去之後,衛雲中才說起自己和這群賊子如何相遇之事。
「——我無意撞見黑山虎一窩賊推著幾台馬車,鬼鬼祟祟,心想有什麼貨非得在夜半運送,遂一直跟在這夥人左右,聽他們說起車裡裝了一批綁來的孩子,準備連夜送到魚隱碼頭去賣了,心中有氣,便決意要救他們一救。」
她一面忿忿地瞪著霍顛一面說。子迢心想,雖然這衛姑娘的功夫還不到一流,但這救人危難的情操倒還值得尊敬。
「隔了一夜獵犬和黑山虎兩路人馬會合,我原以為只是個孩童綁票案,殊不知那廝和黑山虎會合時,竟帶來許多年輕少女。據他所說,他就要去拜會那『十五爺』;一路上任意搜刮年輕女子,若搶到美麗的,就照例獻給『十五爺』,其餘他們便二一添做五一齊分了。」
子迢這時心中又想:「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即便要救人,你孤立無援,大可不必這時動手,等他們將人送到『十五爺』處,挖出那『十五爺』的真面目,一舉鏟了賊窩,又可順勢救人,豈非兩全其美?」
誰知他話還未說出口,衛雲中已道:「原本我無意出手,與其和這些嘍囉糾纏不清,不如就尾隨他們到『十五爺』的藏身處,再伺機行事。誰知昨夜裡賊子們歇了腳,竟就要當場欺侮那些女孩,其中一個少女不願受辱,縱身往河裡一跳,那些人渣只管嘻笑,也不去救,眼看那少女大半刻鐘還不曾出來,竟就此淹死了。」
「我明白了,因著出了人命,你才冒死現身,阻他們一阻。」
衛雲中冷哼,「我能做的並沒有多少,雖未必能救他們,但要我眼睜睜看著那些年輕女孩們一個一個給他們逼死,我就是做不到。如能救出她們自然是好,如若不成,只能和她們一齊死了便了。世界上竟有這種禽獸,難道咱們女子生來就是讓人欺侮的麼?」
她卻像忽然想起什麼,又道:「但你莫以為你救了我一命,我就必須感激你,本姑娘可不曾開口求人救命,要我就此放過你,作夢。」
子迢還未說話,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已道:「救你的人是他,別扣到我頭上,霍某沒興趣。」
霍顛向來也是個孤僻桀敖的性子,怎可能忍受他人冷嘲熱諷而默不吭聲,總算兩人針鋒相對,還未真打起來,子迢覺得事也不至於太難辦,當下又問:「你勢單力薄,自然不敵,我想如非你讓人下了藥,再鎖進箱子裡,你只怕隨時就要自我了斷吧?」
「與其活著受人欺辱,我寧願一死。」
「哈哈哈哈哈……這女娃娃口氣不小,卻的確是個美人胚子。老十一,本大爺瞧你這回是押到寶啦。」
一個粗放的笑聲忽然傳來,子迢眉眼低垂,眼角餘光掃了霍顛一眼,只見霍顛不動聲色,顯然早已察覺林外來人。兩人站起身來,回過頭,見數丈外形形色色站著幾個漢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一同緩步而來。
另一人咯咯笑道:「就是押對了寶,才落到這田地啊。」
「少廢話。」地上的獵犬終於喘息道,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這群人。
子迢手按著刀,「諸位想必是地支十二畜了?」
「不錯,你小子年紀輕輕,也聽過咱兄弟的名號麼?」為首那人獐頭鼠目,一身青黃布衣,說話時一對門牙暴得都突了出來,「小子什麼來頭,我雖猜不出來,但你身旁那人——」
「這不正是在路賽西爾赫赫有名的霍顛將軍麼?」另外一人尖著嗓子接道;霍顛遠遠瞧去,原來說話之人是個女子,濃妝豔抹,葉影婆娑間倒一時未瞧清她是個女子,加之她一身鮮艷衣裳其實已然褪色,破破爛爛,舉手投足又絲毫不矜持,和身旁數人一同邁步走來時,不仔細看還當真不易察覺。
「正是霍某,有何貴幹?」
「沒別的事,只想問問將軍,莫非戰場無趣,這會子跑到江湖上來插手管閒事了?」
「你說『十五爺』的事?」
「誰的事都一樣,」那鼠目漢子亮出手中鉤爪,「咱『地支十二畜』要做的買賣,從來沒有人敢插手。」
霍顛冷笑一聲,「你要做什麼買賣,與霍某何干?只可惜這回你躺地上那好兄弟,動了不該動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霍某身在其中,只好將手插上一插。」
鼠目漢子眸光一閃,「那女人是誰?」
「仇人。」
「我兄弟又做了何事?」
「這你們就不必知道了,」子迢忽然插口,「不該做的事,也永遠不必知道。」
「臭小子!攔了『十五爺』財路,還妄想逃出爺手掌心?」獵犬忽然叫道:「不必和他廢話,快動手!」
話還未落,霍顛身形已閃了出去。同一時間,子迢、地支十二畜其他人等也幾乎同時出手,一瞬間眾人鬥在一塊,一個個身形飛來閃去,刀來劍往眼花撩亂。相鬥片刻,子迢和霍顛二人逐漸分開,那頭霍顛獨戰鼠目三人,子迢則和另外三人打得難分難捨。衛雲中身中的迷藥未退,只能在一旁瞎瞪著,莫說要走也走不遠,此時就連起身都乏力得很。
又鬥片刻,其中二人刀光掌影罩住了子迢,那第三人見無處橫入,左右無事,眼角一瞥竟往木箱旁的衛雲中靠過去。她蹲下身來拉起衛雲中的臉,上下端詳。
「果然是個小美人,十五爺見了,必定喜歡。若爺夜夜將你壓得下不了床,到時瞧你還逞什麼英雄?」
衛雲中咬著牙關,一雙眼狠狠瞪著她。
「只不過我一輩子最見不慣的,」那花枝招展的女人又嘻嘻笑了:「就是年輕貌美的女子。這張臉莫說『十五爺』歡喜,就是其他女子瞧了,恐怕都要妒恨你,與其任人妒恨,不如現在我就將這可愛的臉蛋好好地畫上幾筆吧?」
說著她手裡翻出一把匕首,刀刃映上衛雲中硬氣的臉,只將衛雲中瞧得雙眼都直了。她心中是萬萬不願屈服,可在這毫髮之際,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到底她能為了護全尊嚴拋棄女子最在意的面容麼?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那女子手中的匕首已經劃下!
她忍不住閉眼躲避,卻聽「噹」一聲,女子手腕忽被彈開。兩人同時回頭張望,只見子迢正望這裡瞧,手中少了一把短刀。衛雲中驚得嘴都張大了,才想呼喊當心,另外二人已一人一掌將子迢壓制在地。那頭霍顛兀自和鼠目等相鬥,三人打得難分難捨,就是有心援手,只怕一時也不能如願。
片刻其中一人忽然道:「臭小子,方才你為何不動手?」
「啊?」另一人轉頭看他。
「這小子招下留情,老子定要他死,」那漢子又怒又急,話還未說完忽然自地上一把揪起子迢,拳頭毫不留情搗了出去。子迢給打得鼻青臉腫,登時倒在一旁,那人氣稍微平復,走過來,抄起地上子迢投出的短刀,又走回子迢身邊,刀架上他咽喉。
「說,我不知好歹,對牛丑大爺不敬,今日活該被大爺分屍。」
「我不說。我不殺人。」子迢嘴角都流血了,卻漫不在乎道。
那漢子雙目一瞠,似乎不敢置信這話竟然從眼前少年口中說出來。
「哼,這小子也罷了,」一旁獵犬忽然道:「只怕這小子的師父才是最有病的。」
「不錯,如非在下病入膏肓,諸位此刻恐怕早已魂斷林間了。閣下既對在下感到興趣,何妨指教指教?」
一人的聲音清亮地在林間響起,似近似遠,獵犬和牛丑眾人環顧四周,不只無從分辨他人在哪裡,竟連他的步伐聲息都未曾察覺。此人好俊的輕功!普天之下能有這般輕功的人,獵犬和牛丑就是能數出幾個人,卻深知唯有一人,方有這般優雅的身手和作派。
「你是——」
一道白影從天而降,他肩頭落英點點,腳踩在落葉之上,卻一點聲響也未發出。衛雲中臉色已變了,脫口而出:「秦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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