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武俠：刺日前傳 - 第二十回　疑

　　那漢子一把攫住宋翎兒手臂，竟快到她避無可避。宋翎兒只感手臂痠麻，動彈不得，見他猙獰的臉在月色下彷彿奪命無常。

　　「哪裡來的小姑娘，待我將你衣服扒個精光，那時瞧你說不說真話？」

　　說完另一掌如獸爪般從天而落，宋翎兒的驚叫只咽在喉間，尚未呼出，一道風聲便「簌」地將她撞倒在地。等到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卻驚見眼前一條頎長人影，手中的劍已刺穿那漢子咽喉。

　　她驚得都呆住了，只見那漢子頸間的血涓涓地流，那床上的女子只管用被褥掩著面哭，頭抬也不敢抬，也是嚇壞了。那人轉過身來，卻是霍顛。

　　「霍爺，你的劍——你，你怎地殺了他？——」

　　宋翎兒受了驚嚇，仍未放過他的異狀，只聽霍顛緩緩道：「你沒聽那些賊說道，要會同眾人一起來對付秦逍，眼下多殺一人，秦逍就少一分威脅——尤其死的是此人。」

　　他將那人屍身踢轉過來，卻是之前曾與他纏鬥許久的鼠目漢子。

　　「話是沒錯，但你的劍——」

　　霍顛拔出血淋淋的劍，劍上有道橫截面，原本近三尺長的劍身竟赫然已剩約莫一尺長。宋翎兒想起不久前他出手攔住了衛雲中，卻未曾拔劍，若換了平日，早已一劍刺過去，哪裡費心用什麼爪子？原來他的劍竟不知何時早已折斷。

　　「若有必要，路上搶一把就是了。別拖拖拉拉，既已死了人，此地便不宜久留。」

　　宋翎兒道：「我如何不知？但實話說，眼下我就是想動，也動不了。」

　　霍顛擰眉，走上前去要拉她，她卻叫道：「別！」

　　「做什麼？」

　　「我不礙事，我中的是自己的暗器，身上有解藥呢，但——」

　　她語氣停了停，霍顛見了她的神色，大約意會了，忽然轉身對床上那女子道：「你來。」

　　那女子怔愣住，完全不明白接下來要做什麼事。

　　「姑娘，咱們救了你，你莫怕，行行好，來幫我就是。」

　　「我先行一步了。」霍顛見那姑娘怯生生地，自個兒都還驚魂未定，怎能幫上她的忙？當下卻無暇顧及其他，因為他已隱約聽見門外陣陣喧嘩聲。

　　他奪門而出，飛身上了屋脊，卻見莊內幾道光源慢慢聚集在東北方向的院落一隅。他展開身形，輕功幾個起落就躍上那紅瓦的屋簷，卻見稍早那兩個黑衣人給圍在陣中，旁邊幾個家丁、護院被踢得東倒西歪，外圍地支十二畜等人卻已紛紛趕到。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秋風派的老朋友，」當中寅蛇酒喝最少，也最是海量，此時嬌聲笑道：「那美貌的小女娃也在這裡麼？怎不叫她出來，和姐姐敘敘舊？」

　　其中一個黑衣人登時環顧四周，道：「你胡說什麼？」

　　「莫閒扯了，方才這位兄弟那一招『秋雷夜驚』，雖然不若『楓落秋盡』在江湖中那般響亮，奴家卻還是認得的。」

　　「原來自居正派的秋風派，也做夜裡宵小。」智羊午冷笑。

　　「我們是宵小，難道你們就君子了？」

　　「怎麼？我等受邀到此，難道還管這頓飯是否來路不明？」

　　「你們做的不義之事，就是想抵賴，也賴不過那位爺的一張嘴。」

　　黑衣人一面說，人群中竟然竄出第三個黑衣人來，而那黑衣人手裡竟還用刀架著一個身形臃腫的男子。那頭眾人紛紛讓道，地支十二畜等人一看，竟是那『十五爺』。寅蛇和牛丑當下相視一眼，都暗暗憤恨自己醉後失態，竟讓調虎離山。

　　「這位爺說的話，在這莊內看來很有份量，」黑衣人的聲音在霍顛聽來，倒不像衛雲中，「方才大爺您說了甚麼話，要不要再說一次給眾位貴客聽聽啊？」

　　「我……我我…小可……」十五爺面對那片橫在脖子上不過瞬息之距的刀刃，竟全身都在發抖，渾然不似方才席間那般大器，「我什麼都沒…——啊！大俠饒命！饒…饒命——」

　　「嗯？您再說一次，好嗎？」黑衣人的刀鋒貼著他脖子上肥肉滑來滑去。

　　智羊午冷笑：「放什麼屁，他——」

　　「我——我說，我和獵犬大爺多年來一同做人口買賣——」

　　話還未說完，他已連聲討饒。

　　「諸位可都聽清了麼？」黑衣人慢慢轉過頭來笑道：「有這一句話，你們還有臉扮正派？」

　　「哼，他和獵犬做的事，與咱們何干？」牛丑這話倒非胡亂狡辯，「老子又何須假扮正派？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地支十二畜的『黔牛丑』，難道做點事還畏畏縮縮？」

　　「你既承認了你是地支十二畜之人，就憑你們過去的所作所為，早已人人得而誅之。」

　　「你要做你的正義英雄，那也隨便你，但是那位爺，卻不許你動他。」

　　「怎麼，你對這滿肚子肥油的大叔難道還有興趣？」

　　「老子沒興趣，難道你有興趣？」

　　「我若沒興趣，何必架著他？我正要從你們這些惡人手裡救他離開，識相的就走遠些。」

　「留下人來。」牛丑一把刀指向黑衣人。

　　黑衣人「嘿」地笑道：「你既說你等和他的勾當無關，那麼我要帶走他，又與你何干了？」

　　那黑衣人倒也伶牙俐齒，思慮清晰，霍顛心下暗暗確定了，此人絕非衛雲中。這時宋翎兒也趕到身旁，霍顛不經意瞧了她一眼，卻發現她背上竟負著另外一人，卻是方才差點讓鼠目漢子凌辱的女子。

　　「做什——」

　　宋翎兒比了個噓聲的手勢，霍顛把話吞了回去，當下惡狠狠瞪了她以及背後那女子一眼，彷彿是在說，妳敢礙事，或因為這女人而礙事，老子就任你去死。

　　只聽牛丑道：「我兄弟們在此作客，主人府上有難，我兄弟怎可不救？若要帶走他，先問過老子的刀。」

　　黑衣人縱聲大笑：「笑話，堂堂慕容山莊大公子，竟然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地支十二畜』有來往，不僅同桌喝酒吃肉，還調戲女子取樂，說出去，有幾人相信？」

　　此話一出，地支十二畜等人先是一愣，寅蛇卻立即冷笑道：「莫說旁人不信，奴家就頭一個不信，慕容家的少爺竟瞧得上奴家，願意和咱們交一交朋友。閣下這牛皮吹得新鮮，卻未免也太不高明。」

　　黑衣人又縱聲大笑，道：「我吹什麼牛皮？妳要不要自己問問大爺？」

　　寅蛇等人分明不信，卻情不自禁同時望向十五爺。

　　「我……我不是…我不是……啊唷！」『十五爺』竟淚流滿面，見黑衣人的刀逼急了，趕緊又道：「我是，我是！我就是…慕容望！大俠饒命——」

　　話才出口，地支十二畜均變了顏色。

　　「這廝瞎說什麼？他是慕容望？」智羊午氣急敗壞。

　　「放你的——」

　　黑衣人此時又大笑起來，「若非慕容望，普天之下，誰有這般大的排場？誰有這般豪華的派頭？誰住得起這般屋子？又為何什麼名字不要，卻喚作『十五』？」

　　原來慕容山莊現任莊主慕容顏的大兒子、二兒子，分別以「望」、「朔」取名，是自詡明月之意；兩子出世當年，正逢慕容山莊聲勢正壯之時，因此這兩個名字在江湖間確實響亮，即便日後慕容家以慕容朔為年輕一輩的標竿人物，慕容家的兒子卻從未被武林忽視。在場眾人都知道，黑衣人這番話絕非信口胡謅，寅蛇、牛丑身為地支十二畜的頭臉人物，此刻讓敵方連問了四題，雖明知尚無確證，臉色卻已難看至極。

　　「妙啊，妙啊，」黑衣人又道：「地支十二畜竟和慕容家交上了好朋友，而當事人竟被蒙在鼓裡，我若能將這條新聞賣了，不賺也至少大撈一票。」

　　牛丑卻忽然又冷笑道：「他若真是慕容望，你還會用刀架著他？老子生這麼大，還未見過盟友用刀架著彼此談感情的。」

　　「說得不錯，」寅蛇冷冷笑道：「反倒是你們，說了這半會子話，口也渴了吧，該拿下面罩來，由奴家請你們喝杯茶了。」

　　牛丑果然不愧是地支十二畜的首腦之一，在這個混亂的時候，竟仍能察覺其中破綻。他等均想，這麼簡單的詭計，也想蒙過他們地支十二畜，未免將他們小瞧了，豈知黑衣人聽了卻完全不見窘迫，竟又哈哈大笑起來。

　　「你以為他是慕容望？」黑衣人道：「慕容望如真這麼簡單讓人拿住了，慕容家還不天天賠銀子贖人？」

　　此話一出，莫說地支十二畜，就連旁邊瞧熱鬧的霍顛、宋翎兒，也一頭墜入五里雲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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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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