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山莊發起的「討賊大會」,會於臘月初九,越水悼縣境內的景陽崗。這次與會的,除了討賊檄文上署的八大派之外,還有東夷國著名的水上幫派「浪裡奔」、「蓮花手」乙覺老尼;不請自來的蜂巢「毒皇」一派、金沙寨「漠北銀鉤」、寶林二十傑、九龍教、冰閑洞七劍……原只號召二百人響應討賊,想不到各路人馬浩浩蕩蕩來了七百多人。
慕容山莊在越水立業數十年,靠的不僅家門絕學,更有的是江湖上的信義。只不過這許多武林人士裡,約莫只有八大門派和慕容山莊來往得較為密切;其餘有的是來一睹「玉面俠盜」風采,有的來攀附慕容山莊,有的暗自希望求得照火一柄劍,有的來湊熱鬧。但無論如何慕容山莊自是希望觀戰的人愈多愈好,畢竟慕容家向來要什麼有什麼,人才、錢財都不缺,唯有江湖中賴以立足的「聲望」,卻是永遠不嫌少的。
慕容顏是繼父親慕容肅後的第五代莊主,膝下有四子六女,其中以二子慕容朔最為穩重識事,遂成為慕容顏身旁得力之人。這回慕容家聚眾討賊,慕容朔自然不能缺席。
從慕容山莊前往景陽崗,約莫二日路程,途中又遇上了雪山蕭家堡的二代弟子們,一行人寒暄過再行,抵達景陽崗已是日落時候。招呼了各派頭臉人後,天已全黑,慕容顏大設宴席,並請眾人上座,為了今日這個場面,慕容家族的數十位掌廚甚至三日前便已抵達此處張羅。大夥兒吃吃喝喝,舉酒高論,一番熱鬧。
酒過數巡,慕容顏在席中站起身來,舉著酒杯朗聲說道:「各位!」
席間嘈雜頓時消弭不少,眾人紛紛放下酒杯碗筷,一下子專注起來。
「慕容家在此,感謝各位不吝惜賣在下一個面子,共襄盛舉。只不過,大夥兒都知道,今日我們來此,不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武林數十年來最駭人聽聞的一件大事!」
底下群眾吆喝了幾聲,還有已抽出刀劍來揮舞的。
「七哥,他是誰?」寶林二十傑中唯一的女子問了身旁的年輕男人。
「慕容山莊的現任莊主,慕容顏。」說話的是寶林二十傑中排行老七,人稱「影絕」的王琅。
「他說的賊,」聽了片刻女子繼續問道:「就是那個人稱『玉面俠盜』的麼?」
「嗯。」
「他真的是個賊人麼?他不是劫富濟貧的人麼?」
王琅輕浮地一笑:「也許是吧,誰知道呢?」
兩人交頭接耳,聽慕容顏緩緩道:「諸位知道,『玉面俠盜』秦逍一表人才,又劫富濟貧,原也係難得的武林豪傑,偏生著了魔,去和叛國賊霍顛勾結在一塊。那霍顛,大家都知道的,」慕容顏道:「數月前越水皇軍與路賽西爾第三部落交戰於凌月關,我軍大敗,當時路軍的領頭人物,不是別人,正是霍顛!」
登時底下部分人焦躁起來,議論紛紛。畢竟霍顛雖在江湖成名早,但來歷鮮有人知,這時慕容顏如此說了,倒有大半人信了幾分。
「這霍顛生於越水,少時更曾報效軍中,在越水禁軍裡也是立過功的人物,今日竟背主忘恩,投入路軍來打咱們越水。」他繼續說道:「就是不談家國利害,霍顛此人,心中亦已無仁義。此番和『玉面盜』勾結在一塊,就是因為『劍師』照火,更因為一塊稀罕的玉。」
慕容顏停了停,這時慕容朔走上前來,將手中一物交與父親。
「諸位請看。」
他舉起手中一塊紅透的小玉石,眾人不自禁抬頭,見那玉石已碎,上頭用青色的繫帶接著。當下群豪對那玉指指點點,慕容顏道:「這原是在下隨身玉珮,由血髓玉天然製成,只因這玉如要雕刻,唯有用人血浸泡了才能再刻。」
底下諸人譁然,慕容朔接著道:「這就是『劍師』照火和『玉面盜』秦逍這次的目的。那廝十餘年不曾造劍,向來自負狂妄也罷了,今日為了用血髓玉製成刀劍,他以秦逍蒐羅血玉,以霍顛賊子為造血兵器,劍還未出世,就已連累許多無辜人命。如此自私忘義,心如蛇蠍之人,咱豈能袖手旁觀?莫說照火,霍顛、秦逍與照火狼狽為奸,助紂為虐,咱們豈能輕縱?」
說到此處,群情激憤,紛紛大聲叫囂起來。
「對!說得對!」
「如此殘忍,簡直禽獸不如!」
「絕不能放過他們!」
「多行不義,咱不能輕縱了惡賊!」
慕容顏、慕容朔當下舉起酒杯,「為此,小可不才,願拋磚引玉,今日聚集大家在此,就是要集結眾人力量,阻止惡賊暴行,阻擋一樁又因『劍師』再起的武林血雨。現在,咱大夥兄弟齊心,喝下這結義之酒之後……」
「我說呢,這些人的做作樣子還能做給誰看,」坐在蕭家堡席次左首的一名男子嘴裡咬著竹葉枝兒,「一個個瞧去,果然一個個娘氣十足。」
「少說兩句,」另一人道:「既然來了,就給人留點面子。」
「他們要面子,我給就是,」那人又道:「只不過人人都瞧得出來,慕容家話說得冠冕堂皇,骨子裡覬覦的不還是那——」
另一人低聲喝斥:「閉上你的嘴,你想給師父惹麻煩麼?」
這時慕容家已走下席來逐一敬酒,除了慕容顏父子外,背後也烏壓壓跟著一群人,一面招呼一面行。那男子瞧著不知為何很不是滋味,當下卻終於忍住,沒再說什麼。
「這回搗了秦逍的老巢,」走在慕容朔後頭跟著敬酒的是鎮龍幫,幫內第二把交椅葉海低聲道:「『劍師』照火的氣數也約莫盡了。」
「那歪魔子造劍的功夫是不壞,」鎮龍幫幫主彭齊飛手臂環胸,「但只要有秦逍在,那老頭永遠也不會為咱們所用。」
「幫主說的是。沒用的東西,放得再久也不會有用,一個弄不好,還要發黴生鏽,」葉海道:「既然無用,留著又徒生麻煩,只好一鼓作氣清理掉了。」
彭齊飛望了他一眼,一笑意有所指。
揚威鏢局總鏢頭徐逢遠和兒子徐愈平,卻就不是這麼想了。
「雖是邪門歪道,」徐愈平道:「可是爹對於秦公子與照老爺子之間的義氣仍是很欣賞的。」
「如非他等做了這天理不容之事,老夫何嘗不歡迎秦公子來和咱們鏢局交上一交?」徐逢遠沉吟道:「但願能在不傷及人命的情形下,令他們罷手便了,也算皆大歡喜。」
「爹又犯慈悲了,殺人償命,原是天經地義。」
「你小子怎地就是聽不明白?老子說過多少次了,他殺了人,你再去殺他,豈非和他一樣?」
「就算這樣吧,」徐愈平道:「難道他殺了人,咱們就都不管麼?」
徐逢遠微慍,「自然不能不管。但自古往來,惡人自有惡人收拾,你如輕視人命,最終也將為人輕視。」
「爹總是這麼說。那些個枉死的好人,又有誰來替他們報仇了?」
「你替誰報仇?你又有甚麼資格替別人報仇——?」
還未說完,只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橫岔進來:「看樣子徐總鏢頭儘管秉性仁義,腦袋卻似乎比徐少主還要不靈光啊。」
徐逢遠登時怒道:「你說什麼?」他天性懷有慈心,卻也性烈如火,這時聽了這句酸味十足的話,不怒才怪。
「我說徐總鏢頭未免太過慈悲,反而令公子的腦袋還好使些,貴派有徐少主這樣的少年英雄操持大事,徐總鏢頭逕可少操心了。」
那說話之人衣冠楚楚,一派書生模樣,相貌也還算得上丰神俊朗,怎知一開口就是譏諷的話。當下徐愈平抱拳道:「尊駕是誰?留下姓名來,好教敝派結交結交。」
那書生卻神神秘秘地,也不將臉轉過來,卻躲在棚子影下,緩緩張開手中摺扇。只見一顆蜂巢圖形用金銅色的筆墨畫在黑色的扇上,光線照上來時便隱隱生輝。
「原來是蜂巢『毒皇』的第十三代傳人‧解人仇公子。」
「不敢,正是在下。」
「『毒皇』?毒皇祖師爺江愁意,當年倒也是個英雄人物,精於用毒不說,就是醫術也無人能出其右,更為人尊敬的,正是他的慈悲,」徐逢遠眥目皆張:「你嘲笑徐某慈悲,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祖師爺也是個不知變通的傻子了?」
「總鏢頭說笑了,慈悲不慈悲又怎地?換作是我,別人沒來惹我也罷了,若是好膽子惹上了我,我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知道我手段。」若換了旁人,豈能有一絲詆毀自己師門之意?但解人仇被徐反咬這一句,竟渾然不在意。
「按閣下這麼說,不知玉面盜和照火是何時何地,放了什麼好膽,惹上了尊駕?」徐愈平淡淡道,「閣下不妨說出來,好教在下知曉,日後不至求生不得時後悔莫及。」
解人仇冷冷一笑,卻不答話了,徐氏父子二人不知他底細,也不再出言。慕容家人和武林群豪會面、敬酒,也將要告一段落了,慕容顏偕慕容朔走過來,和徐氏父子、解人仇問好結交,再過去便只剩蕭家堡諸人,其餘便再沒有了。
「簡直荒謬。」眼看慕容顏就要來到,蕭家堡左首那男子卻將嘴裡的竹葉枝吐了,冷哼一聲,轉身出席。途中一名骯髒少年與他擦身而過,兩人肩碰肩,他瞧也不瞧上那少年一眼,逕行離去。
少年回頭張望,一雙大眼掩在布帽之下,攢了攢握在手裡的物事,才要走開,一轉身卻撞見身旁之人長袖下露出一節若隱若現的小青蛇。他趕忙壓低了布帽,混入前頭擁擠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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