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暉二十年,六月十五日,夏,夜,天地皇城——敖廣殿。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Y1jNrVf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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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城為煦之國的首都,也是皇城所在之處,而君王平時處理政務或與大臣們商議政事之處,便是外庭的敖廣殿。這裡完全沒有一扇窗,而石牆上到處寫滿了稱為「薩啞文」的怪狀符文,但敖廣殿已存在百年有餘,至今卻仍未有人能解讀,更弔詭的是,這些符文在白天會發出太陽的光芒,晚上則會發出月光,所以殿內不需用到任何燭火照明,而遽煦之國的正史所載,它們是由四海龍王的血寫成的。
在敖廣殿的深處的一書房內,壁上薩啞文所撒下的月光驅逐了大部分的晦暗不明,九曜黎霞、趙月卿、陳似年三人像是在膜拜神明一樣低頭跪地,背後則傳來稍帶寒氣的微風,以及琴笛合奏的悠揚樂曲,琴聲似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引路人,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對方進入幽暗,並沈浸在手指與琴弦所訴說的故事中,而笛聲則像時不時唱反調的異議者,雖然在曲調上依舊與琴樂合拍,卻用最隱晦的方式傳達警告的信號,而且只要曲調變高,周圍的風速就會加快,反之則慢。彈琴者與吹笛者分別是一女一男,他們皆身穿純白的衣服,頭上綁著黑色巾帶矇住雙眼,並坐在書房大門的左右兩側,世人以「聽風二將」合稱之。
但除絲竹之聲外,這裡也不斷地傳出細微的落雨聲,而聲源便出自三名跪拜之人的正前方,在他們前方的,並非是步向龍椅的階梯,而是緊密交織的濃霧及細雨,稱為「龍潤紗」。無人能看見身在其後的那個人。
「若當時趙煌熙所做的降神儀式失敗,或是太子沒有及時趕到戰場,那整個武俠軍豈不是全軍覆沒?」一道沈穩的女性嗓音,從龍潤紗後方傳來,說話者聽起來應是個有一定年紀的中年婦人,但卻無法從她的語氣中推測出任何情緒,此人便是煦之國的女皇——九曜蒔暺。
「是微臣思慮不周、帶兵不利,害全軍陷入危險,請陛下恕罪!」趙月卿立刻答道,句句充滿著急於扛責之感。
九曜蒔暺沈默許久未語,殿內只聽得見龍潤紗所帶來的淅瀝雨聲,以及聽風二將所彈奏的悠悠樂音,但這在趙月卿耳裡卿起來卻像置身於寸步難行的暴風雨中。
「朕不怪妳,但此事必須有人出來受懲,說吧,你認為誰最適合擔下這個角色?」九曜蒔暺說道,她非常了解臣子們的個性,乍聽下對趙月卿寬恕的話語,卻是帶有諷刺意味的威嚇。
趙月卿忽感一陣惡寒由龍潤紗後逼命而來,全身冷汗直竄,震耳欲聾的心跳像是由恐懼感敲響的鼓樂,警告著她死神已步步近逼,她心慌之下急喊道:「陛下!微臣是武俠軍的將軍,所有士兵接聽我指揮,這次的敗仗,應負起最大責任的就是微臣本人,懇請陛下降罪於我一人即可!」
「喔?那妳欲擔下之罪,包含在武俠軍中買賣龍胎之事嗎?」九曜蒔暺不假思索地回道。
趙月卿腦袋頓時一片空白。龍胎的非法買賣在煦之國流行已久,朝廷也無心去追查,放任不法買賣橫行,因此趙月卿跟絕大多數人一樣,從來不曾警戒過這問題,如今她就像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利劍,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九曜蒔暺沒等趙月卿回話,便繼續說道:「朕知道妳一向驍勇善戰,對下屬更是關懷備至、親如手足,因此大家皆對妳的指揮無所怨言,全軍的向心力與自信之強大,讓武俠軍自成軍以來,皆是屢戰屢勝,而聽妳方才所報告,在妳將要取下清蟬軍將領首級之時,焱龍掛才突然出現,所以朕認為敗因是焱龍掛才是,既然妳也說了,當時變成焱龍掛的人之中,除了清蟬軍士兵外,也有我軍的士兵,那就代表妳的武俠軍之中,有人非法買龍胎食用。」
趙月卿了解九曜蒔暺愛挑播離間的個性,所以在來敖廣殿前,已再三告誡自己說話一定要小心,但當一聽到陛下要她抓自己的下屬來頂罪時,卻又毫不猶豫地一肩扛責,結果連自己把命都送了出去也不知道。
「我……」趙月卿似乎欲要爭辯,但卻被九曜蒔暺硬聲打斷。
「陳尚書,月卿將軍說願意一人擔下所有罪責,依我大煦王法,買賣龍胎該處何刑?」九曜蒔暺說道。
「禀皇上,據《煦律疏議》所定,私自買賣龍胎者,皆當斬首示眾。」陳似年說道。
「月卿將軍,妳一人之命可換好幾個有罪的下屬逃過一死,這份高情厚愛,著實令朕倍感動容。」九曜蒔暺用虛情假意的欣慰,包裝斬首之令的冷酷。
趙月卿啞不作聲,但發顫的身體卻宣洩著恐懼和不甘,她在每回出兵前,總是會對下屬喊話道:「在戰場只管專心戰鬥便可,自己砍下的人頭就給我好好收著,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消滅清蟬軍!在我帶領的武俠軍中,不需要不敢做事、不敢領功的士兵!若有任何人對你們興師問罪,就叫他衝老子我來!」
如今,趙月卿後悔了,她後悔自己急於扛責,她後悔自己過度袒護下屬,她後悔自己沒有更早取下敵軍將領的首級,她後悔自己爲國家及同袍所犧牲的一切,她始終認為,既身為一軍之將,那盡心盡力保護下屬本就天經地義,結果今天光憑九曜蒔暺的一句話,就將她堅定不移的信念瞬間擊碎。她的淚水已悄然而落,在極力忍住啜泣聲的同時,於心中哭喊道:「我當初不顧母親反對,執意從武,是為了成為自己所仰慕之人的下屬,我想為他付出,在他的帶領下獲得榮耀!我當初自願接下武俠軍的將軍一職,是為了保護夥伴們免再被官場鬥爭所害!我這十年來豁命征戰沙場,不是為了被自己效忠的國家斬首!」
「陛下!」就在趙月卿自認命已至此時,九曜黎霞突然出聲喊道。
「關於此事,兒臣有些想法欲斗膽上諫。」
陳似年稍微轉頭撇向九曜黎霞。
「喔?太子說吧。」九曜蒔暺說道。
「武俠軍乃為我大煦實力最堅強的軍隊之一,其士兵對月卿將軍極為信任與忠誠,若貿然定下死罪於她,恐會引起武俠軍叛變之心,如今煦之國各地軍閥四起,若連武俠軍也成為敵人,那將嚴重威脅到陛下的安全,且這次的敗因主要為焱龍掛的攪局,根據目前的文獻所載,我國上一次出現焱龍掛,已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當時凡人食用龍胎的風氣只集中在天地城一帶,但全國各地卻同時出現好幾個焱龍掛,國土幾乎被燃燒殆盡,而一百年後的現在,龍胎買賣早已為普遍之事,因為除了身為皇族的九曜族外,其他三族的龍王後裔遍佈各地,即便朝廷立下了極刑作為懲方,還是無法完全嚇阻人們賺取不義之財的慾望,龍胎的買賣越趨猖獗,範圍、金錢流向、涉及人員皆廣大且複雜,可這次焱龍掛卻只出現在琼霜草原,變成焱龍掛的人還都剛好是參戰士兵,兒臣不認為這只是巧合,而是有心人刻意為之,但尚不知其方法為何。」九曜黎霞說道。
九曜蒔暺又沈默了,沒人猜得出她會如何反應,但無論如何,現在對趙月卿來說,已算是離斷頭台只有一步之遙了。
「有趣,那太子打算怎麼做?」九曜蒔暺終於開口說道。
九曜黎霞立刻開口:「武俠軍中有人非法買賣龍胎,身為將軍的趙月卿該負起督管不周的責任,因此包括她在內,兒臣認為應先將全軍關押入監,待抓出涉及其中的所有相關人等,並查清事件真相後,將涉罪之人一一斬殺,再讓武俠軍重回戰場。」
「太子的做法果然保守,陳尚書你怎麼看。」九曜蒔暺說道,她似乎早就猜到太子會如何回答。
「稟皇上,微臣認為龍胎買賣之所以如此猖獗,就是因為涉及人員與金錢流向過於龐大且複雜,追查起來耗時又費工,一案未查清,另一案則又起,而我國現正面臨嚴重的內戰,非常需要武俠軍的戰力,況且龍胎買賣在文武百官中流行已久,若突然查起此事,怕是會有大批人倒戈叛軍。」陳似年說道。
九曜石蒔暺這次的沈默比前幾次都還要更久,待聽風二將奏完一曲後,龍潤紗後方才傳來一聲嘆息。
「好吧,此事朕會再慎思,你們辛苦了,都退下吧。」
九曜蒔暺一聲令下,九曜黎霞、趙月卿、陳似年三人都不再繼續爭辯,速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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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暉二十年,六月十五日,夏,夜,天地皇城——東宮。
在離開敖廣殿後,九曜黎霞邀趙月卿先一起回他的居所,他們在宮中的後院漫無目的地緩步著。步道兩旁黃金雨樹簇擁依依,金瓣漫天繽紛,有如春暉化飛瀑婉歌,細流直下落寒光。
趙月卿每當心情不好時,總喜歡來這裡散心,但對此時的她來說,怡人的夜風溫柔地輕撫肌膚時,感覺跟敖廣殿寒氣一樣令人刺骨,她抬頭想看看天上的明月,結果其卻是被薄雲遮掩住,晦暗不明、朦朧不定的光芒令她的心思更感絮亂,她低下頭回望前方九曜黎霞的背影,卻只覺得那人離他越來越遠,永遠也追不上。
九曜黎霞與趙月卿已共事多年,兩人工作默契十足,但趙月卿對他的理解,也僅止於命令下達的動機,可他就不同了,他似乎對趙月卿在工事以外的心理感受有一定的了解,例如他現在光聽身後之人的腳步聲,就能大致猜到對方有心事,因為被其踏碎的落葉,發出了不規律又沈悶的哀嚎。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ETWwYITMt
他轉過身去,希望看看令他掛心之人的表情,只見眼前這名女子,這個正與他四目交會的女子,她那一頭烏黑的長髮,有如直接從靜謐黑夜中抽出的織絲,唇上塗著丹桂色的胭脂,使膚色更顯皓白,她身著一襲靛衫,每踏一步或是稍有風兒吹拂,便是緇髮翩翩,宛若寂夜顫悠,頭上戴著的銀桂髮飾,則看似散發出一道照亮夜色的月光,而這女子的眼睛,與藍月是同個顏色。
九曜黎霞走到趙月卿身邊,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自然地伸出一手搭在趙月卿的肩上,與她一邊繼續散步一邊問道:「月,怎麼啦?」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HgBbFGKKB
趙月卿低著頭,自責地回道:「這次的戰敗,一切全都是我的錯,該由我負起最大責任,但我卻不敢死,我不敢為保護下屬而死,而且在面對陛下時,我就像隻老鼠一樣,被嚇地什麼都不敢做。」
九曜黎霞轉頭稍微看了一眼趙月卿,隨後從容地說道:「孤認為,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但了解怕死的原因才是重點。」
趙月卿突然停下了腳步,但頭仍是低著,九曜黎霞也沒向她詢問停下的原因,她要緩下來吹風冷靜也好,或要在原地哭泣也罷,九曜黎霞會把時間都留給她。
「我……就算要死,也希望是戰死在沙場,而且是被可敬的對手殺死,但……但是……若我不扛起這次的責任,我的同袍們該怎麼辦?」趙月卿夾雜著顫抖的啜泣聲說道。
九曜黎霞伸手輕輕拭去趙月卿臉上的淚水後安慰道:「月,沒事的,方才於敖廣殿上,孤已向陛下說明了武俠軍的重要性,另外,陳尚書的意見雖與孤不同,但至少他告知了陛下,在此時追查龍胎買賣的危險性,而最終陛下也沒有要對此事做立即的懲處,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妳不用太緊張。」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TxEErRcco
這些事情趙月卿也清楚,但由他人對她再說出口卻比較要安心,她點了點頭,抬頭看向九曜黎霞說道:「霞,我希望趁現在盡快找出武俠軍中已食用龍胎之人,然後……」
「怎麼了?」
「我在想,找到了之後該怎麼辦?若讓他們繼續留在軍中,一定會有很大的風險,我們承受不起焱龍掛再度攻擊。」
「孤認為這問題十分單純,因為一旦龍胎原主死亡,那麼食用其龍胎者就會失去馭術,所以我們只有兩種選擇,殺了他們,或殺了龍胎原主。」
「這……!」
「但妳現在就先別再胡思亂想了,妳已經很累了,今晚就先在孤這休息吧,孤會陪在妳身旁,明天一早,妳先去端清宮看看煌熙的狀況,問出他當時面對焱龍掛的細節,然後要記住,先別向他透露我們今天與陛下的談話。」
雖然趙月卿的心思尚未完全得到平靜,但她決定先聽九曜黎霞的勸,疲勞的身心靈是無法解決任何事的。
「謝謝你,霞。那你明天會一起去探望他嗎?」
「陛下目前似乎想先擱置調查焱龍掛一事,我若明目張膽地去探望煌熙,怕會被懷疑是要與陛下作對,而妳與他本就是義姐弟,以妳的身份去探望他會比較適妥,無論如何,為了阻止焱龍掛再次爆發,也為了保護妳的下屬們,我們得盡快抓到龍胎原主不可。」
「嗯。」趙月卿的這句回應,被埋沒在驟大的風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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