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木谷耶就被瑪塔哈里抓去湖邊捕魚,瑪塔哈里要教他使用捕魚的器具。
「我示範給你看。」瑪塔哈里蹲下來盯著湖邊的泥土看,觀察著泥土上偶爾出現的細小圓縫隙,他五指迅速向下深掘土壤、又撈又抓,最後抓出一隻拇指大的胖蟲子。那蟲子還在他手掌中奮力掙扎,灰色的身軀和咖啡色的斑點不斷扭動、嘴巴吐出泥水。「很好,這隻很健康。這種還有活力的蟲子才適合吸引大魚。」
木谷耶被這行為給嚇退了兩步,但瑪塔哈里沒停下,繼續抓了三隻。
「接著要把蟲放進魚簍裡的籠子裡,弄完要按住卡榫。」瑪塔哈里抬頭,發現木谷耶距離得遙遠。「喂,過來看!」
等木谷耶靠近之後,瑪塔哈里用自己充滿泥巴的手抓緊木谷耶的手腕、教他怎麼使用魚簍和固定籠子,一股腥味熏得木谷耶胃裡翻騰。
接著瑪塔哈里將魚簍沉入水底,說:「等到線晃動的時候就可以把它拉起來。」
「換你了。」瑪塔哈里監督著。
「我?」木谷耶從沒做過弄髒手的粗活,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呆滯地看著土壤許久,遲遲沒有下手去抓。他就算是年紀小的時候也沒玩過泥土,更別說抓蟲子。
瑪塔哈里催促:「只要看到小縫隙就可以挖挖看。」
終於被木谷耶看到縫隙、抓到了機會,但他下手不夠俐落,胖蟲子才剛被抓到又從他手掌溜了出去,木谷耶手心滿是蟲子皮膚表面纖毛迅速摩擦的感觸,差點吐了出來。
瑪塔哈里對他的反應不置可否,只說:「用兩隻手也可以。」
木谷耶無奈地抬頭看瑪塔哈里,但瑪塔哈里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他這下子知道不抓到蟲是不能離開了。
剛剛看瑪塔哈里抓得輕鬆、一下子就有三隻,可木谷耶自己嘗試過後才發現蟲子的速度敏捷得很,扭一扭就鑽回了土壤裡面、越鑽越深,木谷耶弄得雙手都是泥巴和動物糞便,還被蟲子吐得衣服上都是沙土,儘管如此也沒抓到一隻。
瑪塔哈里附近開始圍繞了其他同齡的安德湖居民,他們也來湖邊抓魚和收割水菜。瑪塔哈里和其他人有說有笑,木谷耶還在努力和蟲子奮戰。
拉瓦看到了一旁的木谷耶,靠近問:「要幫你嗎?」
木谷耶像看到救星一樣打算點頭的時候,瑪塔哈里卻插話:「不行。讓他自己來。」
渾身狼狽的木谷耶又嘗試了幾回,最後惱羞地站起來清理雙手,說:「算了,我不吃魚也無所謂。」
瑪塔哈里挑眉,嘲笑道:「技術不行,脾氣倒是很大。」
木谷耶生氣地走掉了。他跑去湖的另一邊洗手、慢慢地在附近晃了一會,焦慮的心緒終於才冷靜下來。他發現住在安德湖的五歲小孩都比他身手好,每個人聚在一起邊聊天邊觀察著地面,咻地一下就從土裡面抓出了蟲子,整個動作彷彿喝水一樣簡單。這讓他心生挫敗感,小孩子都能輕易做到為什麼他不行?
回到了魚簍處,拉瓦說瑪塔哈里已經先回去了。
拉瓦問:「你要回去找他嗎?」
木谷耶答:「不要。」
他再度蹲下來、將衣袖上捲,完全忘了手臂上還有傷疤的事情,聚精會神就顧著繼續抓蟲子。經過一番折騰,終於抓準時機把牠抓住了。「有了!」木谷耶緊緊捏著,深怕又讓牠跑掉。
「哦!厲害!」拉瓦捧場地說,還幫忙將魚簍遞過來。
萬事起頭難,抓到一隻後,第二、第三隻也不成問題,木谷耶像是抓到訣竅了一樣,最後湊齊了五隻。木谷耶也成功將魚簍沉入水底。等到水面的線開始晃動之後,拉瓦協助木谷耶一起將魚給拉上岸。
木谷耶滿懷成就感地將魚倒進箱子裡扛回去,都忘了清洗滿手的泥濘,腳步雖搖搖晃晃但十分輕快。
瑪塔哈里剛才回家之後已經獨自吃完早餐,他沒想到木谷耶竟然會扛著一箱魚回來。瑪塔哈里往箱裡一瞧,發現捕上來的剛好都是肉質不錯的品種。他問:「你自己抓的?」
木谷耶笑說:「對。」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拉瓦跟我一起把魚拉上來。」
瑪塔哈里有點恍神,他第一次看到木谷耶微笑的樣子,洗去以往的滿面愁容。
木谷耶走到外面的廚灶前拿起刀,臉上的微笑漸漸又消失了。瑪塔哈里見他神色不對勁,問:「你會煮嗎?」
木谷耶搖頭。
瑪塔哈里又問:「那你會殺魚嗎?」
木谷耶又搖頭。
「我想也是。」瑪塔哈里將他手上的刀子接過來,示範怎麼殺魚、挑刺、調味、煎熟,木谷耶也拿了一小塊魚肉跟著做一遍,認真地學習。除此之外還順便教了洗米和蒸飯。
經過一頓料理,原本早餐變成午餐。木谷耶雖然還不適應極地民族喜歡的口味,但他卻對每一口都特別珍惜,這是他第一次從無到有變出一餐飯。以前他對烹飪沒有絲毫興趣,伊茲米學校裡有專門的廚師負責學生們的餐食,首席莊園裡也有大廚掌管木谷耶的三餐菜色,圖內索偶爾也會去木谷耶家裡下廚。
以前他要什麼從來不需要自己動手做,只要說出來就會有人端到他面前。可現在木谷耶發現原來自己做也不討厭。
瑪塔哈里說:「明天多抓一點蟲子出來,教你做辣炒蟲子。」
木谷耶手上的叉子掉到了桌上。
「騙你的。」瑪塔哈里被他的反應逗笑,「我們也不是什麼都吃。」
補充完上午的體力,瑪塔哈里將木谷耶帶去訓練場。訓練場在安德湖的另一端與住宅區域分隔、靠近獵場,範圍被圓木柵欄劃分,腳下是平坦的草地。已經有幾個人在互相對練。
一位看上去約三十幾歲的女子正在正中央,她的長相略帶英氣、體格不輸男子,束著俐落的包包頭、身穿一件簡便的黑色貼身背心。瑪塔哈里向她揮手,說:「老師,我把人帶來了。」
瑪塔哈里向木谷耶介紹:「她是帕菈斯,我們的體能訓練老師。」
「你好,我是木谷耶。」木谷耶輕輕點頭。他感覺來到一個危險之地,放眼望去周遭的人都比他健壯不少。
「歡迎來到安德湖。」帕菈斯親切地問候,她的嗓門很大,就算附近吵吵鬧鬧也未掩蓋過音量。她帶領木谷耶認識訓練場的環境,她拍打瑪塔哈里的肩膀,說:「這傢伙是我的得意門生。」
帕菈斯帶木谷耶繞了一圈後接著說明往後的課程。
帕菈斯問:「你以前練過體術嗎?我需要測試一下你的程度。」
木谷耶心生怯意,勉強藏住自己的畏縮之色,回答:「在生病之前練過一陣子⋯⋯」
帕菈斯說:「有聽瑪塔哈里稍微說明過你的身體狀況。不要怕,也不要勉強,盡力試試看,一有不舒服就停止。」
木谷耶點點頭。
以前他的體術是貝倫王親自教導,為的是在學校裡不受欺負。木谷耶不想讓回憶浮現出來,在這個截然陌生的環境裡面,不想再想起過去的事。
帕菈斯擺好了姿勢,說:「專心,打過來。」
瑪塔哈里在一旁看兩人對練。起初木谷耶的招式還充滿猶豫,看上去並不習慣主動出擊,拳腳無力、攻速不足,上氣不接下氣,後面進入狀態之後體力明顯衰減。他看得出來木谷耶防禦姿勢是受過訓練的,儘管身體跟不上但意識清晰,實戰雖弱卻絕對不是新手。
木谷耶越打越無力,他清楚自己以前的身體狀態,對現在的自己無比失望,每一次還擊都力不從心。想要移動但腳步不聽使喚、想要出拳卻無法控制,才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快呼吸不到空氣。
不甘心、不甘心⋯⋯木谷耶被不甘心的念頭佔據,最後在原地喘著氣、不再迎擊。
帕菈斯問:「這是你的極限了嗎?」
木谷耶低著頭,汗沿著下巴掉落地面。他說:「不是⋯⋯」
瑪塔哈里在一旁說風涼話:「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力氣可大了,還差點把人掐死。」
「⋯⋯」木谷耶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抬起眸子來瞪了一眼,精神恢復了些。
帕菈斯安慰他:「沒關係,恢復身體要慢慢來,以後多來找我練習。別跟瑪塔哈里練,他控制不住力氣會打傷你。」
「我才不會。」瑪塔哈里否認。
帕菈斯勾勾手指,說:「換你。」
換瑪塔哈里練習,木谷耶坐在一旁休息。
不似木谷耶才一分多鐘就結束,瑪塔哈里和帕菈斯全力對打了近一個小時。一開始節奏緩慢、彼此試探,到後面兩個人你來我往、不分上下,絲毫看不出體力的消耗,反而越戰越勇。瑪塔哈里對打時就像頭血氣正盛的野獸,招式猛烈、只攻不躲,力氣大得嚇人;帕菈斯則相對冷靜,總是抓到瑪塔哈里的空隙毫不留情地還擊,注重招式之間的延續、打法一氣呵成。
木谷耶心驚地看著,在王宮不論是練習體術或劍術都不曾出現過這種對決,那是一種用身體的力量最原始的攻擊,相比之下他受過的訓練簡直是優雅的君子之爭、無法放在同個天秤上比較。木谷耶知道自己就算身體好的時候也不見得能在這兩人手下撐過三招。
兩人沒有明確分出勝負,在一個小時後帕拉斯提出停戰:「小鬼,再打下去你就要脫水了。」她將自己的水壺丟給瑪塔哈里。
瑪塔哈里全身是汗,馬上大口喝水。帕菈斯向木谷耶解釋:「這是他們家族的血統,流越多汗出來身體可以釋放的能量就越多,會越戰越強。不過超過身體負荷之後就有脫水跟昏倒的危險。」
「謝了。」瑪塔哈里擦掉嘴角流出的水,走到旁邊拿毛巾擦汗。
帕菈斯稱讚:「不錯,比上次多了十分鐘。」
瑪塔哈里說:「不夠,我還想練到一個半小時。」
帕菈斯笑說:「那你還得再練五年。你們下次勘查任務是什麼時候?」
瑪塔哈里答:「正式的任務要等橋蓋好,大概半年以後吧。」
正當木谷耶覺得自己插不上話時,帕菈斯就將目光轉向他,說:「你在安德湖住的時候沒事就來找我練體能,知道嗎?勘查任務很辛苦的。」
「是。」木谷耶回答。帕菈斯目光炯炯,木谷耶看不出有任何拒絕的餘地。
他們三人繞了訓練場一圈,帕菈斯和瑪塔哈里正在幫忙矯正其他人的姿勢和動作,可以看得出來許多人都和瑪塔哈里關係好,對他這個少將領十分服從。瑪塔哈里對誰都是有話直說,有看不慣的就講出來、好的就稱讚,有需要幫忙的也不推辭。
木谷耶這下是看出來了:瑪塔哈里對待他的態度並沒有特別不好,也沒有格外細心溫柔,所有的言語和舉止都只是這個人的本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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