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代理 - 第六章之二：紙包不住火

遠方的夜幕悄悄垂下，籠罩了視野，可是身周卻光亮得刺眼。竄動的火舌昌猖狂地吞噬建物，男女老少在魔物的追殺中倉皇逃命，那些只應該出現在魔境中的扭曲生物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盡情蹂躪著城鎮，那是牠們作為魔族創造物與生俱來的本能。

一個小女孩奔過她身邊，撞上她的腳，狼狽地撲倒在地又急忙爬起來逃離火海，向鎮中央的噴水池移動。

火焰席捲，如蛇一般鎖定了她，兇猛地纏繞在獵物身上，一位老者為之發出淒厲大喊，要可憐的小姑娘趕緊到噴水池邊避難，珂賽特不以為意，以空間魔法輕輕從皮膚上分開火舌。

菲昂早已離開她身邊，跑向城西，手上的劍撕裂吞噬怪身軀。

她第一次看菲昂拿劍，那副逞強的表情顯然是拿出了全力。劍縱然比生活用品有威力多了，但同樣的劍在雷西朗手上或許才能發揮更大效果。只是她一時也分不清菲昂是拿熟悉的肢解刀好，還是威力強大的劍好，情況太緊急了，不容猶豫。

「這種時候，那三個勇者是死去哪了啊？」

伊洛涅的聲音高喊著，珂賽特移動視線，教堂那裡一片手忙腳亂，他推開了資深牧師，自己站到凳子上指揮眾人動作，手上的神聖術從沒停過。

有他在，鎮民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珂賽特鬆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一記風刃掃斷教堂後院的籬笆，而且是因為菲昂一劍擋開才偏向籬笆，否則本來會直衝傷患而去。

「靠，落井下石！妳良心被狗吃了啊？」

「良心？我是魔族啊，哪來那種不必要的東西啊。」

一席黑紫色晚禮服，銀髮魔族踩著玻璃高跟鞋，鞋跟的聲音在陷入火海的街道上敲出清脆響聲。

「你們人類就是因為太講究良心，拓張版圖的速度才會輸給我們呀。」

咧開笑容持續攻擊唯一不被火海圍困的教堂，蘿依娜展開魔族的蝙蝠翅膀，輕輕一搧就召來巨大暴風，直襲教堂後院。

珂賽特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傢伙是故意不對教堂用火攻的，目的是一點一點摧毀人們最的希望。

最殘虐的魔將軍。

調查情報時瞥過的名號出現在腦海中。

「怎麼了？還不攻擊我嗎？你們這裡沒有戰力嗎？」蘿依娜將凝結的風刃瞄準了一群盛裝的男人：「這些傢伙是王國處刑官對不對？應該算是挺厲害的人吧？」

男人們難看地跌坐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搞什麼。珂賽特於是喊：「伊洛涅，這怎麼回事？」

「靠！問他們啊！沒事冒出來說什麼要我選擇服從王室或者死，我跟他們說我選擇讓王室死，結果他們就暴走了啊！沒事襲擊我不知道要幹什麼，害這死婊子有機會趁虛而入！」

伊洛涅髒話連發，耐心全無。

「呵呵，何必如此毒舌呢？我只是看他們打算替我揪出代理勇者，所以等著來撿現成啊。說實話我比他們還早到呢，因為這個的關係。」蘿依娜晃了晃手上沉甸甸的信件：「妳不是叫我們別避戰嗎，可愛的魔法師，我一看到這甜蜜的邀請函，馬上就來了呢。」

「魔法師？」周圍的牧師們各個面露困惑。「她不是公會的那個小姐嗎？」

「對啊，前幾天我還看到她在做飯糰⋯⋯」

珂賽特抿嘴，蘿依娜打算拆穿她一直以來的偽裝。

「哦，算了，你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蘿依娜笑說：「即使我說要拆穿妳，也沒那麼容易吧？畢竟妳的心機可是連我都害怕呢？不感到榮幸嗎？居然能讓比溫德爾還殘虐的我害怕啊？」

「但是呢，」話鋒一轉，蘿依娜又道：「假如妳自己出手了，那才真是無可反駁的證據呢。來吧，殺了我啊，盡情蹂躪妳的敵人啊，然後與夢想說再見吧？」

大張雙臂，魔將軍如銀鈴一般的笑聲竟然那麼優雅，可是又那麼討厭。

「妳呀，肯定沒學過我們這一行的專業吧？」珂賽特極力保持鎮靜，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乎，並指了指自己的臉龐：「無論心中想著什麼，永遠都能保持溫柔無害，絕不會讓人感、到、討、厭的笑容。」

「哦？我很討厭嗎？那真是太好了呢！」蘿依娜邊說，手上的風刃從沒停過，菲昂擋開它們之餘正極力抽出空隙用自家道具架設結界，但她的攻勢很猛烈，絲毫不讓他有機會佈置結界節點。「快點來攻擊我啊？」

珂賽特沉默了，沒有動作。雖然裝作游刃有餘，但她確實很兩難。

她周遭沒有風刃肆虐，蘿依娜想逼她主動出手，而不是為了自保才還手。她想讓她自己暴露這份天才般的魔法能力，這形同親手毀了她的夢想，她再不可能做為普通少女入學魔法學校，再不可能學習那些平凡卻有趣、總是為眾人所忽略的魔法。

瑪莎和寇雅，小組長和分會長，討厭的冒險者，將再不會有人能欺負她、鄙視她、把她當作工具。可是，相較夢想，這些好處猶如沙粒渺小。

只要出手，所有的平靜就全部煙消雲散了。

菲昂果斷放棄了劍，針筆畫出繁複的立體魔法陣，雙手並用，光絲在夜空舞過，如月光柔和地覆蓋教堂，護住所有傷患。可是光絲落地，界線卻在他的腳跟後。

右手夾著五支不同屬性的針筆勾勒五色光線，魔法成形。

五支筆⋯⋯六隻手指。那個不是替身！他要親自上陣！？

明明是匠師⋯⋯高超工藝製作的結界可以保護他，卻會同時讓他無法攻擊蘿依娜。

五色光輝，為什麼那麼眼熟呢？啊，那和戰鬥中勾勒戰略用的指示線也太像了吧。

明明是指揮者，現在身邊卻沒有同伴。

她看向伊洛涅忙碌的背影，他肯定也有餘裕投入戰鬥，然而基於和她相同的理由沒有出手。

這樣對嗎？讓菲昂獨力奮戰，為了他們陷入危險，這也包含在她想要的未來裡嗎？

可是⋯⋯即使說是同伴，那也不過二十天的緣分，她一樣只是個公會小姐，為什麼就要付出一切拯救這個小鎮呢？

珂賽特痛苦地按著太陽穴，只有這種時候，她恨自己的心機，她怎麼就不能像菲昂一樣單純直接呢？怎麼不能有那份即使同伴袖手旁觀亦不怨不悔，只專注於當下挺身而戰的純潔？

菲昂製器的時候從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她笑著遞文件時每每口是心非。

「在糾結嗎？沒關係，慢慢來。」蘿依娜的風魔法凝聚成長槍，她一招俐落刺在菲昂腳邊，逼他展開風衣翅膀，轉移至空戰。「看來妳的陰險也救不了人。要論陰險的程度，怎麼看都是我勝過妳吧？」

絕對比菲昂更熟悉天空的蘿依娜自如揮動翅膀，輕鬆佔了上風。

「妳那是什麼表情？陰險本就是拿來禍害人的，我有說錯嗎？」

蘿依娜藏到背後的右手上爆發魔力，第二把長槍發起突襲，菲昂毫無防備，它就這麼從魔法陣的空隙中鑽過。

「靠！」仰望天空的伊洛涅丟下手邊傷患，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宛如菲昂環環相扣的計策，從一開始蘿依那就算好了，抓準他們所有的軟肋，無論選擇什麼，他們都沒有勝利的空間。

沒有⋯⋯空間？

回神過來時，蘿依娜已經咳出一口血，魔法也隨之消散，菲昂的前襟裂開，淺黃的膚色露出。色霜還很完好，他還沒受傷，太好了⋯⋯

「唔、妳這是⋯⋯」

空間擾動。

沒有空間的話，就只能自己創造了！

左右兩條路都行不通的時候，也只有冒險砍爆中間那座山了吧！

珂賽特在心中吶喊，習慣性地用最壓抑的方式與蘿依娜對峙，看似是暗中祈禱不會被鎮民們識破，但其實現在的她連在乎識破不識破的心思都沒有了。

她差點害死菲昂。

光是這個念頭就足以壓倒所有掙扎了。

她以往都是使用傳送和結界，但空間魔法最可怕的其實是攻擊手段。撕裂空間的斬擊橫掃蘿依娜腹部，要不是她閃開了，原本會直穿心臟。

「嘖⋯⋯」蘿依娜捂住腹部，大概沒想到會有這一招。「比想像中還難搞。沒關係，反正妳那扭曲的表情已經足夠我配三頓飯了。」

憑峙魔族的恢復力與疼痛抗性，她仍舊在鮮血流淌中說著挑釁的話語。不過也許這種思想就是她的本性吧，壓根不是蓄意挑釁。

「好啦，我先走一步，這幾個傢伙我也順便帶走囉！」

狂風捲動，一隻魔龍的身影在夜空中急遽放大，蘿依娜登上她的坐騎，只見噴水池邊的人被隨牠而來的幼龍攫起，一個個都是不足十歲的女孩，慌張地哭泣著。

「再、見、啦！想救人的話，來櫻桃谷找我喔？」

「專挑小孩？妳有病啊？」伊洛涅掃開結界，奔向收起翅膀落下的菲昂，同時對魔將軍離去的身影叫罵。

夜空中徒留一道笑聲，隨後是一個魔族跳下幼龍的背，俯衝進森林中。

菲昂臉色刷白：「我的工房！」

「等等，別激動！」伊洛涅扶著他，「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菲昂搖了搖頭：「工房比較重要，我⋯⋯」

「我知道，我知道。」

他回頭看了一眼坐倒在火場中的珂賽特與後方的處刑官，再看看一片混亂的達荷鎮，「珂賽特，妳能處理嗎？」

雖然心湖的一片翻攪讓她很想搖頭，珂賽特還是說：「沒問題。」

「好，交給妳了。嘿，我陪你去看工房，你千萬別自己走。」伊洛涅灑出整片的神聖術覆蓋整個小鎮，將火舌全數掐滅，簡單粗略地恢復了眾人的傷勢與重要建築。他沒有花太多心思控制，但這樣的程度已經足夠讓眾人驚愕了，尤其是王國處刑官，畢竟此刻的伊洛涅作為牧師肯定比宮廷治癒士還強。

但當事人毫不在乎，攬著菲昂的肩膀帶他走向森林。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那些衣著華麗而突兀的男人們才顫顫地發問：「妳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對吧？」

珂賽特起身，不悅地皺起眉頭，看這紋章，是直屬於國王的「處刑官」——因為每次出任務必定會使對手死傷慘重，被取了這樣一點都不有趣的戲稱。

「你們想做什麼？」她擋在鎮民與處刑官之間，都已經當眾把魔將軍開膛剖肚，她的個性和能力，現在也沒什麼好隱藏的了。

更別說在差點害死菲昂之後，她不想再看到有人因她而面臨危險。

「奉陛下之命，殺死妳。」帶頭的處刑官上前一步，凶狠地瞪著鎮民，彷彿恐嚇他們要是敢將所見洩漏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都看到剛才那一幕了，你們還敢碰我？」

「王命勝過一切。」在他堅定的語氣之下，大部分的處刑官都恢復了平常的冷酷。

「還真是訓練有素啊，不愧是你們。」珂賽特移動身軀，擋住他們的冰冷眼神。

兩方對峙之下，打破嚴肅的卻是一道童聲：「你們、你們不要殺大姐姐！大姐姐沒有做錯事！」

馬上有人幫腔：「對啊，小妹平時工作認真又待人和善。」

「你們搞錯了吧？」

「她剛才也被魔族說是魔法師，真不知道是在搞什麼，人家她明明就只是個少女，也沒讀過魔法⋯⋯」

「別為難平民啊，你們這些高官⋯⋯」

帶頭的處刑官高喊：「住嘴！沒看見她剛才攻擊了魔將軍嗎！在火場中也毫髮無傷！」

鎮民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但似乎還是在懷疑一個溫柔無害的少女真的是能力突出的恐怖異端嗎？

真的應該被處刑嗎？

民眾還在猶豫，但她已經無所謂了。

珂賽特討厭搖擺不定，既然事實曝光了，與其欲蓋彌彰地強扯著藉口蓋住真相，還不如大手大腳地解決問題。

她累了，一次剷掉所有敵人吧，理由和偽裝之類，就以後再想。

至少，她不要再看到有人差點因她而死。

把這些無理取鬧的男人綁起來好呢？鎖到倉庫好呢？還是打殘算了，反正伊洛涅能治？

啊啊，真的都無所謂了。

珂賽特露出莫名輕鬆的笑容，問：「事已至此，你們還堅持要殺我嗎？如果要的話，我不介意『竭盡全力抵抗』喔？快點，我還得去找我家指揮賠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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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之二：紙包不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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