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代理 - 終章：勇者也是會帶薪退休的

夏末，蟬正賣力發出鳴叫，夕陽緩緩往西方移動，風掃過少年身邊，將他的衣襬吹得翻飛。

啪踏、啪踏，午後雷陣雨光顧過的地磚被他踩得發出聲響，磚縫冷不防噴出水來，他下意識閃開，水花越過驟然騰出的空間落入噴水池，水光粼粼，映照著復甦中的小鎮景色，生出爬牆虎的木造建築上，大銅鈴被搖響，學生制服的裙擺在相同的風中躍動著，裙底風光卻彷彿藏在異空間似的，完全沒有露出一絲一毫。

放下連接鈴的繩子，少女將栗色髮絲撥到耳後，頭微微一偏，正好與他對上視線。

「來接我放學嗎？」

「啊、啊對啦，快點。」

明明是在這麼遠的距離，風卻將聲音捎來了。

「抱歉啊——今天輪我做這個莫名其妙的象徵性儀式，稍微晚點。」

她向他招招手，他只好無奈地聳了聳肩，走到建築底下，站在矮籬笆之外抬頭看她。

「好了。」將繩子繫好，她一腳踏出那塊涼臺：「現在就來。」

「小心啊！」

「慌什麼，伊洛涅，你這不是把我接住了嗎？本來還打算展示一下新魔法的。」

「鬼才知道妳會有新魔法啊，妳這魔法鬼才！」

「說起鬼才⋯⋯」將雙腳放到地面站好，珂賽特微微笑，說出的話卻還是一樣精準戳中他痛點：「菲昂送到你家的小孩怎麼樣了？」

「很聽話是很聽話，但他到底哪來的小孩啊！」

說到這他就不得不大肆抱怨一番了。戰爭了結的一週後，菲昂突然造訪了鎮西教堂，一手還抱著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一手撥著被汗浸濕的瀏海，笑問他能不能幫忙養⋯⋯以教堂的立場，答案當然是「沒問題」，但他完全不理解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到底是去哪變出來一個小孩，雖然聲稱是家附近撿的，但誰會相信這麼小的嬰兒能獨自森林裡存活到被人發現啊！

至少小女嬰的髮色和瞳色都是夜藍色，可以確定應該不是菲昂的孩子了⋯⋯

況且養著養著，伊洛涅總覺得她特別聽話，甚至不怎麼會哭鬧，違和感極重。白天就看著牧師們來往，偶爾打盹，每到半夜他溜去拿旅人致贈的酒來抿一口時，那雙眼睛則會炯炯有神且好奇地從儲藏室燈架下的死角陰影中盯著他。

「那小孩肯定不是正常人⋯⋯妳覺得菲昂有可能做出機械小孩嗎？」

「你說像那具替身一樣嗎？很有可能。但她是有自己意識而不受操控的吧？」珂賽特一邊把書包甩到肩上去，一邊猜道：「搞不好他置入了某個意識也說不定？也可能他的技術真的能培育人類⋯⋯只是如果他要實驗，應該會自己養大，交給你的話就代表⋯⋯嗯？」

「什麼，有答案？」伊洛涅引頸企盼，他不喜歡麻煩的推理，直接給他結果最好了。

「嗯⋯⋯」她知道這小孩八成是誰了，畢竟是菲昂想讓這個女嬰在牧師們照顧下成長，在匯集了人的愛的地方。

「幹嘛不說啦？該不會，是妳女兒喔？」

送去一枚優雅又溫柔的白眼，珂賽特說：「你就別嫌了，好好照顧人家，誰叫你自己要祝她成功。」

「啊？什麼？講清楚點很難嗎。唉，算了，反正我現在可清閒了，冒險者沒魔物打，全部跑去重建戰區。」

「恭喜，這讓我們鎮的公會直接大裁員。」

「反正妳也用不到那份工作了吧。」伊洛涅瞥向她肩上的魔法學校紋章，「也真的是恭喜。」

「值得慶祝的事還有呢。」

珂賽特往一邊的路指了指，他的眼神順著溜去，正好捕捉到一個興奮地揮著手奔跑的人影。

「哇靠，那傢伙會笑得這麼滿面春風？我是看到幻影了喔？」

「伊洛涅！珂賽特！」

「嗨！」淺笑著和來者打了招呼，她說：「你不知道？菲昂今天去匠師協會考證照。」

宛如印證她的話，少年往他們跑來，愉快地張開手臂攬住兩人肩膀：

「我考到了！我好感動喔！」

「嗯⋯⋯嗯，看得出來。」伊洛涅嘗試推開他，但想想還是算了。

「我有五級證照了欸！」

「⋯⋯你為什麼不報一級考試？」

「我、我不敢，而且肯定過不了啦。」

一個剛讓魔族轉生成人類的天才匠師，這是在說什麼啊⋯⋯珂賽特眼神死地嘆了口氣：「算了，我勸了你也不會聽的。反正慢慢努力，總有一天會成為洛納耳第一⋯⋯」

「嗯！謝謝你們的支持！我會繼續精進手藝！」放開他們，菲昂用力點著頭說。

「那倒是不必了吧。」

「你還是先精進你的自覺會比較好⋯⋯」

所幸這些傻眼的話沒有繼續增加，小孩的喧鬧聲輕而易舉地將他們的話語掩埋。

「是被壞人假扮過的大哥哥！」

「不要亂說！」小男孩的母親很快跑出來，對菲昂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小孩口無遮攔⋯⋯不過之前還真是辛苦你了，為了阻止勇者大人受騙，居然那麼勇敢地逃出來⋯⋯」

啊，是之前的櫻桃谷話劇事件。腦中冒出這樣一句話，菲昂笑得更加尷尬了。

「呃、說起來，你們是要趕去哪裡？看、看起來好急喔⋯⋯」

十分糟糕的轉移話題！果然這種事還是應該珂賽特來做！

「你們不知道嗎？今天勇者大人們的隊伍要造訪我們小鎮囉。」

要宣布成功討伐魔王的消息呢。三人一致想著，互相看了看，珂賽特於是說：「要去欣賞他們的英姿嗎？」

「當然了！」

「我想看矮子揮手揮到手痠的表情。」

「你那是什麼謎之發言⋯⋯」

熟門熟路的兩位當地人帶領菲昂鑽過小巷，時機精準地在達荷鎮最寬敞的路上遇見馬車隊伍。按照傳令使捲卷軸的樣子，看來是已經宣布完了，目前正在接受民眾喝采吧。

「王室的隊伍？」

「當然了，他們立下大功，王室還能不向勇者們求和嗎？」珂賽特笑著告訴菲昂：「這世界就是這樣，你長大就會懂了。」

「喔、喔⋯⋯」

「還真是出盡風頭呢，他們幾個。」

「你嫉妒嗎？」

「才不好嗎，換做我早煩死了，能有人代理這碼事真好。」

抬頭，伊洛涅正好和康利對到眼，後者用力搖了搖身邊的班恩，努嘴示意他們的方向，並興奮地向他們揮手。

掙扎了一會兒，他才舉起手來，回以一個無奈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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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好久不見了。」鎮外，雷西朗向三人問候。

「沒有很久，才一週。」伊洛涅馬上糾正。

班恩苦笑著撓了撓頭：「我的時間感已經錯亂了，一個月打倒魔王什麼的⋯⋯」

「這叫效率。」

「印象中很久以前有過類似的對話⋯⋯」班恩順便補充道：「我們最近會有點忙，現在也是假裝要上廁所才溜出來。」

「沒護衛啊？真隨便。」

「我們好歹是勇者喔？」康利扠著腰，說：「除了你們，還有誰可以勝任護衛啦。」

菲昂則在意不同重點：「全國巡迴結束之後，你們打算做什麼？」

班恩率先說：「啊⋯⋯我要去紅石嶺一帶幫助規劃重建。」

「畢竟那是他故鄉，艾碧也在那。」雷西朗說：「我應該會回到王都，當勇者學校的教師。」

「我的話會繼續旅行喔！拓展人生經驗！」

「到底哪門子的拓展人生經驗是當上勇者還打完魔王啊！」順口吐槽，伊洛涅才覺得應該也報上自己未來去向：「我會繼續在這個小鎮的教堂工作，反正接下來除了養小孩也沒什麼大事。」

「等等，小孩？」

「你的？」

「我錯過了什麼，現在年輕人都這麼早熟的嗎——」

「好歹也比你這個不可靠的早熟啦！」

「那是菲昂的小孩，別誤會了。」半故意地愈描愈黑，珂賽特說：「我也繼續在鎮上，讀魔法學校而已，有事還是可以來找我——但記得帶報酬。」

「妳說⋯⋯菲、菲昂？」

班恩按著腦袋：「這已經從令人震驚跳躍到不可理解的境界了⋯⋯」

「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總、總之我還是會繼續當實習生，不對，現在是正職匠師了。」

「是嗎！恭喜！」

三人都道了些祝賀之詞，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雷西朗才說道：「接下來要分道揚鑣了呢。」

「確實呀。」

「不過還是可以再連絡的，畢竟有通訊器和傳送陣。」

「嗯，這段時間，多謝關照了。」

「你們也是。」

「我玩得很開心喔，冒險很精彩，謝謝大家～」

不知是誰先笑了。

天空的雲彩也隨之輕舞著散開，橙色夕陽的光線在雲層中折射，抹出一層又一層粉色暮霞，轉眼間雲煙散開，是輕靈而不拘格套的風吹開了一片天空。

「今天會是晴夜呢。」

雖然是漆黑的夜晚，但是很晴朗，所以月光也會露面的。

反射著陽光的月會溫柔地照亮夜晚。

而夜幕會默默地覆蓋穹頂，用它的深沉、幽黑阻絕白日的炙熱，然後留給月光可供揮灑的畫布。

夜與月，彷彿是截然不同地存在，卻也因為互相襯托著，是月夜，是夜月，這世界才如此美麗。

今晚，會是個好眠的晴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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