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啌啌」敲響木屋門,等了一會卻完全不見有人來應門。
或許是雨聲太大了。
日向如此想道,逐加強力道,「咚咚」敲打堅固的木門,知會屋內人自己的到來。
明明已經下了許久的雨,烏雲卻沒有消去的跡象,反倒越積越厚,籠罩天空,掩去了僅餘的日光。
「哈啾。」濕薄的衣服緊貼肌膚,奪去他僅餘的體温,傳來雨水的涼意。日向搓了搓漸凍的雙手,感受到與狛枝同樣的冰冷。
又等了好一陣子,正當日向懷疑左右田是否冒着大雨外出了的時候,木門終於緩緩打開。
「啊,左右田,抱歉,我想……」話說到一半,木屋的主人剛好露出了紅腫的雙眼,殺了日向一個措手不及。日向盯着那雙鬱憤的眼睛,呆然地眨了眨眼,但精明的腦袋不消半晌便釐清了前因後果。原本無神的黑瞳染上濃濃的笑意,英氣的眉頭微挑,語氣半摻着笑意,半摻着無奈地道:「也不用因為看不到女生們穿泳衣的模樣而哭到眼也腫起來吧?」
「你懂甚麼?」左右田怨氣沖天地吼道。「我們這數個月來一直四處奔波,到世界各地協助重建,還偷偷幫忙追捕絕望的殘黨,每天累得像隻驢。好不容易回來,大家約定去沙灘玩,偏偏遇上這該死的天氣!啊!我心心念念好久,昨晚做夢也夢到的……索妮婭的泳衣!」一道閃電恰好劃破長空,雷聲轟轟,與左右田的悲憤疾呼互相呼應。一滴滾燙的淚水滑出充血的眼眶,跌落地面的水漥,把大地的酸鹼值拉低了好幾度。
望着崩潰得直抱頭的左右田,還有那滴富戲劇性的淚珠,日向差點兒就失笑。幸好他及時把笑意吞回肚子,才沒有進一步刺激早已一隻腳踏入瘋狂的左右田。雖然快要憋到內傷,但為了左右田的神志,還有他自己的人生安全着想,這點小犧牲不算甚麼。
照這情況看來,他今天還是避開花村好了。連左右田也如此失落的話,恐怕那人離癲狂也不遠焉。
「等晴天的時候再去就好了。咳。」好險,差點就破功。
日向咬緊牙根,用鼻子頻繁地深呼吸,壓下湧到喉嚨的笑意。
「等⋯⋯晴天?」左右田絕望地抬頭,看那厚重的雲層,這場雨恐怕不下滿一星期便不會停。晴天?在他們再次出航前,還有機會看到太陽嗎?
「我也知道這幾個月實在太辛苦大家,所以原本就打算讓大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短期內不會再出島。」
「真的嗎?沒在騙我吧?」左右田用足以扭傷頸子的力度甩頭,望回日向,驚喜地湊近,雙眼閃動着耀眼的神彩,兩手緊扣得連指尖也泛白。
「嗯。」日向偷偷向後退了一整步。
「啊呀,那你不早說。我還以為你馬上又要我們出航。」左右田的表情霎時變得開朗和善,教人懷疑與剛剛呼天搶地的他是否真的是同一人。「嘩,說起來,你幹麼全身都濕透了?」
竟然現在才發現嗎?「我……」
「等等,你該不會是背着我偷偷去找女生們,尤其是索妮婭,在雨中玩樂吧?」不消半刻,左右田便捨棄了爽朗的面具,換上猙獰的鬼面,惡狠狠地捉住日向的肩膀,咬牙切齒地擠出話來。配上那雙紅通通的眼睛,根本就是惡鬼一隻,一副隨時也能把日向拉進地獄的樣子。
「沒有,我剛才一直跟狛枝在一起。」
「哦,那傢伙。」翻書也沒有他變臉那麼快。才眨個眼,地獄之門「砰」一聲就緊緊關上,左右田又回復平常的樣子,手也收了回來。「唉呀,你早說嘛!對嘛,我就知道日向不會偷跑,丟下我獨自去跟索妮婭約會。啊哈哈!」
真有趣。
日向看着雙手交胸、向天大笑的左右田心想。
即使在入學前,他也未曾如左右田這般為了一個人而大喜大悲,亦未曾嚐過「吃醋」的滋味,現在則更沒可能體驗到,大抵僅能透過文字和觀察他人來認識這些戀愛的情感。
能夠全心全意地思念着一個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對方的一笑一哭也能帶動自己的情緒,甚至使人願意拋開理智,任由感情驅動。他曾無比嚮往,現在它卻猶如劃過夜空的流星,伸手也捉不住,只能在指縫間仰望它的光芒。
雖然早已接受現在的自己,可是一想到或許永遠失去了體會那份情感的機會,心不禁戚戚然,失落和羡慕如同輕降湖面的花蝶,在那雙甚少起波瀾的紅綠瞳中激起了陣陣漣漪,擴散至全身,牽動了心弦,無奈和些許失落的音色流瀉而出。
別想了,現在優先要處理的是狛枝的傷勢。
日向輕掩眼簾,褪去眼底浮現的色彩,把湧出的情感推到腦袋的深處,鎖在一個小盒子內,像重置電腦一樣,「咔」一聲,瞬間重拾冷靜。
「對了,那你來找我幹麼?」左右田雙手交叉在胸前,好奇地問。竟會特地在這暴雨天外出,想必定是件要事。
「想借些工具。狛枝的左手好像有點不太對妥。」
「啊⋯⋯果然出了問題嗎,他的左手?那個傢伙,早叫他讓我看看!」左右田撓着頭,語氣兇狠地道。那隻機械左手可是他的寶貝傑作,重要程度僅次於索妮婭。再說⋯⋯「都說了一有問題就要來找我調整,不然一定會對身體做成負荷,那個笨蛋!」
日向不解地歪頭,用眼神訊問左右田說此話的理由。
「我上星期已經發現那傢伙的左手好像運作得不太暢順,但實在太輕微,我不敢肯定,問他,他也總笑着說沒問題,然後東拉西扯,最後像條泥鰍一樣溜走。唉,你也知道那傢伙,腳下抺了油似的,逃起來比風還要快。這幾天還一見到我就跑,就算好不容易逮住了他,不知怎地又被他唬弄過去,回過神來時他人又不見了。啊,氣死我了!」他紫紅的頭髮被他抓得像個鳥巢,在狂風中亂舞,假如配上適才的崩潰,在他人的眼中,絕對是一個瘋子無誤。
「唉⋯⋯他到底甚麼時候才願意好好照顧自己。」聽到狛枝各種逃避的行為,日向頓時倍感氣餒,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
「要狛枝好好照顧自己嗎?」左右田挑眉,眼中寫滿質疑,彷彿聽到一個天大的爛笑話。
日向再次輕嘆口氣,無言以對。但是他深知放任狛枝繼續下去並非長遠之計。至今,他仍然清晰記得狛枝在電子世界中對他說過的話。
他曾說,如果打算殺掉他的话,請一定要讓他也参與計劃,因為他渴望成為能讓大家煥發光輝的踏腳石。
他曾說,即使殺掉他也沒有所謂,他僅希望能夠目睹前方存在的絕對希望。
他曾說,哪怕會失去生命,為了希望,他會不擇手段,因為他從不打算苟活。
而事實上,他真的為了「希望」付出了自己的性命。當時幸好是身處電子世界,所以救得回來,但是再有下一次的話,狛枝凪斗將迎來真正的死亡。他就像一個不穩定的炸彈,對他身邊的人和他自己而言都實在太危險。對,太危險了,危險得⋯⋯教人憐惜。
日向愛把狛枝比喻成一顆隕石。因為本人總愛認定自己只是一塊無用的石頭,除了墜落便一無是處,殊不知道,在他人的眼中,他散發出的光輝比星星更亮眼,留下的痕跡比彩虹更奪目,是希望的象徵。
然而,他跟隕石一樣頑固的腦袋自然是不肯相信日向說的話。
「左右田,你覺得如何才能讓他更珍惜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唔?」聽到自逃出電子世界以來便一直獨扛大梁的日向竟然難得地尋求他人的協助,左右田忽然對狛枝湧現了敬佩。恐怕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夠使這位絕世的天才如此煩惱和束手無策。
有誰能夠想到,最沒良心的狛枝竟能使失去情感的日向重新萌生出人性。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左右田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甚至偷偷掐了掐大腿,肯定自己沒在發夢。
「怎麼了?」日向側頭問。
怎麼今天大家都愛對他發呆?剛才狛枝也呆然地盯着他魂遊四海,現在連左右田也如此。
「不,沒甚麼,只是有點⋯⋯咳。啊⋯⋯我也不知道方法,那傢伙已經病入膏肓,治不好了吧?」
「話雖如此⋯⋯」
你不否認嗎?
左右田在心裏吐了個槽。
「啊⋯⋯」他抓了抓頭髮,嘆口氣,遲疑地道:「如果是要問如何學會自我肯定的話,我們不是有一個更適合的人選嗎?」
人選⋯⋯
一道身影浮現,那個總是圍着繃帶,說話輕柔,性格膽怯的温柔女生。
「但是⋯⋯」
「你問她不是更快嗎?」看出日向與自己想到同一塊去,左右田輕抬下巴,往旁邊一間木屋望去。「你等等我。」接着回到屋內收拾日向需要的工具,留下眉頭緊攏的日向。
「⋯⋯」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如此輕率地觸及她的過去嗎?温柔的她想必不會拒絕,甘願揭開那道醜陋的結痂,連結上深愛着「絕望」的自己,回想起那時的「愉快」和「快感」⋯⋯這不就如同請教一個毒癮子,吸毒時的感覺有多麼的「自由」和「暢快」?
疤痕的背後,是癒合的傷口,還是血腥的膿?
他不得而知。
如此刺激她,假如真的導致她重墮黑暗,那她之前作出的決心和這段時間的努力豈不是付諸流水?
日向苦惱不已,可是理性至上的他熟練地把情感壓下,快速在心裏衡量一番:是要逃避,抑或面對⋯⋯
不,其實決定早就做好了,他欠缺的,只是勇氣以及⋯⋯殘酷。
日向深吸一口氣,顫抖抖地呼出。無盡的擔憂在堅定的眼中暗湧,心彷彿系上了一條鐵鏈。即使決定要勇往直前,內心的煎熬並沒輕半分。
這時,左右田剛好拿着工具箱回來,說:「依我上次觀察,這些工具應該足夠了,零件我也額外放多了些,畢竟不知道又惡化了多少。」
「謝了。」日向伸手想接過。
「唔?我去看就可以了。」
「不,我來吧。」依舊是沉穩如百年大樹的嗓音,但若細聽,可隱約聽出憂悶之聲。
日向對左右田道了聲謝後,再次撐起傘,走進雨中,嗒嗒地濺起地上重重水花,轉身往「超高中級的保健委員」的木屋走去。
瞧着日向僵硬的背影和束住腳鐐般沉重的步伐,左右田不能理解地搖頭。「果然是同類相吸,也只有日向這種怪人會對狛枝那麼上心,連心理狀況也要管。」雖是重要的同伴,但他還是跟狛枝處不來。不但性格陰沉,還偶然會喪心病狂,真的超可怕。啊,果然!在這個島上,就只有索妮婭是正常人!他美麗的月亮!啊,這該死的天氣!
就在左右田再一次怒瞪天空,咬牙切齒地恨不得把太陽扯出來之際,日向來到了另一間精緻的木屋。
「罪木,在嗎?」為免嚇着屋內人,他在輕敲門時特地出聲叫喚。
「日向?我在,等等,我現在就來,啊!」屋內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最終以一道巨響告終。木屋門也重重地震了一下。
不必看,日向已經能想像到門後發生了怎樣的慘劇。等了半晌,罪木緩緩打開木門。她一邊撫着屁股,一邊靦腆地微笑,視線習慣性地往地下看,偶然才羞怯地瞥日向一眼。「對⋯⋯對不起,讓你久⋯⋯久等。」
「我才抱歉,突然來找你。」
「怎!怎麼會呢!日向不必道歉,你肯來找我,我真的很感動。啊,天啊!你全身都被雨淋濕了!這樣很容易感冒的!快、快進來!」罪木大驚失色,慌失失地想跑去拿毛巾,又半路折返想拉日向進屋,才剛牽起日向的手便又差點摔了個倒頭栽,幸好日向拉住了她,才避免再次與地板「親密接觸」。
「小心。」
「對,對不起!」罪木尖聲地喊道。
「沒事。我就不進屋了,只是想來拿點醫療用品,順便想⋯⋯」
「醫療用品?難道有誰受傷了嗎?要我去看看嗎?」罪木再次發出怪叫。原本就白皙的臉容更顯煞白,在這風雨交加的日子,讓日向不禁聯想到女鬼。
「不要緊,只是狛枝的左手好像有點不舒服。交給我處理就可以了。」日向勾起唇角,安撫驚慌的罪木。
「啊!狛枝的左手果然不舒服嗎?我前幾天已經發現他的肩膀好像傷得很重,但他不願意接受我的治療。果然是因為我很不可靠嗎?啊,很對不起,如果我的技術更好一點的話⋯⋯」
「沒有那回事,罪木。你也知道狛枝的性格,他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不願意麻煩你罷了。」
「麻煩我?怎麼會麻煩我呢?狛枝真是太見外了。健康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曾飽受暴力之苦的她比誰都清楚受傷是多麼的痛苦難耐,因此萬分不願意看到任何一位重要的同伴受傷和生病。
「⋯⋯其實,這是我來找你的另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罪木可愛地眨眼,指頭抵着唇邊,好奇地望着日向。
「對,我想請教你一件挺私人的事,但是真的不想回答的話,不用介意,直接拒絕我吧。」
「拒,拒,拒絕?我怎麼敢!請放心地問吧!只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會幫的!」罪木可愛地握起拳頭,鼓起雙腮,迫不及待想解答日向的問題。
「謝謝你。」看到罪木熱心的模樣,日向覺得自己的良心有點痛。但為了一勞永逸,現在還是得狠下心腸。「你還記得當初在電子世界患上絕望病後的樣子嗎?」
「這,這當然。」罪木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手指捲動着髮尾,耳朵變得赤紅。
罪木以此為契機,重拾了記憶,重新投入絕望的懷抱,然後謀殺了兩位同伴。
「那時候的你說你因為愛而獲得了價值,獲得了自我肯定⋯⋯你能告訴我你所愛的人是如何令你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
「她⋯⋯」罪木保持着低頭的模樣,摩挲着繞在指頭上的髮絲,耳朵的熱氣漸強,彷彿要把身邊的雨水蒸發。
四周,只傳來「嘩啦」雨聲。
「抱歉,果然⋯⋯」還是太強人所難了。
日向低頭道歉。
不單是罪木,他們全都曾染上絕望的色彩,任由絕望蠶食他們的靈魂,作出了人神共憤的事,甚至以此為樂。那段時光是他們要背負的罪孽。有些事,縱使已成過去、已獲得寬恕和得到救贖,也不能抺去他們曾失去希望的事實。如同一道猙獰的傷痕,就算會隨着時間痊癒,惟當初感受到的痛楚,是刻烙在靈魂上的,不是說面對了,釋懷了,就能毫無芥蒂地談及。
「呵呵⋯⋯」詭異的笑聲打斷了他的道歉,在雨聲間迴繞,像一道連空氣也能凍結的冬風,席捲而來,使日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寒。
這種笑法⋯⋯
他的心沉了一沉。
「罪木?」
罪木緩緩抬頭,一反常態,直勾勾地盯着日向看。只見那雙總是泛着淚光的雙瞳一褪懦弱的神色,眷戀的熾熱火花在烘烘燃燒,令人聯想起黑得發亮的黑珍珠。櫻紅的小嘴勾起了嫵媚的笑容,如陶瓷娃娃一般純白的臉蛋染上了迷人的紅暈。清純與妖艷交織,為罪木披上一件迷人奪目的披紗,使她同時散發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魅力和一種媲美毒品的性感,令情感淡薄的日向一時竟也看得出神,心跳亂了拍。
「原來如此。的確,如果是『愛』的話,狛枝很可能會有所改變。」罪木露出甜美幸福的笑容,顯然回想起了與心愛之人共同渡過的時光。
「罪木⋯⋯」被奪去心神也僅有一瞬間,日向馬上拾回神魄,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眉頭輕攏,心頭浮現擔憂和罪惡感。
「呵呵,不用擔心哦,日向。我還是我,還是那個戰勝了絕望的罪木蜜柑。不過,那個深陷絕望,深愛着絕望的我也一直存在着哦!就跟你一樣,跟大家一樣。雖然都決定要為希望而戰,但在內心的深處,那時的我們仍然存在,從未消失。」罪木撫着心胸,閉起雙眼,儼然像位虔誠地禱求的聖女,願為同伴,探索埋藏在內心深處暗黑的情感,牽引出那個為愛而奉獻一切的自己。
是的,她從未改變。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她的本質也是如同飛撲火團的飛蛾,僅為願意重視自己的人而狅熱,甘願燃燒自己的生命。
「哈⋯⋯」戀愛中的少女眨着那雙寫滿幸福的灰粉眼睛,把臉湊近日向,近到能感覺到彼此平穩的氣息。「是『愛』哦,日向!當初改變我的是她給予我的『愛』哦!」
愛⋯⋯
「這可難辦了⋯⋯」日向盯進罪木的眼眸,嘗試判斷她的狀態。
「不要看輕自己。」罪木伸出一指輕托日向的下巴,彷彿是有意讓他能更仔細地窺探她的內心。甘甜的氣息撲鼻,卻是未能撩撥日向的心弦。「你不為利益,僅是出於關心而主動為一個人行動,這已經是『愛』哦。」
「這是因為狛枝是同伴,而我在考慮各方面的因素後,認為有需要多關注狛枝的狀況,恐怕跟你口中所說的『愛』有天淵之別。」
「真的是這樣嗎?」罪木輕笑,覺得日向可愛極了。難道他真的沒有發覺,在所有同伴中,他最牽掛的只有狛枝?面臨困難的不單是狛枝,他們其他人各自也在與自己的心魔搏鬥,甚至引起了或大或小的麻煩,但日向最擔心的,永遠也是狛枝一人。
當然,「愛」有很多種,而日向對狛枝傾注的,毫無疑問是極度純潔的「愛」。
她轉了一圈眼睛,想着雖然直接點破也不是不行,但那樣的話,實在太過無趣了。如果她在這兩人身後推一推,不知道這「愛」會否昇華呢?會依舊發展成深厚的「友愛」,還是會⋯⋯再說,情感這回事,不是甚麼大道理,又怎是旁人說兩句便能明瞭的?當然得靠當事人自己體會、想透。
呵呵,竟能目睹如此有趣的事,她真是太幸運了。
罪木點了點日向的鼻尖,然後踏着輕快的腳步退開,翩然轉了個圈,燦爛地笑說:「不過,就算不同也沒所謂,不是嗎?你的目的終歸是想讓狛枝更珍惜自己,而讓他相信自己是被愛的是最有效率的手段。只要他真心相信你願意接受他的一切,並賦予他生存的價值,他自然會為了滿足你的願望而努力。他一定會的。因為⋯⋯他跟我一樣,都是願意為了深愛的存在而犧牲的人啊!呵呵⋯⋯」
「⋯⋯具體而言,該如何做?」半信半疑,日向問道。
「當然是透過言行訴諸你的愛!」
「言行⋯⋯」日向蹙眉,腦中浮現起坊間戀愛作品的情節。不,等等,愛情也有分很多種。但是罪木所說,應該不是單純的「同伴愛」之類的吧?
看着陷入推理迷宮中的日向,罪木掩嘴而笑,因看到難得煩惱的他而感到有趣。
再混淆他一下吧?
「如果你千方百計也未能改變狛枝的想法,那你不妨⋯⋯」罪木貼近日向的邊邊,竊竊私語。
日向聽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瞅着眉開眼笑的罪木。
「嘛,你就當是終極手段。」
「⋯⋯我會記着。謝謝。」雖感遲疑,但日向還是謝過了罪木。
「不用客氣。」
「那麼,能麻煩你分點醫療用品給我嗎?我打算待會去替狛枝檢查他的左手。」
「啊,對哦!對不起,你等等!我馬上去拿!」一想起狛枝受了傷,罪木馬上變回慌張笨拙的女孩,滿心擔憂,一溜煙地衝回去房間。過了一會,瘦弱的小身板抱着疊得比她人頭還要高的醫療用品搖搖晃晃地走出來,看得日向心驚膽戰,連忙一個箭步踏前,接過所有東西。
「對,對不起。謝謝你。」罪木呼了一口氣,然後不放心地再次盤點日向手上的東西,深怕有所遺漏。「這些應該足夠了。」
「謝謝。」
「那,那個,真,真的沒問題嗎?啊,我不是在質疑日向的能力,我只是很擔心狛枝的傷勢,如果太嚴重的話,一個人可能很難處理,很對不起!」她十指交叠在關指處,扣緊又放鬆,雙眼左瞟右望,就是不看向日向。
這副清純的樣子跟剛才的樣子根本南轅北轍。日向嚴重懷疑自己的同伴是不是全都有多重人格,不然怎會變換得那麼快?
「放心。雖然做不到像你那麼細緻,但應該能應付。」
「怎麼會不行?像我這種人能做到的程度⋯⋯」
「你可是我們最優秀的醫生,大家一有大傷小痛也會馬上前來求助於你。我們都很感激你。」
「感,感激我。」罪木瞪圓水潤的大眼睛,兩腮淡淡地紅了起來,櫻桃小嘴微彎,裹着繃帶的雙手托着臉頰,呵呵地笑了出來。
望着罪木露出與剛才截然不同的幸福笑靨,日向欣慰地勾起唇角,暗暗鬆了一口氣。
「那我先走了。謝了,罪木。」
「不會!加油哦,日向!」罪木愉快地揮手道別,直至日向的身影消失於雨幕之中。
要加油散播愛哦!
勾着調皮和醉人的微笑,罪木雙眼瞇成兩道月牙兒,目送日向遠去的背影。
恐怕精明如日向也沒料到乖巧的罪木竟會設局,把他引入迷障。看來在情感的對奕上,還是罪木技高一籌,就連日向和狛枝這兩個智囊也被她耍得團團轉。至於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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