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狂嘯,刮起晶瑩的雨水,在賈巴沃克島肆虐。
滴鏘滴鏘!
暴雨無情地落下,敲打着狛枝的機械左手,奏出毫無節奏可言的激情樂曲。
左肩在隱隱作痛。
狛枝回過神來,揉了揉,微僵的指尖同時傳來金屬的堅硬和皮膚的柔軟,卻不覺冰凍,反倒覺得肩膀有點温暖。
對了,今早忘了護理手臂。嘛⋯⋯但已惡化到這個地步,護理也沒太大用處⋯⋯
他漫不經心地想道,彷彿這隻發痛得足以令一個成年人蜷縮在床上呻吟的手臂是屬於別人的,僅繼續按壓着刺痛的地方,不知是想搓走痛楚,還是想加劇它。
在遊戲當中總是藍天白雲的賈巴沃克島現在烏雲密佈,蔽去了宜人的夏日陽光。水珠驟然墜落,化作綿密的霧幕,重重包圍着這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望着籠罩頭頂的烏黑,不知為何,狛枝的腦中突然響起聽到耳朵都要發炎的那段廣播:「嗯咳,這是來自希望峰學園校外教行執行委員會的通知。你們幾個,早安啊!今天也是絕佳的南國好天氣呢!那麼,今天也抱着全力以赴的心情加油吧~」
想起討厭的東西了……看來人在下雨天時,心情會特別容易抑鬱的說法是真的呢……雖然他並不討厭雨天和陰天就是了,畢竟他這種陰沉的人只配活在烏雲蔽日的天空下,更不會狂妄地認為自己有資格喜歡晴天。而且,唯有在雨天時,他才有機會看到彩虹。
呵,明明他與彩虹這般耀眼奪目的存在毫不相襯。它是受人喜愛的存在,象徵着幸福和美好,而他自呱呱落地便是一個頗受厭惡的存在,擁有召喚不幸的才能,活脫脫就是個瘟神。真要說的話,他這種人只適合象徵絕望的黑白色。
黑白色……絕望……啊,又想起討厭的東西了。
狛枝右手指尖往肩膀及機械的連接點探去,狠狠地使力往死裏抓,鑽心的痛楚在神經間亂竄,使他倒抽了一口涼氣,腦袋頓時如他所願地化作白霧,僅被痛楚佔據,冷汗直流,與雨水融為一體,滑落蒼白的臉頰。
哈⋯⋯哈⋯⋯
他輕喘着氣,抖着收回手,趁着腦袋仍然痳痺,再次木然地盯着大海,繼續嘗試達成他冒着風雨來到海邊的目的。
海浪如同士氣高昂的千兵萬馬,氣勢磅礡地向狛枝湧來。它們捲至數米高,眼看就要吞噬掉抱膝坐在沙灘上的狛枝。然而,它們全都是無牙老虎,總是在碰到狛枝前就乖巧地退回大海,頂多沾濕他的腳踝,把更多沙黏到他的腳上去。
隨着風勢漸大,海浪越捲越高,有些甚至還要比狛枝高上兩個頭身。可他卻一直氣定神閒地盯着洶湧的大海,連眼也沒多眨一下。不,正確來說,他連氣定神閒也算不上,根本就是在兩目無神地發呆,那雙混濁的灰瞳跟天上的烏雲一樣灰沉沉的,空洞無光,彷彿映入眼簾的不是張狂的海浪,而是在小打小鬧的浪花。
雨依然滂沱。
一直到再也感覺不到寒意,四肢凍得僵痛起來,狛枝方接受現實。他自不受控地打震的嘴擠出兩聲虛無的「哈哈」,心想:啊,看來他那模凌兩可的才能又不知消失到哪兒去了。
「呵呵。」真可笑。
明明也不是甚麼出奇的事。他早該知道的。他只能令人失望,怎還能奢望可以利用他的「幸運」來使人快樂呢?真是太不自量力了。跟其他同學相比,他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就好比混在鑽石中的石墨⋯⋯不,他連石墨也不如,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廢物。
想到他的痴心妄想、他的「才能」、他的存在⋯⋯一切都是那麼的無意義,那麼的滑稽,試問他怎能不笑出來?
難道要他哭嗎?
海浪被那笑聲刺激,蓄力起跳,牽起了蓋天的大浪,眼見就要把狛枝捲走,要他化作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怨魂。然而他本人仍是那副不痛不癢的表情,毫無波瀾的雙眼彷似早已見識過世間所有天災人禍——再滔天的巨浪相比起飛機墜落和差點被磒石砸死,不過是小兒科。
那冷淡的態度着實給氣勢洶洶的海浪潑了一頭冷水,最後只是垂頭喪氣地把更多的沙子推到狛枝的腳邊,而他卻連堆在腳上的沙也不屑一顧。
抬頭仰望滿天烏雲。雷鳴轟隆,硬生生地掰開了天空,留下一道又一道白銀色的裂縫。頂着漫天的雨水,狛枝睜着眼,無視眼睛進水帶來的不適,幻想着世間所有的不幸都從那些異次元的裂縫中湧現。它們是比無星無月的黑夜還要陰晦的漿糊,「啪達」一聲掉到他的頭上,把他由頭到腳裹住,奪去他的呼吸,壓垮他的意志。
從小,他就擺脫不了混身黏稠的感覺。即便「死」了一遍,獲得了重生,那股討厭的感覺仍然如影隨形,不肯放過他,誓要把他拖進絕望的深淵,而他⋯⋯甚少有意抵抗。
偶然他會想:當初如能真的死去,那該有多好?這樣他總算能從靠着虛無飄渺的希望不停重覆不幸與幸運的人生中解脱。少了他這種惡劣的人渣,世界只會變得更美好吧?然而,日向卻拯救了這樣的他,甚至稱他為「同伴」。
為甚麼?
他抓破頭顱也想不透。
打從擁有思考能力,他就在思索自己活着的理由。當別的孩子還在興奮地活動四肢,轉動着明亮的雙眼,探索着新奇的世界的時候,他滿腦子就在為自己的存在尋找理由。記得以前在學校讀過一篇詩詞,好像有句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他打從第一眼就討厭這句話。因為人從出生起便分為「有能」的人和「無能」的人,而無能之人不管做甚麼都是無用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不過是無用之人安慰自己的話,着實可笑至極。
人們總愛把他分類為「有能」,他能進希望峰學院就讀就是最好的證據。
「幸運」的才能。人們輕率地為他的才能冠上與苗木的才能相同的名稱。然而,他所擁有的根本就不能跟那位「超高校級的希望」相提並論,而是必須先經歷不幸才能獲得對等的幸運,僅是得到與苗木相同的稱號就足以使他混身不自在。
身懷這種滿是缺憾的才能,他到底為何會誕生?為何依然活着?
至今,他仍在尋找答案。
狛枝從來不會吹噓自己有多聰明機智。他憑甚麼呢?但他確實極少遇上久久解答不了的難題,該說「自己為何活着」就是唯一一條他尚未解得開的問題,可是現在,難解的疑問又多了一個:為何日向要讓他活着?那個「希望」的化身且集千萬才能於一身的天才——他的光明。明明可以就那樣把他遺忘在數據的世界中,卻花費大量的時間和心思喚醒他,甚至為他打造了一隻機械手臂。
為甚麼?
他反覆嘗試釐出答案,卻被徹底難倒了。不管他如何分析和推理,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合乎邏輯的答案能夠解釋日向拯救他的動機。
他也曾向日向反映自己的疑惑,但是日向給予他的解答實在太難以理解,教他難以接受。不,就連日向當時的眼神也教他費解。為何他的眼底會浮現那個情感?為何是對着他這種人?
如今,這些疑問就像夏夜裏煩人的小蚊,一直在狛枝的耳邊盤纏,嗞嗞作響,卻驅趕不了,只能任其纏繞,成為日常的背景音。
不知道能不能來個海浪把他捲走,然後讓天空放晴呢?
盯着洶湧的大海,他任由各種想法淹沒自己,想像自己墜入漆黑的深海中,徐徐往下沉,消失殆盡。
果然還是這樣最舒心。
「你在做甚麼?」
燦爛的光芒倏地射進了海底,冰凍的海水一息間化作暖洋,心重新跳動。
狛枝回過神來,發現腳邊多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影子,頭頂傳來清脆的「滴答」聲,細針般的雨水也不再往自己身上刺。他抬頭前已知道身後人是誰,反射性地勾起笑容,用輕快的口吻說:「哦,這不是日向嗎?怎麼了?在惡劣天氣下可不能到海邊,不然會很容易受傷哦!」畢竟跟他這種人不一樣,日向可是擁有着過人的才能,要小心保重身體才對。
「我才不想被你說。」日向撐着傘。他的聲量不大,語氣平淡得彷彿堅信就算天掉下來也不會磕到他頭上,卻又猶如温暖的春風,穿過陣陣雨聲,清晰地傳入狛枝耳中,驅散了某種苦悶的情感。
「啊哈,說得也是。」狛枝哈哈笑道 。只有他知道,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暖意正從胸膛深處冒出,循着血液散發至身體每個細胞,使他為之一振。每當他跟日向在一起時,這陌生的熱度總會不受控地竄出,遊走在他的神經間,讓他難以呼吸的同時,又舒緩了一直壓在心頭的重壓。
他不懂這是甚麼。只知道這並非對「希望」的崇拜。這情感不會使他熱血沸騰,不會使他興奮不已,不會使他心情高漲,反倒像冬日,使他平靜,使他快樂,使他心暖洋洋的⋯⋯
到底是甚麼呢?他不懂。
在腦海中盤旋的疑問又多添了一條,佔據狛枝的心思。
另一邊廂,日向安靜地等待着,以為狛枝會站起來,卻遲遲等不到他有所行動。
難道受傷了嗎?
考慮到狛枝的性格,這並非不可能的事。日向馬上蹲到狛枝面前,認真掃視。只見那綠色的舊外套在雨水的修飾下變成黑沉沉的墨綠色,沉甸甸地掛在狛枝身上,使原先就瘦削的身軀看起來更消瘦。平時極具個性的火焰狀髮型毫無霸氣地塌了下來,掩蓋住那雙正無意識地凝視着左下方的眼睛,散發着落魂的氣息。
他又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被困電子世界時,日向經常與狛枝一同行動,亦因此留意到他的一些小習慣。例如思考時總愛輕托下巴,解開疑難後眼睛會像新星一樣燃起熾眼的光輝,陷入自卑時會拉出一道比平時更牽強的詭譎笑容⋯⋯多虧如此,只消一眼,日向便看出狛枝的魂魄已飄往無盡的腦海,乘着名為「分析」的小船流浪去。
搖了搖頭,手再挪近了一點,把傘都讓給狛枝。雨水找到新的攻擊對象,如火如荼地發動攻勢,不過頃刻,日向的上衣已緊貼他的背部。但他沒有介意,只是輕問:「所以?你在做甚麼?」
狛枝回過神來,乾笑數聲,眼睛轉了一圈,狀似不好意思地說:「大家本來不是約了今天來海灘玩嗎?但是一早醒來卻在下大雨,令計劃泡湯。我見左右田和花村難過得捶胸跌足的,就想着可不可以用我的才能幫上忙。但是很可惜……」他把金屬左手伸向波濤洶湧的大海,用混雜着沮喪和自嘲的語氣說:「果然我的才能沒有甚麼大不了,連這點小忙也幫不了大家。啊哈,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我到底在說甚麼?」
這一伸,扯動了左肩的傷處,神經痛苦地尖聲抗議,就好比有人拿着利刃反覆捅刺肩膀與機械連接的部分。狛枝不着痕跡地瑟縮了一下,佯裝無事,緩緩收回正不受控地輕抖的左手。縱使承受着尖銳的痛楚,他仍然掛着一貫的笑容,掛着那道既真誠又空洞的弧道。
「別傻了,你的幸運有多厲害,我們都已經見識過了,能從只有六分之一生存機率的俄羅斯輪盤中生還的這世上恐怕就只有你了。」日向不著痕跡地瞄了那隻左手一眼,眼底閃過了然,眉頭輕攏,但又馬上放鬆,快得連狛枝也沒有察覺。
「怎麼會呢?日向也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擁有眾多出眾才能的你根本不是我這種人能夠相提並論的。我能做到的事,日向理所當然能夠做到。」看向日向的那雙眼睛燃起了狂熱的火花,似在訴說對日向的崇拜,但又似在透過日向凝視着某種存在⋯⋯
又來了。
日向在心中嘆息,對狛枝這種態度見怪不怪。雖然知道多說無益,但還是緩緩開口勸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才能並非我們的定義,只是我們的一部分,所以不要單用才能來評價自己。」不管得到多少才能,假如自己不能認同自己,就永遠不能以自己為榮。他可是受到悲痛的教訓才真正明白這個道理。
或許人們總是要得到慘痛的教訓,才能真正地有所領悟。然而他們所得到的,並不一定抵得上所失去的⋯⋯只是察覺的時候,為時已晚。
「可是你也不能否認越偉大的才能越是能創造更燦爛的希望。只有真正的希望才能戰勝絕對的絕望!」
「唉,算了。」日向盯着狛枝越發癲狂的眼神,決定放棄辯駁。天知道這段對話已重覆了多少次。當然,每次也是以他拗不過狛枝告終。該說是他太固執,還是已把自己給洗腦去了?
「雨越來越大了。」他遞出手,伸向狛枝的右手,示意是時候離開了。
「哈哈,也對,再待下去生病就不好了。」沙啞略沉的笑聲在「嘀噠」作響的雨水中意外地鮮明。
他其實很愛笑。雖然有時候笑得很令人毛骨悚然,有時候笑得很令人心酸,有時候笑得很不由衷,但他總在笑。
日向想道。
即使身處惡夢般的自相殘殺遊戲中,每逢遇上狛枝時,他總是笑意盈盈,愉快地與所有人打招呼。曾經覺得他的笑容十分滲人,畢竟這人當初早知左右田他們圖謀不軌,非但沒迴避,反倒因為期待而呵呵笑着往陷阱跳。但那是自己身為「入學前的日向」時的感受,現在的他並不覺這抺笑容反感。是因為他與那時相比有所成長,還是因為取回身為神座出流的記憶後再次失去了正常地感知的能力呢?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他」真的還能自稱為日向嗎?
既不是「神座出流」,也不是「日向」的「他」到底是誰呢?
日向不禁陷入了深思。
然而,狛枝把手搭上來後,一股足以使血液也凍結的寒意瞬間把他拉回現實來。日向的眉頭不自覺地緊蹙起來。手中那異常的冰涼使他聯想起屍體的冰冷。狛枝在電子世界中慘烈的死相隨之閃過腦海,使他的眉頭鎖得像個死結,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若人死後會逐漸變冷,那麼體温是不是象徵着生命力呢?
刺骨的寒一下子攥住了他的心頭,揪緊了他的氣管。難受在胸口內蔓延。這感覺於他而言,並不陌生。他清楚記得,猶如昨日般清晰,這情感曾以比現在強上百倍有多的力度奪去他的呼吸,撕裂他的胸膛,粉碎他的魂魄。
是的,當他眼睜睜看着那個總愛背着可愛的小貓背包且頭戴小飛機髮夾的女孩被殘酷地殺害的時候,也曾感受過這股足以使他窒息的鑽心之痛。當時的他沒有餘力細想,現在的他則失去了理解它的「人性」。
唯一不變的,是記憶中她最後留下的那抺淒美笑容。如一朵美艷的曇花,教人魂牽夢縈,刻骨銘心。
呵,可笑啊,可笑。
世人對他冠以天才之名,但他卻連纏繞心頭的情感也理解不了。
多麼諷刺啊。
狛枝握着日向的手腕,借力站起來,凝睛一望,映入眼簾的是日向頂着一臉陰沉,微勾的嘴角盡是苦澀,相握的手不但沒有要放開的意思,甚至越握越緊。
「怎麼了?」
把思緒拉回來,日向看了眼困惑的狛枝,剛好搭在狛枝手腕的手指微微使勁,感受到指肚傳來強而有力的脈搏,強而有力的震動稍微驅散了冷意。
「⋯⋯沒事。」他道,語氣仍是一貫的沉穩。「走吧,不然就要感冒了。」
「如果我淋了這點雨就生病的話,那我的才能可真的是不值一提了。」
「你剛不就說了你的才能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嗎?」日向收回手,舉步前行。
狛枝瞄了一眼身邊跟自己一樣高的日向,覺得讓他替自己撐傘有點不好意思,便曲起手臂想拿過傘代勞。
「唉唷,你不用把我的話當一回事,聽聽就可以了。」
但日向僅用眼角瞥了一眼後便拍掉他的手,然後淡淡地說:「狛枝,不要太妄自菲薄。」
狛枝愣了愣。
「⋯⋯啊⋯⋯哈哈哈⋯⋯」隨即慌亂地別過頭,笑了數聲,掩飾不自在。那數聲微弱的笑聲輕易地被風雨吹散,如同他一直掛在臉上的那道「笑容」。
又來了。為何日向總在肯定他?妄自菲薄?日向實在是太看得起他了。他這樣的人⋯⋯
暖意和懼怯同時侵襲心頭,形成一股混濁的漩渦,揪緊他的心臟,教他不知所措。
是的,日向從不輕視他,甚至對他投以匪夷所思的信任。就如同當初他使出渾身解數,以自己的死設下堪稱完美的陷阱,日向卻直至最後一刻也深信他不會自殺,相信他的能力和為達成目的願意不擇手段的決心,最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破解迷底,拯救了所有人⋯⋯嘛,只算「人」的話。
到底為甚麼?日向為何會如此信賴他?信賴他這個除了有點幸運就一無是處的廢物。
如此一想,看到日向竟在為他撐傘,他更感無地自容,再次欲伸手奪傘。
「別搶。」
「但是⋯⋯」
「乖乖走。」
「⋯⋯是。」狛枝像隻可憐兮兮的大狗,垂頭喪氣,耷拉着腰背,不再搶傘。
不知不覺間,雨越下越大,風也不甘示弱,氣勢洶洶地吹刮。
水滴啪答啪答地打在傘上,在傘面敲起激昂的戰曲,彷彿要擊穿傘子似的。日向努力抵抗暴風的吹襲,向着逆風處舉起傘子,盡力把狛枝都納入傘下,奈何雨勢之大,風勢之烈,那把單人傘形同虛設。九成的雨水穿過單薄的防線,猶如視死如歸的戰士,奮不顧身地往二人衝去,令他們全身都濕透,連頭髮也在滴水。
面對洪洪雨水的攻勢,狛枝的左臂那不曾間斷的刺痛越發嚴重。走不到半途,忍痛程度極高的他也終於屈服在那鑽骨的痛楚下,發出了幾不可聞的呻吟,更下意識地把右手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想分散痛感。
一路並肩走着的日向當然沒有看漏狛枝的異樣。
看着他即使深受痛楚折磨,也不願開口請求幫忙,反而打算強裝若無其事,日向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滿。但他沒有開口說話,僅不作聲色地加快腳步。
幸好沙灘離住宿區不算遠,兩人走沒多久便抵達木屋。
「快進去洗個熱水澡。還有,記得留在這亂走,我待會再過來。」日向把狛枝送到他的小屋門前,叮囑道。
「過來?還有事找我嗎?現在說不就好?」狛枝本就蒼白的臉看上去更駭人,面無血色,憔悴得像快要倒下似的,連嘴邊的笑容也顯得僵硬且有氣無力。
日向差點又想探向他的脈搏,肯定他的心臟真的有在乖乖跳動。
「先把身體弄暖,快去!」他緊攏着眉,催促道。
「知道了,那我們待會再見。」他揮揮手,消失於門後。
待狛枝關上門後,日向又嘆了口氣。若說每次嘆氣,運氣也會溜走的話,他大概因為狛枝而呼出了大半生的運氣。再次撐好傘子,日向沒有轉身往自己的木屋走,而是前往有「超高校級的機械師」之稱的左右田和一的木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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