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冰室一挑眉退向一邊,目光饒有興致地在那個赤髮的男人的身上還有走回吧檯內的黑子間來回逡巡。一個晚上被不同的人提出兩次這種要求,饒是黑子一貫情緒波動淺淡且面無表情,這回也是難得明顯地讓眉間打出了結。
「請容我拒絕。」這一回,黑子的語氣比早先更冷了一些,難得地透出了顯而易見的不快,「我對於這一類的服務並不感興趣,我也不願意做這樣的服務。很感謝您對我的抬愛,但如果是因為長相或是其他原因而提出這樣的要求,那麼很抱歉必須讓您失望了。本店有其他的公關,如您希望,可以等他們上班時前來提出。」
吧檯的木桌成為一條界線,橫在那個男人與黑子之間,也替在其內的黑子築起了一道屬於他自己的防線。他將方才整理過的調酒杯一一從架子中取下,轉過身從酒架中取下了幾種酒依序拉開酒栓,不同的酒液在黑子優雅的傾倒動作下在杯中分層堆疊,最後在他取出火柴一劃,於酒液的表面覆上了一層色澤冰冷的幽藍火焰。
他伸出手將那杯酒推到赤髮男人的面前。
「這杯B-52就當作是我推薦的。如果有什麼其他的需求可以跟我說,要不、請自便。」
那男人端起酒杯輕晃了晃,在火焰即將熄滅前取過一旁的吸管將那一小杯酒喝了個乾淨。黑子不經意瞥見了對方端著酒杯的手指——那樣的動作,彷彿對於酒也是同樣的熟悉,才會給人這樣優雅自適的印象。B-52在調酒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拒絕意味,對方如果同樣也在「這一側」浸淫,應該很能明白這到底代表什麼。
對觀察人類成性的黑子來說,從那人的一舉一動他便能輕易看出對方粗略的背景與個性,而他的觀察幾乎沒有出過錯誤。
這個男人一定不如其他他所看過的人好應付。他想。
「赤司。」
「嗯?」
「赤司征十郎,我的名字。」坐在吧檯前的男人勾起唇笑了笑,小巧的純飲杯被他置放在掌心之上折著昏黃的光,另一手重新支起了下巴偏過頭,「調酒的技術不錯,比例也很完美,帝光能有這麼優秀的調酒師還真是令人羨慕。」從黑子的角度,他能看見對方露出的那半張臉,像隻饜足的貓正晃著尾巴一般。
「非常感謝您的誇獎。」黑子抬起頭看入了赤司那只赤紅的眼中,對方貓瞳裡折出的光線完美地藏住了他的情緒——抑或是對方本身就難以捉摸?——一向能從視線含有的情緒裡分析人類性格的調酒師這一次難得地束手無策,只得禮貌地頷首領了對方的誇獎。
「我挺中意你的。」赤司將酒杯放下,目光很是認真,「無論是從調酒師來說,或是作為一個『對象』來說。」
那個對象的意思,不用特別點明黑子便能知曉。遇過窮追不捨的,還沒見過這樣直球的。他試圖從那雙眼中找出一絲戲謔的成分,然而卻是無功而返。他看不透那雙赤色的眼中到底打著怎樣的心思。
他做了個深呼吸,酒吧中暈著酒味的空氣意外地是能讓他的心緒穩定下來的氣味。他眨眨眼回望對方,語調仍如方才一樣,和緩中卻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淡疏離,「我想,依赤司先生的條件,想要找到比我更好的對象,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才對。」
從黑子那裡碰了個軟釘子的赤司,對此不可置否地掛著那抹從容的微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種類型。真的不考慮一下我剛才的邀請?」
「不考慮。」黑子收過用畢的酒杯收回清洗,同時給予了毫無轉圜之地的回應,「再次告知,我不做那種服務。」冰色的眼睛此時已經熨上一層薄薄的慍怒,眉間微皺,那是他少有的生氣表現。
時間在來回對話之中流逝,頃刻間已然超過了三點。儘管有冰室在一旁充當話題的中繼點,但黑子仍對這樣的交談感到不耐,只是一來對方是客人,二來在這個時間點上還要求對方離開實在不近人情,因此他仍是沒有太過出格的舉動,只是面部表情更加冷如死水罷了(不過在外人眼中那並沒有什麼差異)。
然而黑子也不得不承認,客觀來說,在他所看過這麼多來來去去的客人中,若將那些人分個等級,赤司一定屬於最優秀的那個分類。從他的一言一行便能得知他擁有足以傲視一切的本錢,並能讓人無條件心悅誠服。
他是頭一次感受到,自己似乎招惹上一個很是難纏的人物。
「時間也不早了,赤司先生打算在這裡留宿嗎?」黑子看看牆上的掛鐘,手上百無聊賴把玩著酒杯和酒瓶,讓那些玻璃製品在他的掌中轉著,內部的酒液和各色的玻璃在燈光下折出不同色彩的光線,配上他絢麗的手法絕對能算是賞心悅目,「樓上還有空房間,不過,若您想留在這裡也沒有關係。」反正喝個爛醉睡在吧檯或是沙發上的客人也沒少過,今天只是碰巧沒有罷了。
聽聞他的問句,赤司卻搖了搖頭,「的確是個不錯的提議,不過今天不行。」那雙貓一樣的赤色眼睛瞇了起來,襯著杯中瑰紅的酒液分不出哪邊更鮮豔一些,唇角勾起,「但我們會再見面的。」語畢飲盡了杯中的酒,舔舔嘴唇說了感謝招待。
將幾張鈔票連同名片一起壓在酒杯底下,就連離開的動作也優雅得如同上流社會的貴族。黑子垂下眼淡淡同離開的赤司打了招呼,直到那抹赤色自店裡消失,他才重重地呼出口氣,緊繃的肩線總算稍微放鬆下來,整個人癱軟在吧檯裡頭的旋轉椅上。
「小哲?」
「冰室前輩……」黑子趴在桌上,彷彿經歷了一場戰爭,眼眶周圍因為熬夜和精神的壓力而暈出了淺淺的黑色,「我不太擅長……那樣的人。」好半晌從他的唇中才有氣無力地吐出這樣一句,隨後整張臉埋進自己的手臂裡。
冰室揉了揉黑子那頭冰藍的髮,隨手把赤司留下的錢收好並且記上帳本。平平都是掏出鈔票的動作,早先那位只會讓人反感,但同樣的舉動由赤司做出便給人截然不同的印象——比起暴發戶一樣的富家子弟,反而如同呼吸一樣自然流暢。
有著墨色頭髮的青年拎起被留在桌上的名片仔細端詳,視線在掃過上頭印的某一行字時稍微愣了一下。在這個地方工作了許久,冰室早已擁有屬於自己的情報網路。他看過各式各樣不同的人,也與各種人有過接觸,這其中自然也包含其他店的公關。他稍微比對了一下曾經看過的資料與方才的那張臉,半晌輕輕啊了一聲。
「小哲,你這次被一個很不得了的人看上了呢。」他把那張名片拿到黑子眼前,而後繼續說著,「『洛山』的紅牌公關,在『兩個圈子』裡都是大紅人的赤司征十郎,男女不拘,並且是完全的1號——你明白我的意思。」狹長的單瞳玩味地瞇起,像是正透過名片審視著赤司的身份。
而他並沒有看見,那個趴在桌上的藍髮青年在聽聞的瞬間,藍色玻璃一樣的眼眨了眨,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很快地歸為無聲。
※
說到「洛山」。
就經營性質來說,和帝光大抵算是類似的場所。但帝光主要是以酒吧這個地點與各式的酒聞名,而牛郎這項服務雖說有提供,但並非主力經營的項目。相比之下,洛山則是專門打著公關、牛郎服務為賣點,以搶眼的男或女侍還有周到的服務亮相,只要你支付得起點人的價碼,那麼在雙方皆同意的範疇內,基本可說無所不能。
當然,以這樣的經營方針來說,自然在店中就會有排名的存在。被指名率最高的前三名,即為紅牌。而他或她的價格自然不是其他公關能比擬的——但儘管如此仍會有許多人為這些人一擲千金,只求一夜虛榮美好。
而赤司征十郎正是打從「洛山」開始營業以來,從沒有從第一紅牌之名摔落的傳說。每日每夜,總有無數男女為求一見赤司而砸下重本,然而其中的大多數最終是失望而歸——畢竟,對方確實有他的本錢從眾多人中揀選自己想要的那些提供服務,無論性別或財力。
除此之外,赤司在同性戀的圈子中也同樣有名——讓他聲名大噪的原因,在於他幾乎對於提出上床要求的人(只要是他接待的客人,同樣不分男女)來者不拒,對於同性,誠如前面所言,基本是絕對的進攻方。不做承受方這點似乎是他的底線,但在做為1號的評價上,從任何方面來看他都沒有不夠完美之處。
些許的流言混雜現實編織出在眾人印象中的赤司征十郎:高傲、完美而強大。
於是回歸當下的問題。
洛山的紅牌公關赤司是出於什麼理由來到帝光,又是出於怎樣的心態對黑子產生了興趣,這些都可以暫時放在一邊,那到底來說不是問題的重點。
「洛山的……紅牌?」一向對其他環境沒什麼興趣的黑子有些困惑,但仔細想想他也確實從其他客人的口中聽聞過這個名字,輔以他本身在這一側所學到的事情,心裡對這件事情也有了個大概的輪廓。
一言以蔽之,是他以往不太願意去淌的一趟渾水。
「小哲打算怎麼做?」
窗外已經緩慢地泛起了魚肚白,清晨的曦光從酒吧的彩色玻璃透進來,在地上閃爍著色彩鮮豔的光斑。冰室隨口詢問著,同時走到門前將精緻的吊牌轉向了打烊的一面,向上伸了伸懶腰。
「不怎麼做。」黑子從桌上撐起身體,微紅的臉龐說明了酒精對他的影響尚未完全退去。手掌拍上臉頰發出了清脆的啪一聲,那雙冰色的眸子內並沒有流洩出多少情緒,僅有一片堪稱冷漠的淡然。
「無論是紅牌或是雜草,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他轉過身,沐浴在晨光下淺淺的勾起笑。
佇立於此的冰色之花——近在咫尺,而遙不可及。
TBC
*調酒「B-52」:意思是「別纏我,你滾邊去吧。」
基本上在酒吧裡是女生拿來回嗆男生的酒wwww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