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出現的聲音,常常比事件本身還更加刻骨銘心。聲音總是與事情矛盾,或者重複響起,變成既定的符號,即使他們本身意味不明。
記憶就像夢境。兩者同樣地,在我的腦海裡充滿彷彿水中的氣泡的聲音——在壓抑中膨脹然後掙脫的聲音。彷彿就是那樣,他們從記憶的海中穿梭到現實,爆破並重新在耳中響起。
一。仍是幼兒的我獨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重複播著的畫面,是九一一當日飛機撞進大樓一刻的慢鏡,畫面的配樂卻是巴赫的小步舞曲。說起這件事情,母親說那大概是電話鈴聲在旁邊響起了。那時我不懂恐怖襲擊的恐怖,只記住了這種感官的衝擊。聲音的若無其事反而成了災厄的象徵。
二。討厭的人彈奏著美妙的聖詩。小時候的課室裡有座鋼琴。她指下悅耳的琴聲和她側面的尖銳輪廓造成難看的違和感。窗外走廊裡我的好友們在高興的玩耍,我聽見她們爽朗的咔咔大笑。輕柔的樂聲像水灌注了課室,灌滿了眼睛和肺部,我坐在座位上無法動彈。
三。門上響起鑰匙的碰撞聲。有些晚上,我會忽然聽見家門上響起鑰匙插入鎖中的卡啦聲,幾年後,變成鑰匙粗魯地撞到鎖孔旁邊的聲音。毫無防備的,我立刻認為是誰回來了,於是警惕起來。我悄悄走到門邊從小孔看出去,誰也不在,誰也沒有進來。
——那是甚麼聲音。那天我忽然聽見玻璃的細絲斷裂的噼啪,聲音的來源是我的頭顱中央。記憶的晶片被捏碎,丟進資源回收桶。
我把我的世界縮小,減少刺耳的噪音。我透過聆聽分析外面發生的事情,即使關上門、閉上眼,我也能偵測到人們的一舉一動。我把自己包裹在一個氣泡裡,在被戳破的恐懼裡嘗試呼吸新鮮空氣。
聽見有時也是詛咒。就算是最寧靜的夜晚,沒有汽車也沒有人聲,也被各種鳴響滋擾,例如電器的嘶嘶聲,穩定而高頻率的耳鳴,還有情緒沸騰的雜音。為了安寧而陷入睡夢,又聽見更多費解的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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