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木谷耶在拉瓦還沒起床時就已經出門。他打算做一頓早餐給瑪塔哈里賠罪。
前些日子他們二人一起下廚過幾次,木谷耶漸漸知道瑪塔哈里喜歡的菜色跟口味,準備做一碗水菜胡椒白蘿蔔湯跟生魚切片。他一個人從湖邊收割水菜、捕魚,借用拉瓦家的廚灶處理食材,木谷耶第一次不在瑪塔哈里的幫助之下使用刀具,小心翼翼將魚肉切片,防著自己切傷手。一旦他切傷手,那食材、菜刀、砧板等同被下毒,就不能用了。
他動作慢吞吞,拖到安德湖居民大多都已經起床活動。
等到湯終於熬好,木谷耶邊試吃邊想著:好吃嗎?他會喜歡嗎?會不會顯得沒有誠意?
他回去才發現瑪塔哈里已經出門,正坐在戶外的石桌椅和其他朋友圍著聊天吃飯,看上去心情不錯。
木谷耶端著自己手上的菜,掙扎著不知道要不要去和瑪塔哈里搭話。瑪塔哈里有他熟悉的朋友,也不差他那一頓飯。木谷耶擔心著,會不會現在上前反而破壞他心情?想到這邊,原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都消失了。
木谷耶遠遠看著,最後返回拉瓦家。
他問拉瓦:「你要吃嗎?」
拉瓦說:「這不是你要做給瑪塔哈里的嗎?」
木谷耶眼眸低著說:「⋯⋯我怕他不想。」
拉瓦催促他:「快去啦!重點不是要和好嗎?」
木谷耶被拉瓦強推出門,端著餐盤走向瑪塔哈里。瑪塔哈里與朋友們的熱絡被中斷,他們都抬頭看木谷耶。
木谷耶備感壓力,強裝鎮定說:「這是給你的⋯⋯昨天很抱歉。」他將餐盤放在桌上就準備轉身走人。
瑪塔哈里早就沒生氣,問:「你不坐下來一起吃嗎?」
他的朋友也說:「對啊,我們幾個都還沒跟你說過話。」
他們很快就挪出一個位置給木谷耶。木谷耶不自在地坐下,他在安德湖只和瑪塔哈里、拉瓦、妲珂爾說過比較多話,和其他人都不熟悉。他默默聽著這群人聊天,參與不了什麼話題。
其中一個人發現瑪塔哈里沒再動湯匙,問他:「你不吃嗎?」
瑪塔哈里沒多想,只回:「喔,我剛就已經吃飽了。你們分吧。」
那人很高興地說:「太好了,讓我們嚐嚐天使先生的手藝。」
其他人分著分著餐盤也就見底了。木谷耶像被石頭打到一樣無法思考、腦袋混亂,他用心做給瑪塔哈里的,瑪塔哈里一口也沒動。其他人雖然稱讚味道很好,木谷耶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他差點當下眼眶就要紅了,可是又覺得丟臉。
果然和瑪塔哈里不可能合得來。木谷耶心裡下了這樣的定論。
大家收拾桌面之後一起前往訓練場,木谷耶的腿還在養傷,本來只負責幫忙更換弓箭區的靶紙。後來他越想越氣,跑去偏僻之處索性忍痛練起弓來,心裡一邊默念著。
——瑪塔哈里是渾蛋。第一箭射中靶心的外圍一圈。
——不知道在敏感什麼的自己更是大渾蛋。第二箭正中紅心。
木谷耶沒注意到帕菈斯已經走到自己身後。
「射得不錯,以前有練過?」帕菈斯問。
木谷耶這才回神,「以前山上的課程有,每個人都要學。」他裝得若無其事,外人看不出他此時思緒煎熬。
帕菈斯稱讚:「如果會飛的話搭配弓箭是個很好的選擇。你可以多往這個方向練習!」
一整日的訓練結束後,木谷耶將自己的枕頭和棉被抱回瑪塔哈里家。
瑪塔哈里笑說:「才一天就回來了?」他以為木谷耶喜歡拉瓦,會想要多賴在那裡一段時間。
但木谷耶並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猜測,「你是不希望我回來嗎?那我去睡外面。」
瑪塔哈里不知道他在不爽什麼,說:「你要回來就回來啊,幹麻要去外面。」
木谷耶被他搞得心煩意亂,在床角窩成一團就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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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先前計畫的,木谷耶腿傷恢復一些後他來到獵場尋找奇獸。拉瓦和瑪塔哈里都跟著,馴服奇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這之前拉瓦已經有給木谷耶上過幾堂課。
獵場是安德湖居民平常打獵的天然區域,這裡是極地中的野林,有較多的植物和動物在這裡生長活動。奇獸也像一般的動物一樣會在野林裡出沒,牠們和野獸有兩個重大區別:第一是必須體質獨特、品種罕見,第二是必須擁有靈性、能理解人類的語言和行為,做到最低限度的交流。
像拉瓦這樣的奇獸家就是專門在極地、荒地的中尋找牠們的蹤跡,並且幫助奇獸們找到適合的主人。想要馴服奇獸有非常多方法,這之中牽扯緣分、能力、武力、氣質⋯⋯像當初布萊克是被拉瓦發現、被瑪塔哈里武力威嚇,在訓練過後聽從於拉瓦。
木谷耶平常也會跟瑪塔哈里進來獵場抓抓野兔、野鳥,但若是要尋找奇獸蹤跡,就要走進比以前更深入的地方。
拉瓦蹲下來撥開草地、輕掘土壤,沾了一點嗅聞。他解釋:「要找到奇獸最快的方式就是聞聞看附近有沒有味道奇怪的大便。」
瑪塔哈里問:「有嗎?」
拉瓦搖頭。他們再往更深處走。
深處的林木較高聳,但植被比剛才少了許多,看上去灰裂乾枯。照理來說這裡沒有樹林可以遮擋住軸星的光,但他們三人卻同時感受到頭頂的光偶爾被遮住。
「那是什麼?」拉瓦往上看,發現有個正在飛翔的白色生物,看上去和人類差不多高,距離地面遙遠無法看清形體。「那也是天使嗎?」
木谷耶也往上看,說:「看起來不像。」但也不似普通的鳥。
瑪塔哈里笑說:「看來有鳥主動送上門了。」他視力超出凡人,看出了那是一隻純白的巨鳥在天空中盤旋,一般的鷹、鷲不會是那個大小,所以推斷應是奇獸。荒地的巨鷹也只有這隻鳥的一半大而已。
瑪塔哈里問木谷耶:「喜歡牠嗎?」語氣好像在挑貨一樣。
木谷耶愣著,他從沒看過這麼大的鳥,也說不上喜不喜歡,根本想像不到要如何馴服一隻比他還要高的鳥。
拉瓦說:「還要測試牠能不能和我們交流,不然就只能被歸類在野獸了。不管怎樣,得先想辦法把牠引下來。」
他們思索著如何引起巨鳥的注意。如果擅自發射箭矢等東西的話可能被視為挑釁,到時候別說馴服,可能還會引來攻擊。
瑪塔哈里想了想,說:「你們先把耳朵遮起來。」
等拉瓦和木谷耶照做之後,瑪塔哈里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往天空喊:「下來——!」他的聲音響徹整個野林,其他二人即使把耳朵遮住也感受到他嗓門之大。
巨鳥聽見了瑪塔哈里的呼喚、停止了盤旋,在空中原位振翅打量著三人,最後吼了回來。巨鳥的吼叫聲尖銳刺耳、聲波震蕩,頗有威風。
拉瓦樂觀地說:「至少牠注意到我們了。」
巨鳥似乎不滿意他們三人還待在原位,從旁邊樹上叼了根粗木往下吐、重擊地面揚起塵土,不過牠並不是往人的方向攻擊,只是想要威嚇。
拉瓦問木谷耶:「這樣牠不下來也不是辦法,你能直接飛上去和牠對話試試看嗎?」
木谷耶點頭,答:「我試試。」
鈴蘭毒素現在沒有發作,木谷耶評估應該是有辦法飛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自在地飛翔,從前飛向天空就像喝水一樣容易,現在卻成為沉重的負擔。
木谷耶先飛到比較矮的樹幹上站著,光是這樣就已經讓他提心吊膽。他感覺沒能完全掌控翅膀,飛翔的本能正在遠離身體,每一次振翅都比以前費力。
翅膀就是天使的驕傲、自尊,如果連飛都飛不起來,還要這一雙翅膀做什麼?木谷耶心中的不甘逐漸醞釀,他還想再往上飛到更高的地方,他腳一蹬再度起飛。更高,還要再更高⋯⋯
他看著那隻巨鳥、仰望牠的高度,如果是以前的他,這個高度也是輕輕鬆鬆就能做到的。那隻鳥擁有一雙豐沛潔白的羽翼,木谷耶看著牠,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再更高、更高⋯⋯
巨鳥發現木谷耶正在接近,牠又再度大吼了一聲,但這次牠的態度明顯遲疑了一點,沒有先前那麼決絕地想要將人趕退,用狐疑的眼神盯著木谷耶。
「小心!」瑪塔哈里在地面喊著。
木谷耶在空中被巨鳥的聲音嚇到,往下墜了些距離才又維持住振翅的動作。他終於來到可以和巨鳥講話的距離,但他張開嘴巴一時組織不出話,空中幾陣強風吹得他重心不穩。
巨鳥沒有攻擊木谷耶,正在等木谷耶表達來意。
木谷耶大聲說:「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我想要前往荒地,需要一個貼身的奇獸保護我。」
巨鳥悶哼了一口氣,看上去不是很情願。
木谷耶又說:「你可以不用成為我的奇獸,只要幫我這次就好。」
巨鳥用乾吼的方式叫了兩聲,木谷耶感受到這大概是拒絕的意思。
「⋯⋯」木谷耶想不到該怎麼繼續說服,但人都已經來了,若是現在就放棄的話他也覺得可惜。「我會對你好的,我保證。」他實在也給不出其他承諾。
巨鳥看上去喪失了耐心,打算飛向更高的位置擺脫木谷耶。木谷耶不放棄地追上去,卻突然感受到心臟緊擰的痛、無法正常呼吸,翅膀也頓時失去力氣,整個人開始往下墜。
怎麼回事?為什麼?是毒發了嗎?要從空中掉下去了嗎?木谷耶腦海裡一瞬間跑過許多念頭。
「木谷耶!」瑪塔哈里和拉瓦立刻衝上前去,但他們不可能接住從高空落下的人。
霎那間,白色巨鳥也發現了木谷耶的異狀,向下衝刺迅速用自己的身體後背接住了墜落的木谷耶。巨鳥將他慢慢載至地面,此時拉瓦和瑪塔哈里才看清楚巨鳥的面貌。
牠是一隻巨型雪鷲,外觀上除了大小之外基本上都跟一般野外的雪鷲很像,比普通雪鷲更白、更亮,牠的翅膀和木谷耶的長得極為相似,也和木谷耶一樣擁有清綠的眼眸。
大雪鷲輕輕將背上的木谷耶送回給瑪塔哈里接住,木谷耶呈現半昏迷的狀態,心臟還在抽痛、無法正常站立。
驚魂未定的瑪塔哈里向雪鷲說:「謝謝。」
雪鷲像盯著犯錯小孩的大人一樣,用責怪的目光看了他們三人一眼,再度飛回上空。
木谷耶被瑪塔哈里抱回聚落裡,他在路上漸漸緩和了呼吸,心臟的痛也少了許多。木谷耶發現靠在瑪塔哈里懷中、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身體就變得不那麼糟了。是血統的關係嗎?或許是瑪塔哈里的血統有可以鎮定毒素的特性?木谷耶的視線終於清晰,他抬頭看見瑪塔哈里一路趕回聚落、神色慌張,於是說:「抱歉,我現在沒事了。」他的語氣虛弱。
瑪塔哈里看了他一眼,面色依舊緊繃,沒有將人放下、始終牢牢抱著。
木谷耶說:「天使不會摔死或病死的。」
「閉嘴。」瑪塔哈里將他的頭按進懷裏,不再讓木谷耶說話。
回到聚落,瑪塔哈里立刻叫妲珂爾將醫生都聚集過來幫木谷耶檢查,但他們全都檢查不出木谷耶身上到底出了什麼毛病,他們知道大概是毒,但不知道是什麼毒。醫生們從來沒有醫治過天使,更無法對毒素融進身體之後的狀態進行診斷。一般人若是身體裡有這種毒根本不可能活著。
醫生們只能開一些止痛、安眠的藥給木谷耶,讓他能好好睡覺休息。他在睡夢中一直緊皺眉頭、不斷做惡夢,蜷縮著身體。瑪塔哈里一直握著他的手,「我在,別害怕。」每當他這樣說的時候木谷耶看上去就會放鬆一點。
瑪塔哈里一直安撫著睡夢中的木谷耶,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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