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遠征隊的目的是對流沙帶做造橋前的探查和實驗,打算速戰速決。第一晚紮營在岩丘附近,第二、第三天不分晝夜往目的地趕路。安德湖人對岩地、沙堆的動靜很敏銳,他們用刀鞋滑沙的同時也在注意附近有沒有動物的足跡,盡量避免與荒地的野獸正面衝突。
木谷耶乘坐在沙客黎上拿著紙筆紀錄沿路地形。他過去受過的繪畫訓練讓他能夠速記底下的景觀、馬上繪製,對形體的判斷相當準確。對木谷耶而言辛苦的是沿途飛行還是有不少沙子在空氣中瀰散飛揚,就算戴著面罩也影響視線。
軸星這幾日白天都是發著灰藍的光,荒地的沙岩都被照耀成黯淡的冷色澤,和熱烈的溫度形成強烈對比。
忽然,瑪塔哈里向隊伍大喊:「繞路!」
隊伍迅速跟著瑪塔哈里改變方向,他們朝著另一端看,發覺有龐然大物從堅硬的石頭中衝出來、震得地面跟著晃動,那巨物上有密密麻麻的管狀組織遍佈,像好幾根觸手同時扭動。隨後,那巨物向外圍吐出許多黑色的泥漿噴灑在空中,當泥漿落地時地面被燒出濃濃黑煙。
木谷耶十分訝異:「這是什麼?」
拉瓦說:「這也是荒地常見的生物,叫腐管蟲。牠們平常住在地底什麼都吃,消化完了就會衝出地面吐出腐蝕物,被那堆黑色髒東西碰到的話可是會出大事。」
腐管蟲平常足跡隱密,除非要衝出地面否則不會被發現。
腐管蟲嘔吐完畢之後又縮回地下,危機暫時解除。
地面突然鑽出許多白色小蛆蟲在吃腐管蟲留下來的黑色穢物。對人類來說具有腐蝕性的東西那些小蛆蟲卻吃得很飽足。
原來這就是荒地。木谷耶不是第一次來到荒地,卻忍不住在心中發出這樣的驚嘆。
這裡的生態不能和山上比擬,有許多景觀、生物都是他人生中未曾見過和未曾聽過的,如果不是被放逐到貝倫邊疆,他一輩子也不會需要知道或見到這些。在山上,要自己去翻書庫裡的紀錄才會知道極地跟荒地的知識,在課堂上鮮少教導,因為這些知識即使對平常人教了也用不到。那些老師十之八九也沒看過真正的荒地。
「走!」隊伍避開腐管蟲後繼續向前,終於在第三天夜晚抵達流沙帶邊緣地段。他們打算在這裡紮營休息,等到白天時再開始勘查。
晚上,木谷耶在營帳裡開著小型的照明機關,將白天看到的腐管蟲和蛆蟲畫下來,包括外型、活動方式,還在旁邊用小字寫下牠們的說明資訊。紀錄完,他還拿去給拉瓦核對內容是否正確。
拉瓦問:「你畫得好像!你這個要拿來做什麼?」
木谷耶說:「不知道,只是覺得應該留一點紀錄。」
除此之外,木谷耶還畫了這次遠征部隊的每個人、帳篷的樣式、紮營的方法、裝備的結構。從前安德湖人們遠征技能都是靠口耳相傳和交接學習,木谷耶在聚落裡面不曾看到有詳細記錄的書冊出現。
他不確定將這些都繪製下來、記錄下來是為了什麼,但就是想要做做看。
瑪塔哈里本來想催促他休息,湊過來看到了木谷耶的手札。「你呢?你為什麼沒有把自己畫上去?」
「我?」木谷耶看了看自己畫的圖,「這是為了記錄你們的生活方式,畫我做什麼?」
瑪塔哈里將他的手札搶到自己手裡,在部隊成員之中補上了一個木谷耶。他畫得奇醜無比,木谷耶當下就笑了出來,「我在你眼中長這樣嗎?」
「幹麻?我畫得很醜嗎?」瑪塔哈里沒有自覺。他看看自己被木谷耶畫出來的樣子,「不過你把我畫得真好看⋯⋯咦,你好像少畫了我的耳環。」
「耳環?」木谷耶這時才發現自己遺漏,一邊補上的同時一邊好奇問:「這耳環是用什麼做的?」瑪塔哈里右耳上戴著紅色的環,模樣像是紅寶石般有光澤卻又有所區別,木谷耶什麼金銀財寶都見慣了卻從來沒看過這種色澤的寶石。
瑪塔哈里說:「這是用骷猴的眼睛做的。六歲的時候我在獵場迷路,一隻骷猴從樹上跳下來勒緊我的脖子打算殺了我當晚餐,這種猴子什麼都吃,最愛吃人肉。我只好反過來把牠殺掉,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死鬥,不是牠死就是我死。」
瑪塔哈里撫摸耳環,「所以我把牠當初盯上我的眼睛磨成耳環,提醒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你要摸摸看嗎?」
木谷耶知道是猴子眼睛後就不再覺得這耳環漂亮了,泛起一股噁心的滋味。但聽他這樣一說,木谷耶忍不住也伸手觸碰耳環上面的紋理,想著:當年瑪塔哈里差一點就活不下來了嗎?
瑪塔哈里問:「上次給你的狼王牙齒有帶在身上嗎?」
「有。」木谷耶將狼王牙從口袋裡拿出來遞給瑪塔哈里。
瑪塔哈里也從自己的包中翻出一些工具,快速地將狼王牙分切成兩半,做成一對耳飾給木谷耶戴上。那牙上還有瑪塔哈里被咬而當初殘留的血跡,已經變成乾掉的暗褐色。
木谷耶有點疑慮,「適合我嗎?」對天使這個身份來說,將動物牙齒掛在耳朵上難免覺得野蠻。
瑪塔哈里笑說:「很好看。」
木谷耶被坦蕩稱讚之後反而不知如何反應,迴避他的視線之後轉身躺下,「要睡了,晚安。」
隔天軸星再度亮起時,木谷耶才終於近距離看到流沙帶的面貌。岩地前方有段巨大的溝壑,裡面都是流動的沙土夾帶許多石屑、枯木、動物屍體。附近由瑪塔哈里父親史克安派出的人馬已經建造過觀測站,他們也把許多物資都運送過來方便日後造橋。
五隻原本被束縛京狼被解放四肢、繫上長距離的牽繩,牠們一個一個推入流沙帶中,需要觀察牠們是否有辦法橫渡過去。
拉瓦和其他人討論著:「牠們在流沙裡面好像會把身體凹成船型,爪子會迅速划動,頭一直保持在沙面上。」
六個小時過去,五隻京狼都已經移動到肉眼見不到的地方,最後有一條繩子失去動靜,四隻京狼平安回來。牠們被拉上岸之後沒有減少攻擊性、張嘴就想咬人,但流沙已經消耗掉牠們許多體力,再次被束縛起來時已經沒有反抗之心。
木谷耶依照自己所見以及其他人的補述,把剛剛京狼在流沙中的模樣也通通記錄下來。
後來安德湖人們又專門針對流沙進行了幾個檢測和實驗,前前後後花了三天,等全部都進行完畢之後才一起準備打道回府。回程的路風沙開始變強,光是逆風行走非常費力,木谷耶若不是前陣子有經歷鍛鍊,這時候搞不好站都站不穩了。
瑪塔哈里本來擔心他的安危,沒想到木谷耶一路上都把自己照顧得不錯,還能夠自己抓到體型小的沙熊烤來果腹。他不論是行動還是狩獵速度都還遠遠比不上安德湖人,不過學習能力很快,看著別人做什麼就做什麼。
木谷耶問:「之後你們還有什麼計畫?」
瑪塔哈里說:「會叫物資隊來採集幾桶流沙運回聚落裡面研究。希望至少可以做出能在流沙中漂浮的裝備跟船隻。」
木谷耶想了想,又問:「需要寫信幫你們調兵過來用嗎?」
瑪塔哈里回答:「確實需要調兵,只不過是造橋的時候需要人手。」
隊伍專心行進,好在風沙強的日子野獸也少,沿途沒有遇上什麼阻礙。好幾次地上鑽出毒蛇想要咬木谷耶都被沙客黎當作蟲子吃掉了。四天過後,遠征部隊成功返回聚落。
十天的遠征放在過往來說都是短的,但對木谷耶來說卻覺得經歷了持久的磨練。
接下來的一個月安德湖人們都在集中精力研究流沙、造橋工程,木谷耶沒有停止訓練的腳步,他的弓術越來越厲害,已經能坐在沙客黎上一邊飛行一邊射中遠方的物體。他原本在中毒後流失的身體肌肉也漸漸回復,有了妲珂爾給的解毒劑之後已經鮮少有嚴重的發作症狀。
感覺一切都在變好。木谷耶接受了自己後半生都在安德湖的命運。
然而,一天瑪塔哈里找來向他說:「你可以寫一封信給王宮嗎?我們要派人去伊茲米山上一趟。」
「為什麼?」木谷耶震驚,「為什麼要去山上?誰?」
瑪塔哈里說明:「我們聚落裡的機關師現在技術遇到困難,機關術是山上的人更擅長,所以我想要派人去山上請教跟學習。你有認識厲害的機關師嗎?」
木谷耶想到了一個名字:菲可。菲可無庸置疑是山上最優秀的機關師之一,尤其水利設施是他的專長,說不定對流沙會有興趣。
「嗯⋯⋯你也見過那個人。」木谷耶說。
瑪塔哈里問:「誰?」
「就是⋯⋯」木谷耶表情略顯尷尬,「上次差點被我勒死的那個,菲可。」
「⋯⋯」瑪塔哈里雖然對菲可的臉沒有印象,但也知道他在說誰。「現任的首席?那他會答應幫忙嗎?」
木谷耶無奈地說:「如果你想要派人去山上學習最好自己寫信,我寫的話王宮可能會拒絕,菲可那邊⋯⋯我可以幫你問問看。」不論是王宮還是菲可,木谷耶和兩邊都不交好,只是一邊是死仇一邊是敵視,那還是菲可好說話一點。
瑪塔哈里看出來木谷耶似乎和山上許多人都有嫌隙,問:「你要跟我一起上山嗎?我這一趟會去至少一個月,希望爭取到讓一部分人進伊茲米學校聽課。」
木谷耶很猶豫,王宮肯定是不希望被流放的人再貿然上山,可是他也不想和瑪塔哈里分開太久,山上的人又很勢力,他怕瑪塔哈里帶人上山不懂規矩會被輕視,如果有一個熟悉伊茲米山的人可以當嚮導或許會有幫助。
瑪塔哈里見他猶豫,說:「你沒有想要回去看看的家人或朋友嗎?」
聽他這樣一說,木谷耶想起了圖內索,心中滿是對朋友的思念。
「⋯⋯我想。」木谷耶說。
「好,等王宮回信我們就隨時出發。那⋯⋯」瑪塔哈里逕自坐到木谷耶的書桌前,「你可以教我寫信嗎?我之前的寫法好像不太正式。」
「好。」木谷耶教瑪塔哈里寫信請求技術交流的事情,他滿腦子都是對回山上的擔憂與想像。會不會被趕走?會不會引來忌憚?在信裡面並沒有提到木谷耶也會跟著的事情。
信寄出的十天後他們收到回信,表示願意接受提議,允許安德湖人指派數人上山進入伊茲米學校交流,了解最新的機關術和認識頂尖的機關師。
最後人員確定,瑪塔哈里、木谷耶、妲珂爾以及四名機關師上山,拉瓦升階為副將待在安德湖駐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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