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先回家洗了個戰鬥浴,方拿着工具和醫療用品往狛枝的木屋去。
「狛枝,我來了。」
噠噠噠!
木門後隨即傳來急速的腳步聲,狛枝頂着還在滴水的頭髮打開大門,歡迎日向的前來。
日向一看,馬上腦充血,頭又開始痛起來。無奈雙手都在提東西,只得緊皺眉頭,代替按壓太陽穴,惟仍按耐不住煩躁之情,沉聲道:「頭髮怎麼還是濕的?」
「就……沒吹乾啊……」被罵的人打着哈哈,不怎在意自己會感冒。
「給我吹乾!」
「是!」
狛枝像個接令的士兵,急忙跑到浴室。吹風機的「呼呼」聲旋即從中傳出。
放下東西後,日向捏着鼻梁,完全拿狛枝沒法子。腦中閃過罪木在耳邊輕訴的「最終手段」,眉間的結鎖得更緊。他懷疑那是絕望版罪木的惡作劇。畢竟真的用這方法的話,豈不是把人的情感當作玩物,單方面把對方耍弄於掌心?
情感是強大的武器,他自然瞭然,亦明白有時候要達到目的便要不擇手段,把能利用上的東西都利用起來。但是,他更切身體會到情感是一件多麼珍貴的存在,絕非為了一人之欲可隨意玩弄的。左思右想,他認為還是不應該採取那個方法。
然而,理智的聲音如鬼魅在腦海中冒出。
如果並非「玩弄」,而且是真的有必要呢?若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呢?如果不這樣做的話,狛枝終有一天會失控,令他自己和其他同伴陷入危險呢?
甚麼是對的,甚麼是錯的。日向實在分不清了。
在這個理性至上的世界,重獲記憶後的日向從未曾為某件事感猶豫。非黑即白,就像科學一樣,結果是既定的,要做的事同樣已定。只要清楚知道目標是甚麼,那抵達目標的道路亦明確,根本不需要他費神……若沒有情感的介入。
情感是灰色,模糊了界線,把黑和白混到一塊去,使人難以判斷該行的路。日向覺得自己像一個拿着指南針在樹海中前進的旅人,明知要前進,卻不知前方是通往出口的道路,還是萬劫不復的懸崖。
說真的那句,按現狀來看,應該是偏向後者。
「唉……」頭更痛了。
吹風機聲驟停。
日向振作起來,把煩惱推到雲霄之外。
先不管方法如何,眼下還是要想辦法處理處理,不能一拖再拖。今天是帶傷在雨中坐在海邊,或許明天就是在暴雨中跑進深山。搞不好,狛枝未有機會爆發,已不知因甚麼原因丟掉了小命。
「這些都是甚麼?」乾爽的狛枝察覺到床上擺滿了工具和醫療用品,甚是有點明知故問之嫌。
「躺下來,給我看看你的左手。」
「啊哈,果然瞞不到日向。但是也不是甚麼嚴重的事,不勞你費心。」
日向不跟他廢話,沉默地指了指床,不容狛枝有二話。
狛枝一邊嘟嚷着,一邊無可奈何地躺下。然而,左肩甫碰床褥,已痛得他受不住地輕吟。
到底是讓傷勢惡化到怎樣的程度?
日向忿懣地想。
拿起電動螺絲批,把連接點的各顆螺絲也扭鬆,然後小心翼翼地托住義手,道:「3秒後拔。3、2、1。」
咔!
「啊!」狛枝神色痛苦地緊閉雙眼,胸膛頻繁起伏,床單被右手抓得死緊。
日向的臉色同樣難看。
鮮紅的血液從義手端滴下,細看之下,還沾了許多深褐色的硬塊。左肩的斷面血肉模糊,就算死命地找,恐怕也找不出半片完好的皮肉。考慮到義手的設計和左右田他們的證言,這傷勢顯然並非一朝一夕造成的。可是,傷口卻不見一絲結痂的跡象,反倒似被反覆撕裂,猙獰得教人心驚膽戰。
肩下那純白的床單在頃刻間被染成朱紅。
「觸目驚心」已不足以形容眼前所見之象。倘不知情,日向會懷疑這是否過去被處以凌遲之刑的人身上的傷口。
「你!你到底在對自己做甚麼?」怒氣?不,現在充斥心頭的可不是如此可愛的情感,而是更加洶湧、澎湃,且足以令他全身血液為之沸騰,心頭卻寒得直顫抖的……某種東西。
但是現在不是考究的時候。
日向咬了咬唇,吞下在胸口翻騰的苦悶,迅速把義手安放一旁,接着俐落地動手治療。
聽說為了保護腦袋和神經系統,當人痛到極致,感覺反會變鈍。狛枝正是如此。明明足以使他昏厥的痛感應該無減分毫,卻漸漸像隔着一塊膜似的,身體是他的但也不是他的,抽離的意識不再受攢心的痛楚折磨。多虧如此,他終於有餘力好奇傷口究竟嚴重成甚麼模樣。1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b1Z1ENP68
慢慢張開緊閉的眼簾,視線內的所有事物都像過度暴光的相片,連房燈的光線也像煙火般刺眼,要花上點時間才能重新聚焦。好不容易看得清,映入眼簾的是日向凝重的臉。
妖紅的眼睛專注地望着前方,英氣的眉頭擰成一團,抿緊的唇顯得有點兒蒼白。平日淡漠的瞳孔像夏日,散發出熾熱的温度,令狛枝產生左肩要燒起來的錯覺。
心不由自主地跳亂了拍。
為何要露出這個表情?彷彿他正在觸碰重要之物,彷彿……他很擔心。
重要之物?擔心?誰?他嗎?哈哈,應該是他想多了。竟會如此自作多情,真是太對不起日向了。
狛枝很想像平時一樣以漫不經心的語氣,叫日向不用那麼認真,這不過是個小傷。可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口。
若說有隻手從心底伸出,硬把那些輕佻的話拽回肚子裏,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相信呢?
躺在床上,血流不止,冷汗佈滿全身,偶然甚至會丟了魂似的,迷失在當初實行自殺計劃時的記憶中。但奇怪地,狛枝感到無比的平靜。打從有思想起便在腦海中縈繞的嘈音不知何時消失了,就連噁心的感覺和使渾身沉甸的無力感也如遇上春日般的冬雪。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日向率直的眼光所傳來的温暖,以及肚子深處腸子打結般的奇怪感覺。
明知不可以貪心。只要他開始感到幸福,不幸必定如影相隨。但是……他現在受傷了,也忍受了好幾個星期,應該算得上「不幸」吧?那麼現在獲得一丁點幸福也沒有甚麼大問題吧?所以……只有現在……只有現在這會兒就好,他想坦誠地接受日向的好意。即使那份好意對他這種人而言,實在是太過美好和奢侈。
凝視着日向,狛枝沉默不語,無視所有不適,眼也不眨地看着那雙緋紅的眼眸,看着那張鮮少顯露情感的臉孔。
ns 15.158.61.4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