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發現不止名字,原來連父親都有到期日,這個到日期刻上後,致使我成年後再見到我的生父,我們仍然親密不來,與陌生人無異,見了幾面後,便沒有再聯絡。一條名為父女的線,被歲月這把剪刀剪斷了。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7fvixiuNn
異世界生活的開端是要叫陌生的後父做「爸爸」,雖然知道我的父親是另一個人,但在母親的輕聲細語下,我叫了第一聲爸爸,那是意味著我把爸爸換掉了。
在異世界生存的第二件事,是更改名字,畢竟當你有了一個新的父親,應當要更改角色名字,去融入一個新家庭關係。新生時父母會給你一個名字,以證明你的存在,你是一個人,你是父母的孩子。那更改名字是代表抺去過往的一切,抺去我的一切同時抺去母親與我生父的一切。過程很簡單,只要你約好時間去一趟律師樓辦好手續,過往相關的一切便由法律去替你切斷。
之後有好幾個晚上我做完功課後,在黃色的燈光,彷似由木板滲出的壓抑氣氛下,母親教我寫陌生的三個字,並且要我好好記著,學習中文寫法後便會寫英文,直到我可以背默出來,成功背默後,母親交給我一個白色的信封,要我第二天轉交給班主任,我彷彿接到一個神秘任務,小小年紀的我覺得一定是件不得了的事,可以在眾人注視下,把神聖的白信封交給老師。
第二天,我在同學們的注視下,把信封交給老師,老師由神色輕鬆轉為凝重,課室寂靜得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時間彷彿被拉長了,可能過了幾秒還是一分鐘,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緩緩寫下三個字,就是我背默了好幾晚的字,然後老師宣佈由當天開始,同學們稱呼我時要用新名字,這個消息一出,在小孩子的社交圈內成了一宗大新聞,在小小年紀裡,應當沒有人想到名字是可以更改的 ,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成為了新聞的主角,在小息時我彷彿成了被記者採訪的新聞人物。
「你為什麼要改名?」每個同學都只是問同一個問題。簡單一個問題卻似在我的心頭上刻了一刀,不知道那把刀用什麼做出來的,在心頭劃下了刀痕,傷疤一直都不結痂,偶爾紅腫發熱,提醒著我它的存在。
「我不知道。」忐忑不安的聲音響起。
我成為了一個語音播放機,每一個提問,我都只懂這樣回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用了六年的名字原來是會有到期日,在沒有心理準備下突然到期。為什麼昨天仍是用著舊名字,今天只是交了一個白信封便改變了,那我到底是誰,這個問題我往後用上了二十多年間去思考。
事件的發酵在第二天仍然繼續,小大人們的問題沒了,換成了陳述句,有時候陳述句可以像一張砂紙一樣把你擦傷,當句子不斷反覆出現時,就像砂紙來回磨擦皮膚,次數多了,又是一道傷口,而且血肉模糊。
「我媽媽説,因為你的父母離婚,你有了一個新的父親,你要跟著他生活,所以你要更改名字。但我還是喜歡你以前的名字。」用著小大人的神態說著他們從父母口中得知的資訊。
突然發現不止名字,原來連父親都有到期日,這個到日期刻上後,致使我成年後再見到我的生父,我們仍然親密不來,與陌生人無異,見了幾面後,便沒有再聯絡。一條名為父女的線,被歲月這把剪刀剪斷了。
「什麼叫離婚?」懵懂的我開口問道。
「你的父母分開了,就叫做離婚,我媽媽是這樣說啦。」小大人神態又再一次出場。
就是這樣我從同學口中明白到,父親換了,名字轉了,生活變了。好像一道龍捲風來襲,把原有的一切連根拔起,粉碎後再捲走了,摧毀得徹底。
初期我有時還會寫錯舊名字,後來已經成了肌肉記憶,不會再寫錯。在我取得兒童身分證之前,要用名字作登記就會變得很不方便,因為出世紙印著舊名字,申請表格上寫的是新名字,每一次都要帶著律師樓的文件去證明我轉了名字,往往遞出了文件後,我都會接收到一道目光,這孩子真可憐的眼神。所以很長的歲月裡,我都討厭我的名字,它對於我來說和改變,壓抑的詞語畫上等號。
直到見心理輔導後,輔導員在其中一次會面時問道「你認為「我」是什麼?」
沉默的聲音在房間響起,冷氣機發出嗡嗡聲,及我和輔導員的呼吸聲。輔導員耐心等待我思索問題。
我凝視著那幅綠色抽像畫,以含糊的聲音回答「「我」是笨的代名詞,「我」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抺去的,「我」就是那個住在木板屋裡沒有按下電話號碼的那個小孩,是那個困在學校裡不知如何回答同學提問的小孩。」我擁著咕𠱸,任由思緒墮進回憶結界,腦內的畫面凌亂地播放著,就像剪接師胡亂接駁的電影畫面。
「你已經離開了那間令人壓抑的木屋,無措不安的小孩已經長大了,有足夠能力保護自己。而且,你的身分不是由名字去塑造出來,名字只是一個稱呼,一個代號,你是由過往的經歷,你的個性去塑造出來,是獨一無二。別人喜歡你,不會是因為你的名字,是因為你的個性,大家才會想與你交朋友,與你相處。所以即使名字轉了千百萬遍,你仍然是你。」輔導員的聲音彷彿一道春風,輕柔吹過一潭死水的湖面,在我心頭泛起漣漪,又像一道光照入結界,引導著我走回現實世界。
心理輔導過後我才做到對自己的名字無感,若再有人通知我要換名字,我也可以,反正事情往往都是一次生,兩次熟。劃在心頭上的刀痕、被砂紙磨擦的傷亦都結痂了,成為了一道傷疤,是我跨過往事的一個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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