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漆黑的夜晚傳來的不是蟬鳴,是被困在籠內的老鼠在叫「吱,吱,吱」,那些叫聲會令你緊張不已,難以入睡。小時的我非常膽小,經常害怕老鼠會走出來咬我。
「你小時候跟母親後父居住的環境是怎樣的?」輔導員問。
「小時候住在臨時房屋區好幾年。而且我不知道母親和後父的腦袋是什麼構造,去到他們身邊生活不久後,又有新的變化,要我一個人睡。小時候我便怕黑,一個人睡的經歷令我長大後有一段時間要開著小夜燈才能安心入睡,否則我會覺得黑暗中會有怪手申出來張牙舞爪。」疲憊的聲音響起。
臨時房屋區原本的環境衛生就不好,後來因應政府的政策,居民開始搬去公共屋邨生活,因為離開的人數越來越多,空置的房屋數量都跟隨上升,衛生條件也每下愈況。入黑後的臨時房屋區就像主題樂園的鬼屋一樣,依靠微弱的月光,稀少的街燈照亮道路,轉角位置非常陰暗。突然會聽到吱吱聲,爪子劃過木板的聲此起彼落,就像杜比音響效果,環迴立體聲,但又不見其踪影,陰深得很。
「今晚開始你要一個人睡在廰。」有一晚在我準備到上層睡覺時,突然在我背後響起這句說話,他們的態度非常隨意,像在描述天氣,平平淡淡,沒有擁抱,沒有安慰。
「你已經不小了,要學習獨立。」後父斬釘截鐡表示。
「知道。」目光看著地板,我膽怯地道。
記得獨自睡的第一晚我抱著不願意,卻又不可反抗的心情去睡。
就這樣六歲的我獲得一個枕頭,一張被,一張令我討厭一生的帆布床,以及開展一段在我見輔導員之前令我揮之不去的夢魘。往後每當提到帆布床,我仍感覺得到那些令人不舒服的質料在皮膚上滑過一樣。
我擁著咕𠱸,身體緊繃,低聲對輔導員道「帆布床放置在廰的中央,床頭的右邊有一張單人椅。每一晚後父都會放一個捕鼠器在椅的下方,捕捉不慎走了進去的老鼠,所以每個漆黑的夜晚傳來的不是蟬鳴,是被困在籠內的老鼠在叫「吱,吱,吱......」,那些叫聲會令你緊張不已,難以入睡。小時的我非常膽小,經常害怕牠會走出來咬我。左邊是牆壁,連著已荒廢了的隔鄰,因為荒廢了所以成了老鼠的樂園,爪子劃過木板的聲音整晚不停,就像整晚聽著指甲劃過鐵片發出的怪聲,令你寒毛直豎。」
有一句說話「時間會沖淡一切。」這句話我一直都不能理解。我是不是被時間遺忘了,我的一切沒有沖淡,我總是記得很清楚。漆黑的夜好像沒有過天亮。皮膚也有獨立的記憶力,帆布床磨擦皮膚的觸感隨時都能湧出來。回憶裡綠色的帆布床可以輕易地把我淹沒,成年的我就像六歲時一樣,無力反抗、掙扎。或許時間是把我遺留在名為「回憶」的時間之海裡,而我一直都在內裡浮沉,得不到救贖。也許是「時間會淹沒一切」不是「時間會沖淡一切」。
在我遊走在思緒時,輔導員的聲音響起「你最信任的人是誰?」
沉默又再一次在我們之間出現。我認真思考,生命中重要的人都會離我而去,母親也不是值得我信任的人,我有想到我丈夫,他是值得我信任的人,但萬一比我早死,我又再一次比人遺下,唯一想到不會離我而去的人是我自己。
「我自己」在腦海做了一次排除法後,我認真回答。
「你希望將來的自己會是一個怎樣個性的人?」輔導員問。我感受到她的眼神帶著鼓勵。
「遇到什麼事都會悠然自得,處變不驚。」我仍然擁著咕𠱸,慢慢開口說。
「那她的衣著外觀是怎樣的?」
「有著一頭長髮,穿著一身白色的悠閒長裙,遇到要解決的事時會坐在沙發上,把手放在扶手位置輕輕地托著頭思考解決辦法。」
「你覺得她有能力保護小時候的你嗎?」
「可以呀。」
「那我們就把你心目中鬆容自在的你加到回憶場景內,她會擁抱小時候的你,給予你安全感,替你把老鼠驅走。」輔導員開始為我治療我內心的傷。
這個做法並不是一個沒用的幻想,而是藉著加建回憶部分,去撫平沒人保護我的痛。而另一個做法是將我的某些回憶變成一張張相片,然後放到腦內的白色回憶盒子,用紅色緞帶綁好,然後放到我構想出來的一個回憶墳場,墳場是一個陰暗沒有陽光照到的地方,內𥚃有好幾個墓碑,入口處有一道大閘鎖著,並由小時的我及虛想出來的我守著 。若果以上的方法都不行,輔導員仍有第三種方法幫我,眼動脫敏治療,這是一個適合創傷壓力症候群患者的療法,過程跟隨著輔導員的指令下可以讓內心的壓力得到舒緩。在輔導員多次重覆的指導下,回憶最後變得不難過,回憶裡的小女孩,不再孤單,不再被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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