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近八年后,我在北京一家位于长安街与东二环拐角处的拳馆挥洒着过剩的精力。与我对捍的奥多夫金曾经是一名职业的UFC运动员,退役后任一家俄罗斯企业的驻华高级代表,和我当年在仰光的工作性质差不多。我们都是这家拳馆的会员,除了在此学习散打柔道泰拳乃至综合格斗等各门课程外,也经常约一些自由对抗时间以提升技巧。他那超过两百公斤的体重难以找到对手,只有我来上课的时候才能让他放开手脚,尽情地较量一番。
当年离开原始森林后,我先后在几个国家的首都工作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的本科生已经不太吃香,我渐渐发现无论是公司内部的往来人员还是其它驻外企业的代表,那些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竟然都拿着硕士学位,而考研深造也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普遍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受到他们的影响,我决定回国考研,特殊的是,我所选择的专业是与此前人生毫无交集的电影制作,那是我的兴趣所在。
读书、入行,虽然经历颇丰,但与目前这个故事的关系不大,表过就算。总之,套用狄更斯的话说,从入学到毕业那几年是中国电影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我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参与了那几年最昂贵的中国电影制作,见到了那些自小顶礼膜拜的大师。
但是后来,我失业了。
最潦倒的时候,银行卡里的余额是小数点前两位数,提款机里都无法凑整提现,为了吃饭,只能去柜台排队取出一堆零钱,柜员最后还会热心地问上一句:“先生,您是不是要销户?”
后来,经过一个微商圈子里的朋友推荐,我偶然成了男士内裤的网红代言人。你们现在去各种购物网站搜一搜,大多数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锐男士内裤品牌都是由本人代言……
我凭借过硬的专业技能,租下一间摄影棚,借一个商场里的人形模特布光,让相机每隔5秒自动拍摄一张照片,而我则替下模特的位置摆出不同的造型,摆完一组换一个款式或者品牌,一天下来就把所有的牌子都拍完。
体能训练造就了我的魔鬼身材,佛寺中的身法令我摆出的造型有着提升销量的摄人魅力。修图交片一条龙,物美价廉。内裤厂商们的付款也算痛快,唯一一条修改意见就是在我的形象旁边加上“影视巨星罗便臣”几个大字,说是行业规矩。我在那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那些路牌广告上的影视巨星一无所知……无论如何,这总算是解决了我一时的经济危机。
然而做内裤模特的事情基本上算是一锤子买卖,生产内裤的厂家就那么些,估计我的照片他们会用到工厂倒闭或品牌升级,因此两三年之内也无法指望再有这样的一笔飞来横财。
所以,当我在拳馆与奥多夫金四拳对轰的时候,手头虽然不至于拮据,但仍旧处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阶段。
我护住要害,放松心态,任由他在我身上轰了一百多拳,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本能地会护住被击打的地方,半分伤害都没有。当我感到他的力道明显下降、动作也迟缓下来时,便一个下潜抱摔将他放倒,再揉身而上用十字固将他右手锁住,他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便知道败局已定,于是用左手拍了拍地面认输。
我放开他的右手,拉他起身,和他靠在一旁高高摞起的软垫上休息,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笑了笑,伸出拳头和他碰了碰,一整个拳头还不到他三根手指的大小。
这时,从围栏外传出一阵掌声,灯光昏暗处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长发微卷垂腰,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亚洲脸孔却充满了一种异域的野性魅力。
不知为何,当年离开佛寺后,每当见到美女,我都会感到一股热气在下腹间盘旋不散,令人有一种原始的冲动,当年在仰光的时候这种情况最为明显,以至于度过了一段荒唐的时光。随着后来回国读书练拳,这种热气渐渐能够被我推散开来,去向都是沿着脊柱向上不断四散分解,通体舒泰。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真的以为自己练就了什么奇门内功,但是后来花了很多时间查阅资料,发现我这所谓的“气海”既非丹田亦非膻中,跟各种武术典籍中所记载的情形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纯属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本能。然而时不时地感到体内热气的流动令我获益匪浅,似乎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此时更是驾轻就熟,暗自将这股热气散开。
我和奥多夫金对视了一眼,显然都不认识这位美女,也不知道她是在给谁鼓掌。
俄罗斯人比较直接,操着生硬的中文问道:“美女,找我还是找他?”
然后我就和那位美女在附近找了间室外餐厅入座,点餐之后,我开启国际撩妹官方程序道:“我们见过么?”
她伸出手来道:“关媚!”
我跟她握了握,“罗便臣!”
她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什么叫“当然知道”!艳遇的乐趣不正在于“遇”么?莫非还有慕名而来的?胡思乱想间,我仍不忘冲她耸肩一笑,表示不置可否。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向我抛来,我连忙伸手去接,入手一沉,没想到小小的一块东西会有那么重,翻掌一看,竟是一根金条。
“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一半。”
我的目光茫然地从金条移到她脸上,再移回金条。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蔑地笑了笑:“土鳖了吧?没见过金条不知道值多少钱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又是找我拍广告的!先是老脸一红,继而咕哝道:“这年头谁还用金条结账,而且听你的语气……先声明啊,三角内裤是我的底线,变态造型违反我国相关法律法规的,我可来不了!”
她皱了皱眉,纳闷地发出了一声:“蛤?”
这时服务员送上酒水,我翻掌将金条压在桌面默不作声。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服务员走后,我改变话题,掂了掂手中的金条问道:“这……有一斤多?”
她白了我一眼道:“你当买菜么!呐,黄金呢,在中国是按克算的,国际上呢,论盎司。伦敦金属交易所今日金价大概是每盎司1280美元。你的手很准,这根金条重20盎司,成色至少达到了99.95以上,换算下来就是两万五千美元。我需要你替我到当年在金三角住过的佛寺走一趟,来回用不到一周的时间,稳赚三十万人民币,怎么样?”
原来不是来找我拍内裤广告的客户……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远的经历还会在今天和我产生关联,更不敢相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砸到我的脑袋上。那佛寺虽然难找,但乌布当年也是在附近打听到的,这女郎看上去绝非缺乏社会经验的大家闺秀,只要亲自跑上一趟,就算辛苦一点,也绝不至于需要花到这么多钱。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找我?”
她缩头耸肩摊开双手,做了个表示无可奈何的夸张动作,向后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抽出一根直径5mm的女士香烟点燃,吐出一口烟圈,淡淡道:“因为你缺钱喽!”
好吧!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然后默默低下头翻看手中那根金条。我从未摸过金条,这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略呈梯形的黄金,面积较小的上底刻了阿拉伯数字“14”,我不禁皱了皱眉,暗忖当年生产这批金条的人不懂图个吉利。再仔细翻看时,我不禁发出了“咦”的一声。原来在那金条的下底上居然有四个浅浅的指印,虽然程度不深,但的的确确是略微凹陷进去,像是一种擦不掉的指纹,显然是有人硬生生捏出来的。虽然黄金的密度不高,电影里常常看到有人拿牙咬以鉴别真伪,但用手指捏出印记却是闻所未闻。而且这根金条的另外五个面都十分光滑平整,单从一个方向捏出指印,这份指力非同小可。
“我祖父当年离开金三角前曾把一件东西留在那里保管,他最近过世了,我想把那件东西取回来。”
我不禁有些紧张,新闻里经常报道,机场有人出钱请人帮忙携带包裹,结果被海关查出违禁品,贪小便宜的人便被捉去坐牢。于是试探道:“我带路,来回只收一根金条,你亲自把东西接过来不是更保险?”
关媚笑道:“读书会把胆子读小的么?”
我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关媚随手扔给我一份报纸,头版的大标题是“金三角地区援建项目即将竣工”,整版都是关于当年那个电站项目的报导,其中一个小标题是“大学生异国遇险 泰老缅联合营救”,下面还附有一张当年考察队围观我发病的照片,图中乌布缠着头巾站在佛寺前面色焦虑,我记得当年他手中始终拿着一坨罂粟膏准备随时给我喂下,这里却双手空空如也,不知是否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一向不看这种官媒报纸,但仔细一读之下竟发现资料之详实远超预期,除了没有对我这个当事人的采访外,几乎采访了当年考察队的每一个人,他们拼凑出来的记忆竟然比我脑海当中的印象都要深刻,从我当年对他们讲述的水中遇蛇到发病后的每一个细节都有描述,足够给医生提供诊断材料。关于老法师一节则只是说泰国宗教界人士积极参与救治并提供临时急救场地,最后结论当然下在工地附近水域并无危险生物,该员工疑似由于中暑诱发先天性疾病进而产生幻觉……看到这里,我不由得在心中暗骂。
关媚见我读完报纸后陷入回忆,打断道:“怎么样?有没有打算重出江湖?”
我虽然知道关媚是在套路我,但她有备而来,抓住我缺钱和不甘枯燥生活的痛点,令我难以抗拒。缺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倒是可以俭朴度日。但枯燥的生活的确令我抓狂,如果我不是那么容易被撩拨起好奇心,那就不会有当年、现在以及之后的各种冒险故事了。
关媚见到我脸上忽晴忽暗的变化,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的内心活动,掐灭了香烟道:“明早十点首都机场T3航站楼,凭护照取票,你手中的金条是取回玉佛信物,请交给寺中主人验证。”
看着关媚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叫道:“喂!这样一根金条能带出海关么?是不是超标啦!”
她扭头伸手向我摆了摆手道:“君子当得其时则应得其时,影视巨星罗便臣先生,麻烦你动动脑筋吧!”
完蛋!她还是看到了我的内裤广告……2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Y7aJcv2y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