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知道嗎」李柏森拿起啤酒杯喝咕嚕咕嚕地喝下幾大口啤酒「預言這種事情,有的時候真的很難說......」
林祺鈞斜眼看著旁邊的李柏森,咬下一口手裡拿著的烤牛腸。用兩種味噌醃製過的牛腸,在控制恰當的炭火燒烤之後,皮脆心軟的口感,讓他一下就吞下了一串。酒吧巷裡的這家串燒店,雖然他們已經來光顧過很多次,但店家時不時都會推出一些季節限定菜品,每次都會讓人感到驚艷。
「什麼東西真的很難說?」林祺鈞拿起盤子裡的另外一串烤牛腸,很快地塞進了嘴裡。
「我的意思是說,預言這種事,其實跟聽的人有比較大的關係!」
「嗯嗯.....」林祺鈞的腦子被剛剛的美味給佔據,並沒有在意李伯森說些什麼,只顧著跟燒烤師傅再加點一份烤牛腸。
「你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預言都是說的含糊不清,像是什麼『巨人將團結在一起』、『猛龍將控制全世界』、『謎團終將解開』。這些所謂的預言,都沒有明白說出特定的人、事、時、地、物。所以,預言這種東西,完全是看人解釋的。」
「其實你想說的是,為什麼崑崙白澤的預言可以說得這麼明確又神準,是吧?」
拜訪周耀禾過後,林祺鈞一直很在意周耀禾當天說的一句話,剛好社長要他趕緊先查一下那天晚上廣告金主交代要找網路上神秘預言家的事,他心想也許這個神秘預言家會跟他在意的事情有些關係,於是就和李柏森開始在網路上搜尋著『崑崙白澤』的資料。
一開始,搜尋的結果大多是關於神話中的白澤,找了幾頁的搜尋結果之後,李柏森在某個討論神秘事件的論壇裡,找到了以『崑崙白澤』為署名發布的貼文。崑崙白澤發布的貼文裡,完全沒有使用任何隱晦的字眼,直接了當地預言未來將發生的事。
不過,崑崙白澤的預言,全都只侷限在一天以後發生的事。通常,崑崙白澤會以當天的新聞事件做為題目,然後預言這個事件隔天的發展。這類的新聞事件,也常被評論節目拿來討論,有時參加的來賓也會對事件的發展做出一些預測,但都不像崑崙白澤那樣百發百中。
說是預言,但其實崑崙白澤發的貼文比較像是一套預先寫好的劇本,演員全都按照劇本的角色安排,個個走位準確,所說的台詞一字不差,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崑崙白澤預言了劇情,還是劇情是照著崑崙白澤的預言在發展。
李柏森看了一眼烤牛腸的空盤,拿起一旁的手作雞肉棒咬了一口,溫度剛好的雞絞肉,伴隨裹藏在內的牛高湯,在口中爆開的瞬間,讓人想要一口氣吞下整隻雞肉棒。
「對阿,為什麼崑崙白澤可以這麼準?簡直到了一個令人感到恐怖的程度。」
「也許是跟論壇的人串通好,修改一下貼文發布的時間,這樣就會像是預言了。」
「我覺得不太可能。我查過那個論壇,是一個叫王杰的大學教授弄出來的。他是一個電機系的教授,但最近十年左右的時間,都在做一些心靈力量的研究,他常在網路上貼文,用科學的方式去破解一些假消息。我不覺得王杰會配合做假!」
燒烤師傅端來加點的烤牛腸,李柏森眼明手快地接過香味四溢的烤牛腸,放到靠近自己的桌面上,馬上拿起一串咬下一塊。
「你覺得三號公園的白澤跟這個崑崙白澤,會是同一人嗎?」
林祺鈞的心裡對這一點抱著很大的懷疑。他的直覺告訴他,三號公園裡遇見的白澤,更像是出自秦始皇主陵墓裡,那塊立碑上刻的『崑崙雪目,霧虛白澤』那般,有著一股讓人摸不透的魅力,但論壇裡的崑崙白澤,感覺比較像是一個匠人。如果用繪畫來比喻,三號公園裡的白澤比較像是印象派的畫風,而崑崙白澤就像是一幅寫實的作品。
林祺鈞喝下最後一口啤酒,向服務人員示意了一下。
「雖然這只是我的直覺,但我想應該不是同一人。」
「如果不是同一個人,這個崑崙白澤又是誰?」
服務人員走了過來,林祺鈞又點了兩杯芋燒酎。
「或許我們可以去找那個王杰問問看,說不定他知道些什麼。」
「好吧,我來約一下看看。」
服務生送上兩杯芋燒酎,還送來一盤烤魷魚乾,說是老闆招待。林祺鈞拿起一片烤得通透的魷魚乾,丟進了芋燒酎裡。他模糊地想起第一次在李欣霓面前這麼做的時候,她還很驚訝地問他,有這種吃法嗎。林祺鈞告訴她,烤過之後的魷魚乾,泡到燒酎裡,魷魚的特殊香氣會釋放到酒裡,可以降低一些燒酎的刺激感,還會讓酒的風味產生更多的層次,再來魷魚乾因為吸收了燒酎,原本乾硬的口感轉變成柔潤彈牙,這就好像他們彼此一樣,簡直就是絕配。當時的李欣霓聽完了之後,還跟林祺鈞打鬧著,爭論誰是燒酎,誰又是魷魚乾。
想到這段過往的的時候,林祺鈞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剛好被眼尖的李柏森看到。
李柏森拿起一片烤魷魚,在林祺鈞面前晃了一晃。又用肩膀撞了這個前姊夫一下:「傻笑什麼啊你?不會是想到我姊了吧?」
嘴硬的林祺鈞很快地給了一個白眼:「嘖!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心理學家說『人會相互影響彼此』,尤其是兩個有著親密關係的人之間更是如此。這種影響不單只是對某件事情的看法而已,有時候甚至會改變彼此已經養成的習慣。林祺鈞也許不自知,他當年那樣的一個舉動,改變了李欣霓後來的習慣,而他自己也因為李欣霓的改變,而有了一些變化。兩人的生活都有了彼此交纏的連結。
「有些習慣是養成了之後,就沒有辦法改變的。」李柏森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你跟我姐啊!」李柏森拿起芋燒酎,碰了一下林祺鈞的酒杯「她到現在都還是沒辦法戒掉魷魚乾。」
看著李柏森手裡的魷魚乾,林祺鈞的記憶慢慢地越來越清晰,他的思緒順著記憶回到了當年。他和李欣霓正坐在一間居酒屋裡,慶祝他領到第一份年終獎金,他用公司老前輩教他的方法,將魷魚乾跟燒酎搭配在一起,兩人一邊吃喝一邊開心地笑說他們自己也像是燒酎跟魷魚乾一樣的絕配。
那晚,兩人走出居酒屋,一月夜裡的冷風一下吹來,李欣霓一手抓住了外套領口,另一手緊緊地抱住了林祺鈞的手臂,讓他稍微低下頭來,然後在他的耳邊說「我愛你。」
二
李柏森載著林祺鈞,轉進了大學的地下停車場,這時候林祺鈞才知道,原來王杰跟周耀禾是同一所大學的教授,不同學院的兩人,研究室相隔了半個校區。跟著李柏森在校區裡穿梭,林祺鈞看著學生們人來人往,想起了自己的大學生活,也想起了參加社團活動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李欣霓的情景,但對當初那一刻的心動,卻感到有些模糊。
來到了理工學院,一樓的演講廳裡正辦著一場跟量子物理有關的演講,看得出來,這場演講相當受到學生的青睞,因為聽講的學生已經擠到了演講廳的大門外。李柏森帶著林祺鈞繞過演講廳,從西側的樓梯爬上了三樓。
一爬上三樓,眼前是一扇深褐色的木門,門上貼著一張用手寫的標語,上面寫著:『BELIEVE OR BELIEF』。那就是王杰的研究室。
李柏森站在木門前,伸手準備敲門,王杰剛好從樓梯走了上來。
「請問有什麼事嗎?」還站在樓梯上的王杰看見李柏森他們,開口先問道。
「我們跟王教授約了要碰面。」
王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差點忘記了,我剛剛在樓下演講,抱歉抱歉!」說完趕緊拿出了鑰匙打開研究室的木門。
走進王杰的研究室,林祺鈞二人頓時愣住停下,因為眼前的景象簡直就像是個資源回收場。
「不好意思,我的研究室很像垃圾場。」王杰看出了他們的驚訝,先自嘲了一番,然後翻出被研究資料淹沒的沙發,招呼二人坐下休息。
王杰也拉了張椅子坐下,林祺鈞則是對王杰再說明了一次他們的來意。
「我們是想來跟老師請教,關於論壇上那個崑崙白澤的事情。」
「對對對,我知道,我剛剛有想起來。不過,我也不清楚這個崑崙白澤是誰,但我也有注意到他的神準預言。」
「教授,你怎麼看崑崙白則預言的這件事?」
「你的問題十分地有趣」王杰的眼神瞬間變了個樣,說明他對這的話題很感興趣「要回答你的問你之前,我們應該要來看看『預言』是什麼東西。」
王杰向兩人解釋,如果把預言當成是一種預知超能力,這也是大多數人認為『預言』應該有的模樣,這樣的概念是透過神力或者某種超凡的能力,預知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件,最常見的就是在各種宗教的著作裡,那些模糊、隱諱的預言。
「我有一個關於極度準確預言的假設。」王杰特別加重了『極度』兩個字的語氣。
看著林祺鈞跟李柏森兩人的臉上寫滿了疑惑,王杰沒有浪費時間,繼續向他們解釋:「在量子力學的世界裡,微觀粒子之間有一種不存在於古典力學的現象,叫做量子糾纏。量子糾纏中的一個特性就是,不管相隔多遠的兩個粒子之間,會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相互影響。舉例來說,當我們觀察某個粒子的轉動方向是上旋的時候,另外一個粒子的轉動方向必定是下旋,如果我們改變了其中一個是的行為,另一個粒子的行為也必定會發生改變。」
王杰講的內容超過了林祺鈞他們兩人的知識範圍,疑惑加深了緊皺的眉頭。
「教授,這個跟預言有什麼關係?」
「你想想看,如果有A、B兩個粒子,就像我的這兩隻手」王杰舉起兩隻手,像是玩猜拳遊戲一樣,一隻手握成拳頭,另一隻手張開五指「量子糾纏告訴我們,當我們改變A粒子的行為,B粒子的行為也會跟著改變」他一邊說一邊將原本握成拳頭的手打開,將原本張開的手握拳
林祺鈞看著王杰變換著雙手,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王杰又繼續往下說:「試想一下,如果B粒子以光速的速度飛離A粒子,而我們去改變B粒子的行為,那結果又會如何?」
林祺鈞回想剛剛王杰說的,粒子之間的行為不管相距多遠都會相互影響,所以,改變其中一個粒子的行為,也會改變另外一個粒子的行為。
「A粒子的行為會改變。」
「沒錯!」王杰看著剛剛回答的林祺鈞,露出了一點狡猾的微笑又問「如果是改變留在原地的A粒子呢?」
「B粒子會改變。」林祺鈞反射式的給出了答案。
「答對了!但你們知道嗎?剛剛的重點其實是在『光速』這件事!」
『光速!』林祺鈞的思緒集中在這兩個字。一個以光速飛出的物體,會有什麼改變?林祺鈞的眼睛一亮,想起了曾經看過一篇關於光速旅行的文章。如果一個太空人搭乘太空船以光速的速度飛離地球,他的時間會比地球來得慢,也就是說當太空人回到地球的時候,地球上的時間對他來說已經是未來。這也是愛因斯坦提到了,當進入了光速之後,時間就不具有意義。
如果把太空船的例子套在剛才王杰的問題上,假設B粒子就是那艘太空船,A粒子是地球,如果再把時間的因素加進去,相對來說,B粒子所代表的時間就會是『過去』,而A粒子代表的時間就是『未來』。
想到這裡,林祺鈞才恍然大悟為什麼王杰會說重點在於『光速』。因為,如果按照我們一般的認知,時間是有先後的概念,也就是說,過去的某的事件,會影響到未來的結果。但如果按照剛剛王杰說的,關於量子糾纏提到,兩個粒子的互相影響,可能就會顛覆我們對於時間有先有後的概念。
「教授,你剛剛的意思是說,如果依照量子糾纏的理論,不只是因為改變『過去』而影響『未來』,同樣地,如果改變『未來』,同樣會影響『過去』?」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沒錯!」
林祺鈞大致明白王杰提到的量子糾纏,但他不明白這跟預言有什麼關係。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懂這跟『預言』有什麼關係?」
王杰看了看李柏森,像是在問他是否知道答案,但李柏森也跟林祺鈞一樣,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就以剛剛的A、B粒子來說吧,當我記錄下A粒子的行為時,B粒子才會產生相對應的行為。但是,如果我沒有記錄下A粒子的行為,那麼B粒子就是存在於一個『可能』的狀態,而這個狀態決定於A粒子被記錄下的行為是什麼。」
剛剛好像才慢慢開始理解的內容,霎時間又被王杰興致高昂說出的繞口令給攪亂,但林祺鈞還是努力地想要理解王杰的話。
王杰繼續接著說他的假設:「接下來就是我的假設!極度準確的『預言』本身,並不是真正的預言,而是一個絕對的結果!」
本來『預言』應該是屬於一種可能的預期,現在預言在王杰口中現在卻變成是一個絕對的結果,這一番話不知怎麼地,讓林祺鈞突然想起了在三號公園的晚上,白澤的出現,會不會也是一個絕對的結果?
「我們未來的下一秒,都是因為現在的這一秒被記錄下來而產生,所以,如果想要能夠說出極度準確的預言的話,只要先將下一秒先記錄下來,反過來產生出現在這一秒的紀錄。」
看兩人沒有什麼反應,王杰試著用比較簡單的方式說明他的假設。
「這樣說吧,把你們今天來找我的這件事,當成是『未來』的一個事件,而引發這個事件的原因,是在『過去』看到了論壇裡面『崑崙白澤』的貼文,這兩個事件的先後次序,就是我們一般認知的時間概念。」
看兩人點了點頭,王杰又接著往下說:「但是,如果你們來找我的這個『未來』事件,是先被人決定的話,那麼過去在論壇裡面看到『崑崙白澤』的貼文,就會是個必然的結果。」
李柏森聽懂了王杰剛剛所說的內容,馬上就提出了疑問:「這個可能嗎?先決定未來的結果?」。
「我們剛剛不是才說過量子糾纏的特性!?」
聽到了量子糾纏四個字,林祺鈞立刻恍然大悟:「如果按照量子糾纏的特性,是可以先決定未來,然後改變過去,可是,該怎麼做?超光速飛行嗎?」
「這個問題就有些複雜了」王杰抓了抓頭,似乎在思考著應該要怎麼解釋,才會比較容易讓林祺鈞他們理解。
「這樣說吧,如果真的有一個載具的速度能夠比光速還快的話,你只可能會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情,但是,你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就好像晚上看到的星光,實際上的星球可能早就已經消失,你所看到的只是過去的光線反射。」
王杰再次停頓了一下,重新組織一下想要說的內容:「我認為宇宙間所有的事物,都是隨機發生的,有著因果關係但卻沒有一定的時間先後,所以,如果想要將『未來』先記錄下來,就要有足夠的能量去打破『隨機』這件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製造出一個『黑洞』!」
製造出一個黑洞?一個最簡單的方法?林祺鈞的心裡直接發出了笑聲,開始覺得自己有點浪費時間在這兒聽王杰鬼扯。但他還是帶著禮貌,問了王杰。
「所以,教授你的意思是,崑崙白澤製造出了一個黑洞,打破了宇宙的隨機,先去影響了未來,然後只是在現在,先說出了未來的結果。」
王杰想了一下林祺鈞的話,一臉正經地回答「如果按照我的假設,的確是這樣!」
三
李欣霓與羅天佑正在前往山上拜訪楊哥的路上,在車內等待紅燈的時候,李欣霓接到了李伯森的電話,李柏森告訴她剛剛拜訪王杰所談的內容,她坐在副駕駛座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掛上電話之後,她向駕駛座上的羅天佑說了剛剛電話的內容。
羅天佑的眼神赤裸裸地表現著對那些艱澀的科學觀點感到索然,此時的他,注意力全集中在馬路邊上準備走上行人穿越道的一個女人。
「妳看那個戴著帽子的靚妹。」羅天佑不理會滔滔不絕的李欣霓,眼睛盯著正從眼前走過,頭上戴著圓頂小草帽,穿著露肩小洋裝,露出一對白皙肩膀的女人。
「我在跟你說話,你竟然給我看妹!」李欣霓說完也看見了羅天佑口中的靚妹,這才發現她認識眼前走過的女人。她是周耀禾的妻子-林卉琦。
「妳不覺得,那個女的好像有點怪怪的嗎?」
聽到羅天佑這麼說,李欣霓也注意到了林卉琦的腳步似乎不太穩。果然,就在林卉琦踏上馬路另一端的人行道的時候,一個軟腳的跌坐了下去,李欣霓見狀,趕緊打開車門跑了過去。
跑到林卉琦的身邊,李欣霓發現她的臉色比上次在研究室裡見到的還要蒼白,她本想握住林卉琦的手扶她站起,但發現林卉琦的手有些紅腫,只好先將她的身子扶起。
「妳還好嗎?」李欣霓拍拍坐在地上的林卉琦。
林卉琦沒有認出李欣霓,只是一昧地想要從地上掙扎站起。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之後,卻又差點而跌坐下去,好在剛停好車的羅天佑過來及時撐住了她的身子。
被羅天佑撐起的林卉琦就像失去了支撐的骨頭似的,整個人的重心壓在他的身上,然後開始對著路旁的排水孔乾嘔。路上來往的行人,有些人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之後就又走開,有些人則是邊走邊用冷漠的眼神短暫注視了一會兒。
看著癱軟無力漸漸失去意識的林卉琦,李欣霓覺得苗頭不對,要羅天佑趕緊將她抱到車上,然後飛車送她到熟識的醫院。在趕往醫院的路上,李欣霓急忙用電話聯絡周耀禾,但卻一直找不到人,最後只能先用留言告訴他林卉琦送到那一間醫院。
經過一路的狂飆,趕到醫院的時候,林卉琦已經陷入了昏迷,急診室的醫生對林卉琦做了連串的檢查,最後在電腦斷層的檢查結果之下,確認是輕微的腦出血。但醫生對這樣的診斷結果覺得十分訝異,原因是林卉琦的還相當年輕,而且從其他的生理數據上看來,她應該不是腦出血的高風險對象。
與李欣霓熟識的醫生,正在走廊上說著林卉琦的病況「除了有些腦出血之外,比較奇怪的是,她的手掌還有些輕微凍傷,另外就是她的頭.....」
醫生說明到一半,就被一個急促的聲音給打斷。
「醫生,我太太的情況怎麼樣了?」
循著聲音,李欣霓看見周耀禾正坐著電動輪怡朝她們過來,臉上滿是緊張的神情。見到了李欣霓,周耀禾先是向她簡單的道謝,然後就急忙帶著醫生到林卉琦的床邊。
李欣霓見到周耀禾來到了醫院,自己當然也就沒有留下的必要,更何況她們還與楊哥有約,於是就帶著羅天佑離開了醫院。走出醫院之後,李欣霓想起結婚的第二年,她跟林祺鈞都非常高興將迎來兩人期盼的新生命。但沒想到的是,在她懷孕即將滿四個月的時候,肚子裡的寶寶卻沒了心跳。
終止妊娠手術結束的那個下午,林祺鈞在病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還故意將頭低下,不讓她看見止不住的眼淚。等到林祺鈞情緒稍微平復之後,反倒是她安慰著林祺鈞,告訴他寶寶這次回去之後,還會再回來的。但李欣霓並不知道,因為人工引產的過程出了意外,她的子宮已經無法再孕育生命。
好像也是從那個下午之後,林祺鈞跟李欣霓之間開始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被林卉琦的事情這麼一耽擱,原本與楊哥約定的時間早已過了四個小時,從原本的下午茶時間變成了晚餐時間。為了表達遲到的歉意,李欣霓提議要請楊哥吃飯,於是一行人就到了土地公廟附近,一間開在半山腰的土雞城。
三個人在土雞城門口點了一隻白斬雞、幾樣野菜和溪蝦河鮮之後,選了一個可以眺望城市夜景的桌位。在等待上菜的時間,李欣霓向楊哥說起崑崙白澤的神準預言,問他覺得崑崙白澤到底是人還是妖?
「哈哈哈哈~」楊哥不改他爽朗的性格,先是大笑了幾聲,然後掛著他的招牌笑臉說:「哪來這麼多妖阿!就算它真是隻妖好了,也不見得就可以通天。」
聽到楊哥這麼說,又提到了通天,李欣霓繼續追問下去。
「那你覺得『崑崙白澤』是因為會通天,所以才能這麼神準的預言嗎?」
「哈哈哈哈,我又不認識這個崑崙白澤,我怎知它會不會通天。不過,既然說到了通天跟預言,我倒是可以說說『開天眼』這件事。」
按照楊哥的說法,如果開了天眼,世間的一切因果就都會無所遁形。一個人在何時種了什麼因,在何時得到什麼果,而這個果又會開啟下一道門,再種下另外一個因。這些因果循環的鏈結,在開了天眼之後,都可以一目了然。
服務人員端上了剛起鍋的丁香魚炒山蘇,楊哥趁熱夾了一大筷子。
「常聽到有人說,誰誰誰開了天眼之後,就可以跟靈界溝通什麼的,那都是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在鬼扯。」
稍微用油煎炸過的丁香魚,加上了用豆醬醃製的鳳梨,再用大火和山蘇、蒜末、辣椒一起拌炒之後,瀰漫出來的香氣,讓李欣霓也忍不住夾了一大筷子。
楊哥一邊吃一邊說道:「通靈跟開天眼,根本就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簡單來說,通靈是能夠和所謂的鬼溝通,那只能算是幼兒園的程度,而開天眼則是更上一層樓,進入『道』,或者是佛教說的『天』,那可是研究所等級的。」
「什麼是『道』、什麼又是『天』?」李欣霓的語氣裡充滿著疑惑,但臉上的眉毛上揚,眼睛瞪得老大,堆出一股興奮的笑意。每當她聽到感興趣的事物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妳不用太拘泥於字面上的意思。」楊哥又將筷子伸向白斬雞,沾了沾店家附上的醬油生辣椒,放進碗裡「這麼說吧,妳相信有神嗎?」
李欣霓被楊哥的問題給愣住,曾經失去腹中胎兒的記憶立刻佔滿了她的腦子。那個終結日的下午,她躺在病床上,想起懷孕之後每天為肚裡孩子的祈禱,不禁覺得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神。
「我...並不...」李欣霓回答的支支吾吾。
楊哥大口咬著雞肉,似乎知道李欣霓的說不出的答案,一派輕鬆地接著說:「沒關係,我也不信!」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李欣霓的表情瞬間凝住,兩眼發直地盯著楊哥。
「你也不信有......神!?」
對著表情凝結的李欣霓,楊哥慢慢說著:「其實呢,應該說『神』也是被人想像出來的!就拿『神』這個字來說吧,在甲骨文裡,它是寫成『申』,形狀像是天上的閃電,也就是說古代人因為不明白會有閃電的原因,所以把天上的閃電想像成是神。但是我們現在知道閃電是怎麼形成的,妳還會認為閃電是神嗎?所以啊,既然神是被想像出來的,妳會覺得它真的存在嗎?」
雖然楊哥有廟公的身分,也會每天焚香敬天,但他解釋那是出自於對天地萬物的尊重,至於『神』這件事,他另有一套說法。
「生命如何開始,如何結束,其實都是在一個常軌上週期輪轉,我們的世界就好像這個空盤子。」楊哥用筷子指著桌上的一個空盤,然後另一隻手握成了拳頭,懸在空盤之上「而這個常軌的運行,是遵照著宇宙的規則在運行。」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筷子指向懸在空盤上的拳頭「而所謂的『道』或者是『天』,就是跳脫常軌,進入到宇宙的規則裡。」
楊哥又接著說:「我認為這個宇宙運行的規則才真的叫『神』!」
服務人員又送上來飄著酥香的溪蝦。炸得酥脆的溪蝦加上過了熱油的蔥蒜辣椒跟花生米,再撒上一些白胡椒粉之後快速拌炒一下,青白紅黃四種顏色,加上甲殼類的獨特香氣,讓楊哥忍不住勺了一湯匙就直接放入嘴裡。
溪蝦跟花生米在口中喀滋作響,楊哥露出了愉悅的表情,又勺了一湯匙放進碗裡之後說:「繞了一大圈,簡單的說吧,預言這件事,在我看來應該就是有人打開了天眼,然後看到了某個事件的因果。」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天眼是可以被打開的?」李欣霓聽到楊哥說天眼是可以被打開,好奇地繼續問。
「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的,妳想開天眼嗎?」
李欣霓又再一次因為楊哥的問題而愣住,楊哥沒等她回答又繼續說:「也不是每個人想開天眼都可以,這需要有一些先天的條件。」
散發鮮採竹筍甜香的竹筍雞湯被放到桌上的卡式瓦斯爐上,服務人員囑咐著如果湯不夠熱再開小火保持溫度就好,竹筍雞湯煮過頭的話,筍子的鮮甜會不見。楊哥沒等服務人員說完,已經盛了一碗雞湯放在面前,接著向李欣霓解釋他剛才的話。
按照楊哥的說法,要開天眼的先天條件就是,這個人的天靈蓋必須是打開的。開啟天靈蓋有兩種意義,一種是形式上的,透過外界的能量短暫開啟天靈蓋,這種開啟方式能夠看到的因果不多。而另外一種是天生的。
「我們頭頂上有一個穴道叫『囟會』。我們出生的時候,囟會這裡是沒有閉合的,所以頭頂的這個部分又叫做囟門。如果一個人的囟門沒有閉合,理論上來說,只要經過一些正確的引導,就能開啟天眼,而且看到的因果會更清晰完整。」
李欣霓一邊聽著楊哥解釋,一邊摸著自己的頭頂,歪著頭像是想到了什麼。
多話的羅天佑今天晚上一反常態地只顧著吃,那是因為他腦子裡都裝滿了下午預見的林卉琦。在羅天佑也為自己盛上一碗雞湯之後,轉頭看向李欣霓問道:「霓姊,我們今天下午遇到的.....」
羅天佑的問題還沒說完,就被李欣霓手機發出的鈴聲給打斷。結束了通話之後,李欣霓跟楊哥說了抱歉,要羅天佑繼續陪楊哥吃飯,自己則是叫了台車先離開。
四
李欣霓接了一個電話之後,提前結束了與楊哥的晚餐約會,叫了台車,帶她往城市另一端的高級住宅區。
電話是周耀禾打來的,他在電話裡又再一次謝謝李欣霓把林卉琦送到醫院,還說林卉琦也想要當面再謝謝她一次。李欣霓覺得這只是件小事,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但周耀禾說,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關於白澤的事,想要當面再跟她確認,還說這件事可以解開關於白澤的一些謎題。聽到周耀禾這麼說,完全打中了她的要害。
車子緩緩開進了在半山腰的高級社區,李欣霓很驚訝一個大學教授竟然可以住在這麼高級的別墅區,讓她悔恨自己當初為何不好好唸書,也當個大學教授。
按了門鈴,李欣霓沒想到竟然是林卉琦來開的門,她臉上不自然的表情,像是不情願向李欣霓道謝似的。李欣霓心想,也許是林卉琦的身子依舊感到不舒服,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怎麼是妳來開門?妳身體還好點了嗎?」
林卉琦沒有回答,擠出了微笑點點頭,又有點欲言又止。這時候,周耀禾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快請她進來吧!」
走進周耀禾的家裡,淺色系的簡約風格,周設十分簡單,只有一張三人沙發,一張茶几,一套音響,靠著牆面的櫃子裡,滿滿裝得全是書。
「吃過了嗎?」周耀禾招呼著李欣霓,但他的聲音似乎有點興奮過頭。
「我剛剛吃過一點了。甚麼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當面談?」李欣霓從客廳看到餐桌上擺滿了一桌的佳餚,還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林卉琦端來一杯剛泡好的咖啡放在茶几上。李欣霓覺得林卉琦的身體應該還是相當地不舒服,因為她發現林卉琦放下咖啡的時候,手竟然在微微發抖。李欣霓的心理開始覺得不高興:「你老婆下午才會昏倒,你現在又要她來招呼客人,這樣不覺得有點過分嗎?」
「妳先喝點咖啡,因為這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所以才需要妳親自過來一趟!」周耀禾沒有理會李欣霓話中的怒意,語氣中還是不減興奮。
只想要快點結束這次碰面,好讓林卉琦能夠早點休息的李欣霓,不自覺地翻了個白眼,端起咖啡很快地喝了一口:「什麼事,快說吧!」
「下午在醫院裡,從陳醫師那邊無意間聽到了一件事,想和妳確認一下。」
李欣霓點頭示意周耀禾繼續說,又覺得口中的咖啡似乎太苦了一些,嚥了嚥口水。
「我老婆的頭骨,怎麼說呢......跟別人不太一樣」周耀禾指著自己的頭頂「這裡的骨頭沒有密合。」
聽見周耀禾這麼說,李欣霓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周耀禾察覺到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化:「我聽說,妳也有跟我老婆一樣的情形?」
李欣霓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不悅,她覺得醫生不是應該要保守病人的秘密,怎麼可以隨便說出病人的身體狀況。
周耀禾見李欣霓沒有回答,但已從她露出不悅的神情猜到答案:「別誤會,我只是想說,看妳好像不受影響,精力充沛的樣子,如果妳有一樣的情形,是不是可以教教我老婆,是怎麼照顧身體的?」
周耀禾給了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但卻跟解開白澤的謎題無關。
「先不說醫生隨便說出病人隱私的這件事,這跟解開白澤的謎題有什麼關係?」李欣霓搖著頭,想要端起桌上的咖啡,但想到剛剛口中的苦澀,手又縮了回去。
聽見李欣霓的回答,周耀禾確認了心中的答案,慢慢說道:「還記得上次你們到我的研究室,我祖父的研究手稿上寫的嗎?關於天目穴、松果體與雪白立方之間的關係?」
回想了一下那天看到的手稿,李欣霓想起周祖光的手稿裡,的確有提到:「我記得,然後呢?」
周耀禾將電動輪椅的駛向靠近李欣霓,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輕聲地說:「那些都是真的!」
「什麼東西是真的?」李新霓對周耀禾的笑容感到十分不舒服,放大了音量。
突然放大的音量,讓原本在後面廚房的林卉琦急忙地走到客廳,臉上比方才為李欣霓開門的時候,多了些驚恐。
周耀禾見林卉琦帶著驚恐來到客廳,給了她一個嚴厲的目光,與之前李欣霓在研究室裡看到他對林卉琦的那種深情截然不同。
林卉琦臉上的驚恐又轉變為恐懼,低下頭又急忙轉身往廚房,離開之前,她看了一眼李欣霓。
李欣霓無法解讀此刻林卉琦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似乎有話想說,卻又因為某個原因不敢說出來。
因為林卉琦這樣的舉動,讓李欣霓的心裡開始提高了警戒。
周耀禾將電動輪椅後退了一些:「這樣說吧,雪白立方其實是一個能夠接受宇宙以外訊息的裝置,透過雪白立方,這些訊息可以從宇宙以外直接傳人的腦中。妳能夠想像嗎?宇宙以外的訊息,那是代表一切問題的答案,有了雪白立方,『秘密』這兩個字完全沒有意義。不光是如此而已!雪白立方還隱含了另外一股可以操控訊息的『力量』!妳知道嗎?我們的世界全是由小小的粒子組成,但是這些粒子並非像那些蠢蛋物理學家所以為的那樣!其實這些粒子就是一堆訊息的集合,就像是DNA那樣,它們承載了所代表個體的一切訊息,透過改變這些訊息,妳就可以去改變個體!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接收這些訊息,擁有這股力量。不過,我知道什麼樣的人可以!」
周耀禾說這段話的時候,表情變得扭曲而興奮,手不時地指向天空,又指向他自己的太陽穴,兩隻手在空中揮舞著,就像正在指揮一個交響樂團似的。看在李欣霓的眼裡,她真心覺得周耀禾是不是腦子出了甚麼問題。
想到自己的隱私被洩漏,又看到周耀禾與林卉琦詭異的舉動,最後再加上周耀禾的這一番話,李欣霓已經不想再繼續待下去,起身準備離開。
周耀禾見到李欣霓露出鄙視的表情,拿起包包準備離開,並沒有阻止她,只是冷冷地看著,然後對著廚房喊了一聲:「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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