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迴廊盡頭,華燈初上,布置於道路兩側的鮮紅色燈籠漸次亮起,宛如兩串花火沿道綻放,直至將整棟劍閣籠罩於一片光明之中,成為夜裡最為耀眼的存在。
以流雲般筆跡刻下「葬劍居」三字的石碑之前,杜鵑拄戟長身而立,冷漠無語的身影,彷彿一尊年代久遠的石像,恪遵本分戍衛身後一切,任憑兩道燈籠如何散發光熱,也不能為其增添一絲溫暖,反倒將布袍上暗紅色血跡照得更為清楚。
不遠處,玉煙闔著眼,倚樹盤坐,長琴橫放在腿上,纖纖素手信意撥弄琴弦,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零星琴音雖然不成曲調,卻是別有一番清淨之意,一如今晚乾淨無雲的夜空,半輪明月,點點繁星,光是存在便足以撫慰人心。
風稀微,音稀微,湖水濤聲亦稀微。
不知過了多久,迴廊所框出的黑色區塊之中,傳來一道腳步聲,隨即帶出了一道華服身影。
楚天闊竟是第一個走了出來。
合攏的摺扇緊緊握在他手中,髮絲微亂,氣息微亂,溫潤的神情有著幾許狼狽,先前還帶自信的眉毛也低平許多。
「見過兵使。」楚天闊走進光亮之處,先向兩位兵使抱拳致意,然後走到一側盤腿坐下,運氣平復經歷洗心迴廊所紊亂的內息。
他調息不過片刻,又是一道沉重的腳步聲自黑暗裡捎來,柳行之出現在視線之內。
如果說楚天闊受洗心迴廊洗鍊,不復先前從容自如的模樣,卻著實多了幾分沉穩內斂,那柳行之看上去可以說是狼狽至極。
不說先前柳行之與杜鵑強行對招,已然留下內傷,隨後又猜出了慕無徵身分,激發了滿腔爭勝意念,前傷未癒,後弊又添,面對劍湖之底凝聚的兵戈怨念,他已然落了下風。
然而,柳行之依舊通過了迴廊洗心試煉,難以想見一路之中,他究竟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足以通過?
柳行之看上去十足疲憊,橫跨面部的疤痕更像是一道黑色山脈,將蒼白的臉龐一割為二,看上去情況並不樂觀。只是身為玄天弟子的驕傲,不容許他輕易倒下,縱然傷勢已近爆發邊緣,仍是被他強行運轉內功壓下。
柳行之稍稍平復呼吸,來到杜鵑之前,抱拳道:「洗心迴廊已過,足可見劍居主人了吧!」聲音裡的顫抖清晰可察。
杜鵑抬頭看了他一眼,冷淡道:「還有兩人未出,還有半炷香時間。」
楚天闊聞言,抬頭望向兵使杜鵑,這才知道,若是時限之內他們未能走出洗心迴廊,便會失去面見劍居主人的資格。思緒及此,他不由得擔心起還未走出的慕無徵與月兒。
只是,一股怪異的感受籠罩他心頭,想是那慕無徵的意志、劍法、內勁在在都比自己還來得強橫,怎會花費如此多時間還未走出?還有那月兒姑娘,看上去並非爭強鬥勝一類,按他經歷洗心迴廊所得到的訊息,洗心迴廊對月兒應當無所作用才是啊……
楚天闊搖了搖頭,收斂發散的心緒,此時多想又有何用,調息內勁方是正途。
「好!」柳行之皺眉,沒有多說什麼,兀自走到一旁结跏跌坐,取出玄天門自製的獨門傷藥吞下,運動元功藥力催發,兩相加乘之下,情況明顯改善許多,蒼白病態的臉龐終於多了一分紅潤。
就在這時,忽聞流水調,琴音婉轉自谷出,繞樹臨湖殷勤探。原來是玉煙睜開了雙眼,十指如徐風動蓮華,輕盈地撥動琴弦,演奏一曲輕柔綿延的流水景致。
「多謝。」柳行之朝玉煙的方向點頭致意。
「不用客氣。」玉煙笑著回應,指下琴弦撥弄更為輕靈。
「這是……」楚天闊喃喃自語,聽上去陌生曲調,卻猶有幾分熟悉意味,待他紊亂阻塞的內息,因琴律之助得以疏浚暢通,不禁恍然大悟。
他脫口說道:「山澗靈溪,春風化境……舒神篇嗎?」
雖然曲律有異,可這的確是他今日於小徑之前,所聽聞得那首流水春風。
難怪柳行之會出言道謝,就像先前情況,玉煙琴聲不僅能平復情緒,更能加以療傷,這對現下的柳行之確實是最有效的幫助。
只是,玉煙似是被楚天闊意外之言所驚擾,撥弦之手不由得頓了一拍,曲境頓亂。她急忙以掌按弦,停下出了差錯的曲律,隨即十指再動,如料峭春寒之後,暖意又生,至若春和景明,一碧萬頃。
楚天闊還以為霎那停頓,乃玉煙特意為之,並沒有多以留意。
平撫內息後,他站起身來到迴廊之前,朝黑洞洞的長廊走到探看,有些擔心慕無徵與月兒來不及於時限內出來。
自然是他多慮了。
此時一股銳利劍意刺破闃黑,沖出迴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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