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光,一艘商船駛離碼頭,穿過作為滁垻鎮水路出入閘口的峽谷,迎向一片朝陽之中,準備沿滁江而下,繼而進入湖北地帶。
藺飄渺腰橫擁劍,身揹裝有原本西域服飾的小包袱,此時正斜身倚靠船尾欄杆,仰頭遠望那座被溪水一分為二的翠綠峽谷,雙方漸行漸遠,看得他是嘖嘖稱奇。
「有甚好看?」紅裙少女丁香來到他身邊,好奇問道。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左右瞧了瞧發現峽谷也就那樣,既沒有一線天的陡峭險峻,也無五嶽高不可攀的氣勢,真不知道有甚可看之處?
反而是他身上穿的寬鬆袍子,活像個扁掉的皮囊,指不定待會江上風起,便鼓得跟顆皮球似的,在船上撞來撞去,想著就十分有趣。
藺飄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道:「也就是第一次坐船,看什麼都覺得新奇。」他踩了幾下船甲板,倒沒有感到尼雅曾說過的失衡暈眩之感,比起行走沙漠,卻是平穩踏實多了。
或許他就習慣這種感受?
「鄉巴佬進城了。」丁香撥了撥辮子,不一會,又開口否定了先前話語,說道:「說你鄉巴佬還是辱了鄉巴佬了。」
藺飄渺雖然是不曾聽過的稱呼,但從對方神態語氣判斷,也知道是損人的話,不過他明白丁香話裡沒有惡意,於是聳了聳肩,表示不在乎。
說來昨天要不是多虧遇著了丁香結義兄妹四人,藺飄渺原本是打算今日繼續沿山林翻山而行,完全沒想過下一處落腳之地,且隨運氣就是。
不過,興許青衫男子覺得竟能遇見藺飄渺這般,對整個天下格局認知宛如白紙的存在,於是在徵得了糙臉漢子同意後,耐著性子為藺飄渺解釋了當今江湖局勢。
藺飄渺對於中原的認知印象唯二,一是尼雅口中的山水故事、風俗言詞,二是郎逸之自幼耳提面命,有關《無痕劍》之消息,除此之外,藺飄渺對這遼闊的故鄉大地來說,可謂真真正正的外鄉人。
他這回攜劍入中土,本就是為了兩百年前的那樁劍決,所以對中原江湖如何是不太上心的,也就因為如此,而有了先前與如夢賦、玄天門的一番糾葛。
但在青衫男子深入淺出的解說之下,藺飄渺第一次有尼雅所說的井底之蛙感受,確實是不離開原生之井,不知天地之大。
中原武林格局粗略劃分,便是東西南北四地。
北武林最負盛名者,自是重劍驚風,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玄天門;而與之呼應的南武林,則是門人清一色女流,卻又不遜鬚眉的女子門派瀟湘谷,兩派名聲並盛,具是正道中流砥柱,因而有「北山納玄天,南谷藏瀟湘」之語流傳。
西武林門派眾多,正邪紛雜,諸如鐵槍眾、沒羽門、一字血眉、風雨塔、提命彎刀……等等勢力,從未有過如玄天瀟湘這般,一門一派佔據一方格局的勢力誕生。
至於東武林之最,或言罪,自然是屹立江西境內,佔據翠微山百年的凌絕樓了,由於凌絕樓存在,東武林向來邪道囂張,正道雖有幾次聚勢,欲一掃東境陰霾,卻如龍困淺灘,虎落平陽,均以失敗告終──就連近十年前,正道勢力在玄天門與瀟湘谷強勢介入,也只是終步翠微山下,未能一舉登上百尺危樓。
「既然失敗了那麼多次,他們又怎能保證這次是正確得時機?」藺飄渺想起先前青衫男子的話,忍不住問道。
糙臉漢子對此嗤之以鼻。
丁香用食指繞了繞辮子,反用了藺飄渺先前的話語問道:「不試上一試怎麼道?難道眼看凌絕樓猖狂?」
藺飄渺當下一愣,忽然意識到心態上的問題所在。
試?是!
雖然心上掛念著與《無痕劍》傳人的劍決,可心底深處,他還是把這場遠遊當成一次出門,只是這次去的地方沒有師尊,亦沒有沙漠……
藺飄渺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件事對他自己,甚至是對《蒼雲變》兩百年傳承的重要性……他,還是抱著一試的心情。
所以先前的說法才會讓糙臉漢字感到不快,因為藺飄渺潛意識將慕無徵當成沙賊一樣的對手,這般想法真可謂對這座江湖的污辱。
藺飄渺立刻起身向四人抱拳賠罪。
丁香一臉困惑,心想自己不過借用了幾個字,表情怎麼忽然這樣嚴肅?
藺飄渺挺直背脊,目光掃過結義兄妹四人,最終落在糙臉漢子身上。
「先前報上的名號,是我家那師尊的,欺瞞各位,對不住!而我,姓藺,古人藺相如的藺,名飄渺,如雲飄渺的飄渺!」
藺飄渺一字一頓,用最嚴正的語氣,第一次對這座江湖報上名號。
糙臉漢子察覺眼前年輕人氣態轉變,還以相同敬意,手握環首刀,長身而起,「人名寇仇,刀喚授首!」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