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曬霜、紙飛機、剪刀、天文考古題、高考
「讀!我叫你讀出來!」他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身上的衣服染著血跡,手上拿著那張皺巴巴的信,眼眶泛著血色的淚水。
我記得那時是夏天,一群人在籃球場上跑著叫著,我坐在球場邊的榕樹下,看著大家奮力地運球,傳球,投籃。之中有個人特別的耀眼,特別高,速度特別的快,他叫靚。
我在班上一直是個特立獨行的人,所有人和我中間一直有某種隔閡,主要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我有很嚴重的光過敏,每次要上體育課之前,我需要擦很厚很厚的防曬霜,免得我照到太多陽光之後,會全身大過敏,我印象中最嚴重的一次是我小學的時候,那次運動會我忘記擦防曬,我過敏到呼吸道腫了起來,到了無法呼吸的程度,要不是緊急送到醫院,我應該已經變個植物人了。
另一個隔閡的原因是因為我是個跳級生,我在國二的時候就開始準備天文物理相關的考試,想要在國中畢業後直接開始做天文物理的研究,因此在同學上課時,我在練習天文的考古題,從一般的力學微積分,到相對論等等的問題。我有一個家教,物理系的學長,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他的弟弟和我是同班同學,下課之後我常和他討論我白天寫的習題。
一天下課的時候,正當我站在門口等公車時,一個同班同學叫住我,正是那個體育表現最好的同學。他首先很有禮貌的自我介紹,說到他哥哥是我的家教,我才仔細看了他的臉,確實和那個學長有點相似。即便我不是很了解他為什麼要主動和我搭話,我也試著回覆他幾句,在一些尷尬之中,我終於上了公車。
在那之後他常常找我吃飯,下課找我一起去買東西或是找我聊天,放學找我去補習班附近吃飯,雖然我不太喜歡一直有人一直煩我,不過倒是沒有很反感的感覺,也算是一個新奇的經驗。從他身上我才知道原來一般國中生在關注什麼動畫,看什麼youtuber,也才知道原來一般學生會去的補習班長什麼樣子。
「高考有補習班喔?」我說。那時我們站在補習街上,我像是一個剛出國的孩子,對於這個補習區的種種事情感到好奇。「公務員考試也需要補習喔?」
「你沒來過嗎?」我搖頭。
「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家裡看書,或是出國,沒有來過這些地方。」
「你應該多出來逛逛的。前面有間文具店,我們過去逛逛吧?」他指著前面的文具店,一邊笑一邊說著。我們走到裡面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這麼多平價的筆,除了我爸媽買給我的那幾牌之外,原來還有這麼多種文具。我看到一隻鱷魚造型的剪刀,是一條鱷魚的刀鞘咬著剪刀,讓我想到我小時候喜歡的繪本,一個沒有朋友的鱷魚,最後當松鼠渡河的船兒交到朋友的繪本,我覺得我自己有點像那個沒有朋友的鱷魚。
我拿起了鱷魚的剪刀準備結帳,他正站在結帳的隊伍中,他順手接過之後,連著他手上的信紙一起結帳。我拿出一百元的鈔票給他,他搖頭說:「這個給你吧!」我高興的拿著那把剪刀,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同學送的禮物。或許這就是朋友吧?
「我很少出門跟我有很嚴重的光過敏有關。」我們一邊走著,我慢慢地說著。「到溫帶的國家也會好一點,在這裡陽光實在太強了,我曾經過敏到差點休克。」
他震驚地看著我,拍拍我的肩膀。「你真的很辛苦呢!」
從那天之後,我和周圍的人的關係有說不出來的變化,過去同學對我的側目帶著淡淡驚訝和一點點不能理解的崇拜,那天之後這些目光多了一點疑惑。一天下午在打掃的時候,我路過走廊聽到男生們和他正在講話。
「誒,你和那個Sheldon怎麼變熟的?」
「Sheldon是誰啊?」
「白癡喔,影集主角啦,科學怪人啦。」
「沒有啊,我們只是剛好一起下課拉。」
「你們有話聊喔?用外星語嗎?」
「小聲一點啦!等一下他聽到怎麼辦?」
所有人哄堂大笑。我面無表情地走過。所有人有點錯愕地看著我,我和他們點個頭,拿著掃把繼續走過。
「喂!Sheldon!」我轉頭過去。「你體育課不運動是搞特權喔?」
我略微吃驚的皺起眉頭,也不知道要怎麼回覆,於是我轉身就離開了。那天之後,我就常在下課的時候被同學拿紙摺成的紙飛機丟,裡面寫著我是小白臉,或是暗戀靚。我並不是很在意那些事,實在有點幼稚和無聊,因為我還有很多要寫的題目,實在沒有什麼時間回應那些無謂的事,不過我和靚也就很少在學校說話了。
過了幾天因為要物理系的學長準備要結束家教,邀請我到他家吃飯,這是我第一次去靚的家裡。他的媽媽不停的稱讚我,一直要靚好好向我和他哥哥學習,不要整天只會打球,沒有什麼出息,靚的臉色十分難看,一言不發地走回房間。吃完飯離開前,我走到靚的房間門口和他說再見,依舊是沒有反應,於是我到家之後,傳了一個訊息給他,跟他說「雖然你媽媽一直說你不好,但你是個很親切的人,加油!」。
隔天到學校後,靚的臉上多了幾道傷口,像是和人打過架一樣,我一直想找時間問他這件事。下課時一個同學跟我說導師找我去辦公室,不過到辦公室時,老師卻說他沒有找我,等到我回到教室時,幾個同學把我強壓到教室後面的操場上,把我綁在爬竿的竿子上曬太陽。
「不要這樣!」
「唉喲,終於會說話了呢?」
「會出事的,拜託你們不要這樣。」
「你去拜託靚啊,你們不是最要好了?可惜他是不會管你的。」
「什麼?」
「他就是因為你被打的啊,因為你的關係啊。」
我停下掙扎的手,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
「不可能!他為甚麼被打?」
「你去問他啊?」
「喂,那邊的人在幹嘛?」所有人在教官的大喊聲中一轟而散,而我也很快地被送到保健室,那時我已經全身癢起來,像是全身被蚊子叮一樣,我請人幫我拿我的書包過來,因為我的書包裡有備用的抗組織胺。靚拿著我的書包走到保健室。我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搶過我的書包躲到角落,一遍翻找著我的抗組織胺,一邊找著我的剪刀。
「那個……」
「不要過來!」我拿著剪刀指著靚。「老師!老師!」
「不要叫了,沒有人在。我沒有惡意。」靚雙手舉高,表示他沒有要攻擊我的意思。我一面盯著他,一面找著我的抗組織胺。「是你跟他們說我有光過敏的嗎?」
他停了下來,很艱難的點了頭。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之前和他們說的,我不是故意要害你被攻擊的。」
「這是什麼!」我拿出一張信紙摺成的紙。
靚突然很激動地撲了過來,我緊張之下,剪刀刺破他右邊的胸外側,血從他的肋邊染上了制服。
「不要過來!」我把信丟到地板上。「不要過來!那些飛機也是你寫的嗎?你為什麼要這樣?」
「那些不是我寫的,請你相信我。你可以回去再讀這封信嗎?」他很認真的看著我。
「不要。我不會看的,要的話你就現在讀。」
他重重的跪在地上。
「拜託你!」
「讀!我叫你讀出來!」他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身上的衣服染著血跡,手上拿著那張皺巴巴的信,眼眶泛著血色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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