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的人都在傳,是廣場那口老井出了問題。最近有人發現井水中浮著一些奇怪的蠅蟲,據說是魔物襲擊後才出現的。喝了那口井水的人,身上就會長出這種可怕的紫斑。」老修女彎下腰,輕撫著一個正在發燒的男孩的額頭,「我們只能收留一些年紀小的孩子,他們最脆弱,也最需要照顧。」
「沒有辦法治療嗎?」黛安娜走上前來。她想摀住耳朵遮蔽孩子們痛苦的呻吟,卻控制不住好奇心。
「城裡的醫生們稱這是『蟲毒』,沒有特定的治療方法。」老修女搖了搖頭:「一開始只是輕微發燒和噁心,但很快就會全身疼痛,紫色毒斑會逐漸擴大腐爛。我們只能靠藥草暫時緩解痛苦。這種病毒很頑強,得等身體自己慢慢康復。」她哽咽著說,「但多少人撐不過去⋯⋯今早又走了兩個孩子。」
「那口井有蟲毒的話⋯⋯連接的水源呢?」愛爾想起廣場正中央那口井。奇怪⋯⋯如果是這麼嚴重的事情,遊戲中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是的。那口井甚至連接著西北的水源,尤其是西區的水源。這一帶,還有後方大巫山谷下游一帶的水源全都被污染了。」
一個孩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暗紫色的血沫濺在白色床單上。幾位修女立刻圍了上去,但她們的眼中除了憐憫,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悲傷。
黛安娜雙眉微微上挑,嘴唇輕輕抿起。她無法將視線從孩子腐爛的傷口移開,那道紫斑喚醒了她深埋心底的某個殘缺剪影——曾替她引路的太陽,漸漸褪去生命的顏色,直至歸於一片塵土。
「能救一個是一個吧。」老修女嘆息道,蒼老的面容上刻滿了無奈。「最近來的病人越來越多,幸好席茲娜公主殿下特別照顧這間教會,捐獻箱的錢倒是還夠用。」她指著角落裡堆積的草藥包,「這些都是大家辛苦採集的,但數量撐不過幾天就沒了。」
「我們正是來幫忙的。」愛爾身子前傾,黑外套的衣襬輕輕晃動。這一晃讓失神的黛安娜眨了眨眼,猛然回過神來。
她側眼瞥見愛爾那堅定的目光,而自己剛才卻只顧著抱怨不想來教會做雜工。心底深處湧起想聲援愛爾的念頭,但自尊心作祟,讓她只能默默低下頭。
「你們能來幫忙真是太感謝了。」老修女欣慰地笑了笑,「你們今天先休息,讓我帶你們去住的地方吧。明天一早還有事要拜託你們。」
她領著黛安娜和愛爾穿過迴廊,牆上的燭台在昏暗中搖曳,為她們指引著方向。到了教會西側的宿舍區,走廊兩旁是一間間佈滿蜘蛛絲的小空房,敞開的木門上漆著編號。
「這一棟是見習修女們休息用的宿舍,現在剛好有空房暫時借給你們。」老修女指著兩個房間解釋。「明天天還沒亮就得出發,我會告訴你們工作的內容和地點,你們早點休息吧。」
「沒問題。」愛爾爽快地答應,一旁的黛安娜則悶悶不樂地點頭。
「順帶一提,」老修女湊到愛爾身邊,掩著嘴巴悄悄地說。「我還沒有通知其他同僚,天亮前請不要隨意上樓,以免嚇到其他教會的工作人員。」
說罷,她退了一步,面色沉重地接著說。「宿舍晚上會有人來巡房⋯⋯無論是否非神職人員,本教會禁止任何不純潔男女私情,要是妳們小倆口敢在專祀聖徒菲莉亞的地盤上撒野——」
月光下,老修女的手緩緩抬起,豎起的大拇指從自己的頸部劃過,「保證讓你們比四百年前菲莉亞被綁在柴堆上燒死還慘。」
愛爾感到頸部一陣發涼,話語緊緊堵在喉嚨口。
那絕對不是開玩笑,至少沒第二條命去確認這是不是玩笑。
「知、知道了。」愛爾咽了口口水,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就先這樣,願神的恩典與您同在,晚安。」
老修女交代完便離開了。黛安娜二話不說就進了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門。愛爾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在鬧什麼彆扭,也走進了隔壁的房間。
房間狹小,只有一張木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木椅。床上鋪著幾件粗布被褥,手感和旅店的棉被有著天壤之別。
愛爾伸個懶腰躺下休息,閉眼正要入睡時,卻聽見隔壁傳來規律的「咯吱」聲,像是床架在晃動。
起初他以為是錯覺,但聲音越來越清晰。愛爾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終於,他忍不住起床,輕敲一下牆壁。
「黛安娜?」愛爾輕聲喊道。
牆壁另一側的聲響突然停止,隨後傳來一聲悶哼。
「幹嘛?」黛安娜不太友善地問。
「妳在做什麼?我聽到床在搖。」
「伏地挺身。」黛安娜簡短地回答。
「伏地挺身!?」愛爾提高了音量,「明天要早起採藥,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存體力吧?」
「我知道,可是⋯⋯」黛安娜肩膀發力,身形如流水般起落,「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八⋯⋯」
她咬牙切齒地數著,汗水浸濕了後背。那怵目驚心的毒斑在腦海裡閃現,那些孩子痛苦的表情、一個溫柔慈愛的女人死寂的面容。內疚與不甘混合成無形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討厭這種無力感。討厭自己一開始還抱怨要來教會。討厭那個總是比自己懂得更多、想得更遠的愛爾。
「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
愛爾靠在牆邊,聽著隔壁的數數聲,內心突然湧現一股難以平復的情緒。說起來,自從在競技場打敗黛安娜之後,自己就變得頹廢,很少鑽研魔法和鍛鍊身體。
「喂,等等。」愛爾跪在床上,擺好姿勢,「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
「你在幹嘛?」黛安娜的聲音透過牆壁傳來,帶著一絲詫異。
「陪你啊。」愛爾腹部收緊,掌心與地板緊密相貼,「一百五十三。」
「誰、誰要你陪啊。」黛安娜嘴上這麼說,卻又開始了動作,「一百五十四。」
兩個人的呼吸聲、數數聲,還有床架輕微的搖晃聲,在寂靜的夜裡此起彼伏。漸漸地,黛安娜和愛爾的動作慢了下來,呼吸也平穩了。
愛爾笑著凝望天花板,自己做了兩百下,黛安娜做了三百五十下。久違的自我提升和汗水真是令人滿足,但仔細想想,明天應該是什麼都搬不動了,突然眼眶有點濕潤。
「我們到底在幹嘛⋯⋯」
☆ ☆ ☆
朝陽透過彩繪玻璃花窗灑進教堂,為地板鋪展出一層細緻的金色紗帳。
一名身著白色祭司長袍的少女正跪在病床旁,銀白的髮絲在空中輕搖,晨光為她編織出一頂透明的光冠。
她的紫色眼眸低垂,專注地替傷患更換繃帶,纖細的手指動作輕柔而熟練,將繃帶一圈圈穩妥地纏繞在病人手臂上。
「莉莉可小姐的包紮技術真是厲害呢。」一旁的年輕修女讚嘆道,「每個病人都說您的手法特別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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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可·克爾奇(Ririko Kircher)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cZ59cQtLA
(人設圖,AI制)
莉莉可聽聞誇讚,臉頰微微泛紅。這句話讓她想起幾週前的小趣事——在地下城昏暗的甬道裡,愛爾為了保護她而受傷。當時她笨拙地替他包紮,因為緊張而把繃帶纏得太緊,疼得他眉心緊縮。
「沒有⋯⋯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那麼沒用了。」莉莉可輕聲嘆息,回憶起那個場景,內心泛起一陣溫暖。後來愛爾甚至為了她,在競技場上與邪惡的黛安娜進行了那場驚心動魄的決鬥。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呢⋯⋯成為一名帥氣的冒險者了嗎?
「不行呀,莉莉可。都當上騎士了,怎麼還是一樣沒自信呢。」修女收拾著用過的藥草,臉上掛著柔慈的笑容,「放棄高薪,辭去邊防隊的醫務職,在偏僻的教會裡幫忙。擁有這般天使心腸的妳,怎麼可能會沒用呢?」
「天使心腸!?才沒這回是⋯⋯」莉莉可藏不住笑意,面容上淡淡的緋色被光芒點染。「我是怕自己在軍隊會扯後腿,才趁這個機會來這裡預先磨練一下。」
「真是謙虛呢,呵呵。」
「不是謙虛,是懦弱⋯⋯」莉莉可包紮完,噘著嘴莫名其妙地和修女賭氣。
「不過說起來,」修女將一疊乾淨的繃帶放在托盤上,「真沒想到我們教會竟然能得到三位騎士大人的幫助,真是真神保佑呢。」
莉莉可眨了眨眼,困惑地抬起頭。「三位⋯⋯騎士?」
「是的,」修女笑著解釋,「昨晚又來了兩位年輕人說要來幫忙。老修女已經安排他們今早去外面工作了。」
「啊,我看到他們回來了。」修女走到窗邊,朝莉莉可招手,「快來看看吧。」
莉莉可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翠綠的草地,幾株大樹下開滿了野花。遠處的小徑上,兩個身影正蹣跚前行,像是被重物壓得快要散架似的。
「咦?」莉莉可瞇起眼睛。
只見愛爾彎著腰,像個駝背老人般扛著一大包醫療用品。紗布、繃帶從破洞的布袋裡冒出頭來。而走在他旁邊的,赫然是那個在競技場上與他生死相搏的黛安娜。她扛著一大袋藥草,走路姿勢活像隻企鵝。
「欸⋯⋯欸⋯⋯欸?」莉莉可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揉了又揉。
那個總是帶著溫暖笑容的愛爾,那個在競技場上替她挺身而出的少年,此刻竟然和神似黛安娜的擬態獸並肩同行⋯⋯
莉莉可默默轉身,眸色暗了幾分。看來自己最近工作太累,出現幻覺了。
嗯,絕對是太累了,一定是這樣。
她一言不發地走接待室,是時候去找點安神的藥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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