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夠變得平凡。」
某位少女如此祈願。
這是她的第三個願望。
一個造成世界毀滅的願望。
那天鈴音一如往常地早早就到了校門口,早晨的校舍浮沉在醇黃的烏龍茶之中,空氣清新又帶點苦澀,此時她的視野中卻出現了與平時不同的明亮光點在屋頂的天台上飄移。
是來拯救我的天使嗎?是什麼新型的UFO嗎?如果能實現我的願望就好了……如果可以把我帶走就好了呢。
啪噠啪噠的腳步聲迴盪在樓梯井,怦怦狂跳的心激起了鈴音許久不見的期待。
推開天台那道沉重的鐵門時,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在耀眼的朝暉之下,鉑金色的銀河撒落在灰白堅硬的磨石地板上,她的視線本能地順著蜿蜒交錯的銀河攀爬。在源頭的地方,一位少女正用她水晶般透亮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鈴音。鈴音嚇得躲回門後,她從門縫仔細瞧著少女,她發現那些銀河似的綢緞竟然都是她的頭髮,大概長十餘公尺,富有光澤又不分岔,一絲髒污也沒有,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長髮公主。少女的臉龐如甜白瓷般光滑無瑕,五官精緻得像個人偶一樣。她的眼角泛紅,閃著淚光,似乎才剛剛哭過,身上披著躑躅色的羽織、潔白的小袖襦袢和銀朱色的緋袴,讓人直覺的想到了巫女這類神職人員的裝束。
鈴音覺得少女搞不好真的是某種非人之物,某種特別的存在,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或許能幫到自己。她鼓起勇氣,緩緩的把門推開,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存在會說什麼語言,既然她身著巫女服,說日文應該也不會是不妥的選擇。
鈴音露出微笑,逐步接近少女。
少女有些害怕的試圖和鈴音保持距離,眼神也開始左右游移。
為了讓她安心,鈴音試著說一些像是安撫小動物一樣讓人放下心防的話。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妳的,已經沒事了,已經可以安心了。」
少女依舊慢慢朝著背後的鐵絲網後退,但她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頭髮,摔了個四腳朝天,鉑金色的髮絲在空中飛舞,閃爍出炫目的光輝。
鈴音小心地跨越一條條銀河,將她從金色絲縷織成的床鋪中扶起,她不經意碰到了少女的髮絲,那像很貴的衣服一樣柔順好摸的觸感她還是第一次在人的頭髮上感受到,對她平時是怎麼保養的也不是沒有興趣,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她究竟是不是鈴音所想的那種特別的存在。
「沒受傷吧。」
「嗯……望沒事的。」
「發生了什麼事?妳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呢?」
「望不知道……只是聽別人說的就來這裡了。」
「是有人叫妳來這裡的嗎?」
「嗯,是櫻花樹說的。」
「櫻花樹?」
「望也不知道……只是在經過一棵很大的櫻花樹時,心中突然響起了某個聲音,她說到這裡來就會有人來幫望。」
「望是妳的名字嗎?」
「嗯,星紗望,是媽媽取的喔,不過叫望的時候用望來稱呼就可以了。」
「妳是來拯救望的嗎?」
「拯救?抱歉……我只不過是這裡的學生罷了,讓妳失望了……」
「不會的,望再等等就好,願意拯救望的人一定會來的。」
是嗎……原來妳也在尋求拯救啊,連自己都無法拯救的人又要如何拯救他人呢,果然奇蹟是不會發生的呢。
「那望,在妳等人的時候,能告訴我妳是怎麼來這裡的嗎?一個人拖著那麼長的頭髮爬到頂樓,肯定很辛苦吧。」
「不會的,望只不過是小小的許了一個願就過來了。」
「許願?」
「嗯,簡單的願望用這個就可以實現了。」
望從胸口抽出了一疊破舊的短箋和一支毛筆。
「真的嗎?」
鈴音對眼前的物品感到懷疑,但若她說的是真的,那是不是就能夠拯救姊姊了呢……
「像這樣。」
望在短箋上用潦草的字體寫了「麵包」兩個字,接著撩起瀏海把那張短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這個樣子。」
霎時間,伴隨一陣溫和的光芒,短箋消失,轉換成一條法國麵包,鈴音甚至可以聞到麵包剛出爐時那種香噴噴的味道。
「來,給妳。」
鈴音握著法國麵包,撕了一小塊下來嘗嘗。酥脆的外皮與柔軟卻略帶嚼勁的內裡,小麥的香甜刺激著味蕾,宛如辦起了收穫祭一樣手舞足蹈,比她以前吃過的那種硬梆梆,可以拿來敲人的那種法國麵包好吃太多了。
既然一個小願望都可以實現得那麼到位,那難一點的願望肯定也能實現的吧。
在有人把她接走之前,得趕快讓她實現我的願望才行。
「望很厲害呢,那妳可以治療疾病嗎?」
聽到他人的稱讚,望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當然可以嘍。」
原本有些憂慮的表情很快地就變得笑容滿面。
「那妳可以幫我治好我的姊姊嗎?她三個多月前因為意外現在昏迷不醒,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拜託了。」
「給我她的照片。」
在鈴音開始為被拒絕做心理建設時,望就斬釘截鐵的接下了她的請求。
鈴音從手機中找到姊姊的照片交給望,接著和剛才一樣,望在短箋上寫上「治好這個人。」,再把短箋貼到前額上。
「怎麼會……被反彈了……」
望手中的短箋一瞬之間燒成了灰燼,她困惑的表情似乎在思索著原因。
果然連神明也沒有辦法把姊姊治好嗎……為什麼要對她那麼的殘酷呢,明明她比誰都溫柔,比誰都努力,果然我想的是正確的嗎……
「再讓我試一次,可以轉過去一下嗎?這個方法被別人看到的話會有點害羞。」
「沒問題,那妳好了再告訴我。」
即使心裡知道無論如何她肯定沒有辦法治好姊姊,她還是維持著笑容,或許支撐著這副笑容的也包含著自己不期望姊姊能恢復正常的心,萬一姊姊其實一直都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中怎麼辦?萬一她醒來之後說了會讓她傷心絕望的話怎麼辦?反之如果姊姊繼續讓她依靠的話,這三四個月她一昧貫徹的理念不就像個笑話一樣嗎?明明是自己第一次不依靠任何人反覆思索得出的答案,就這樣輕易被推翻。為什麼會有這樣可怕的想法呢?明明能讓姊姊復原才是對大家最好的,她迅速把自私的想法埋進心底,這樣的自己肯定是錯誤的吧。
「欸,怎麼會……沒有效果……願望沒有觸發。」
一定不可能治好的吧。既然神明也沒有辦法拯救,也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吧。
「可以轉過來了,很抱歉……明明應該什麼願望都可以實現的。大家明明都是這樣告訴望的。」
望的表情又迅速地變得黯淡。
「沒關係的,不需要自責啦,姊姊的病本來就沒有這麼容易治好的。」
我的病也是,就算能治好,我也不會允許自己獲得這樣的權利吧。所以我不會向神明祈禱的。
「之前望明明連改變世界的願望都能實現的說……」
已經……沒救了啊。
早晨的氣味如檸檬既酸辣又苦澀,使人們不得不從安穩的床鋪中爬出,一天又一天的沐浴使人們的感官麻木,最後連這樣令人厭惡的氣息也無法察覺,他們就能一天又一天度過不斷輪迴又荒誕的生活。
惡火焚盡了夜空的漆黑,如燒紅的夕霞。
「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夠變得平凡。」
少女如此祈願。
啪滋啪滋……匡噹……轟隆……
寂靜的大街上,房屋早已被燒得只剩斷壁頹垣。
沒有悽慘的哭嚎聲,沒有燒殺擄掠的強盜吆喝聲,以前只在書上看過火災的少女這才知道原來火災可以令人如此安心,就像是以前冬天在火爐旁坐在母親的大腿上,被她抱著的時候一樣。
唯一讓少女感到不滿意的是街上一具具燒焦的屍體發出濃烈噁心的臭味,直衝腦門,讓她被迫停止美好的回憶。
說實在的,路上的屍體是誰的,又是誰殺死的,她一點也不在乎。除了母親、帶著面具的父親和總是想傷害她的奇怪的叔叔們,她也沒有看過其他的人類,即使她常常在布簾後面傾聽他們的願望,她還是搞不懂為什麼這些人總是想要她去報復別人,或是爭取一些沒有意義的名利。母親塞給她的書上,人類明明就是那麼的堅忍不拔,努力追逐夢想;抑或是助人為善,有著寬大的心胸;再不然就是浪漫純真,刻下山盟海誓般的戀情。
總是被特別的對待,吃上最好的食物,穿上最好的衣服,睡上最好的床褥,這樣難道就是幸福嗎?一生沒有離開過10x8的生活空間,只能從2x0.8平方公尺的天窗癡癡仰望天空。每天都要實現別人的願望,還時不時會被外面的人傷害,這樣空洞痛苦的生活,少女已經厭倦了。她希望自己能像書上的平凡人一樣,過著雖然不富裕卻美滿的生活。特別只不過是枷鎖,背負眾人的期望,被眾人愛戴,卻總是孤獨的,背後總是被指指點點,被平凡的人所畏懼,一旦失去這個特別的地位就會被眾人唾棄,甚至是誅殺。什麼國王,什麼企業老闆,總是只有壞的下場,她不希望自己的未來變成這個樣子,也不希望世界上再有其他特別的人背負這樣的重擔,所以她祈願了。
「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夠變得平凡。」
所以所有人都死去了,少女這才知道,死亡才是世界上最為平凡的狀態,不論是多麼偉大的人終究難逃一死,在歷史的洪流中,生僅僅只是曇花一現,有無數的生命在這大源之中都是死的狀態。
這樣也好,少女心想,畢竟人們想實現的願望在她看來是如此的無意義,讓他們早點走入歷史,就不用為了生痛苦掙扎了。
少女不知道為什麼只有自己沒有變得平凡,不論是自己的力量還有那微微發光的鉑金色長髮。
少女在無人的大街上享受著獨自一人的幸福,沒有了她所討厭的事物,她的腳步異常輕盈,心情舒暢。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落中心廣場的巨大櫻花樹下。
少女第一次走了那麼長的距離,身體也漸漸感到疲倦,她翻過矮欄杆,在櫻花樹的樹根上坐了下來。
她倚靠著粗壯的樹幹,仰起頭看著櫻花瓣與星火紛紛從夜空中落下,彷彿是在為世界的終結獻上喝采。
接下來要怎麼瓣呢?什麼人都不在,少女已經開始感到厭倦了,要去哪裡做些什麼,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唯一的願望大概也就只有看看完整的星空吧。畢竟她從那2x0.8平方公尺的天窗中看見的是那猶如珠寶盒一樣的天空,如果能看見完整的星空的話,一定令人嘆為觀止吧。不過她的頭頂上有的只剩被濃煙與暮靄遮蔽的天空。
淚水突然從少女的眼眶中湧出,無休無止,她只想要讓自己的母親回到她身邊,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因願望而失去的事物是無法由願望修復的。
自己接下來要去哪裡呢,她仔細思考過後只覺得在這誰也不在的世界裡太過無趣了,就算踏遍了美麗的風景,就算獨享了全世界,又有誰可以分享這份歡樂呢?不如就這樣跳進火堆裡面死去也不錯。
「望……」
聲音從少女的心中傳出,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吸了太多嗆人的濃煙而產生的幻聽。
「望……不要這樣。」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少女這才驚覺聲音是確實存在的。
「是誰?」
那道聲音沒有回答。
「穿過天之鏡,那裡有能拯救妳的人。」
「跨越星芒原,穿越隧道之後,在看起來像一本倒立的書的建築上。」
難道還有人活著嗎?而且是能和她交談的人?少女心想這奇妙的聲音所說的話真的可信嗎?自己犯下的錯在一般人眼中應該是罪不可遏的,真的會有人願意接納她嗎?能夠互相理解嗎?
「是能和我說話,不會因為是我而有所顧慮的人嗎?」
那道聲音沉默了數秒,接著給出了答覆。
「隨著妳和她交談得越多,最後她肯定會成為妳很重要的人。」
那聲音多了分生動,而且似乎還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
「如果妳願意相信這樣的可能性,就前往天之鏡吧。」
少女回想起自己曾讀過的地圖,穿過滿是裂縫的直升機坪,走出村落所在的山坳,她沒有回頭,畢竟那裡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她拖著人們的期望,到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山腰,天之鏡靜靜的被漆黑的大地托住,那份出淤泥而不染的純淨,映照出的正是少女朝思暮想的那滿天星斗的夜空。她抬起頭,這才發現原本遮蔽天空的濃煙早已離她遠去,有的只剩浩瀚的星河,無盡的鑽石在無邊的天穹中閃爍,還有那最為耀眼的月球,在璀璨的群星之中依舊不被喧賓奪主,遺世獨立於夜空之中。少女的雙眸早已裝不下那麼多的星辰,一顆顆的星滿溢而出,從少女的白皙的雙頰滑落。流星一顆顆落下,少女心中卻再也沒有願望想要實現,只得任其無休無止的墜落。
少女一步一步走進天之鏡,沐浴在星空之中。越來越深,越來越深,直到她突然的墜落其中不斷下沉下沉下沉,沉浸在漆黑的夜之中,直到純白的光點亮了她的視野,眼前是第一次見到的朝陽與被晨光包覆的山野,暖意沁入心扉,就像是被母親抱住的時候一樣,突然一陣翻轉,她從天之鏡的深處墜落,最終從鏡中拋入天空。等她再次睜眼,自己已經倒在天之鏡的岸邊了,她順著櫻花樹的話語,穿過星芒原和隧道,她站在隧道口,映入眼簾的是不曾見過的大城市、高塔和湛藍廣闊的蒼空。她掃視了一陣,看見了那棟形似倒立的書的建築,她拿出短箋,寫上了想去的位置之後,將其放上前額。
這個世界是多麼的美麗呢,在天台的鐵絲網後,少女望著一棟棟櫛比鱗次的房屋、炫目的陽光、蜿蜒的大河、冉冉上升的薄霧,一切是如此的欣欣向榮,不知道她以前的世界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愛哭的她總是不爭氣的落下淚水,這次是為了什麼而哭的呢?除了被眼前的美景震懾,也包含著來到新世界的不安與恐懼,還有失去歸宿的這份孤寂吧。
咿咿咿咿……
緩緩打開的鐵門吸引了少女的注意。
掃地、拖地、擦黑板、默默地幫助他人,齒輪重複地轉動不止。
課業就像是漂白劑一樣,漸漸的滲進腦中,把一切其他不相關的胡思亂想全部洗滌乾淨,成為可以被社會接受的商品,而品質管理一般的試驗把沒有洗滌乾淨的商品一個個挑出,讓它們被加強力度的漂白,有些後來步入了所謂正確的軌道,有些帶著它們那獨特的色彩飛翔在社會的約束之外,但更多的是那些無法承受的商品最終默默的消失在世界的角落。對本來就名列前茅的鈴音來說,只有第一種情況才是被允許的,這次的期中測驗正是對她這幾個月來努力包裝自己的第一次驗收。她相信自己肯定能拿出比以前更好的成績,她想和姊姊一樣,在每一次試驗都拿到沒有任何人能超越的第一名,這樣的她絕對能給眾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自己死去的時候,他們也會感到無比錯愕,開始檢討自己吧。
只是世界真的會對她這麼溫柔嗎?
肯定不會吧。
又要辜負他人的期望了呢。
「什麼啊,這是。」
鈴音的成績單從理愛的手中飄落。
「這樣的分數?當時的我還真是被小瞧了呢。」
理愛的說教聲響徹整個心諮室。
鈴音低著頭,就像是做了錯事被大人責備的孩子。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鈴音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與決意除了她以外是不會有人諒解的,面對理愛,她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只能默默的道歉。
「對不起。」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考出這樣的成績,辜負了好友的期望,同時也為了她所拒絕的好意而道歉。她知道理愛如果得知自己的苦衷,一定會盡全力幫忙的吧。如果自己得救了,姊姊卻沒有得救,這樣難道不會太狡猾了嗎?這樣是不行的,僅僅只是因為身邊有可以傾訴的人就讓自己這種人得救什麼的,那身旁如果沒有這樣關心自己的人就只有走向末路一途嗎?明明只是因為機遇,身邊才能有人陪伴的,才不是靠自己的努力獲得的東西。
理愛的聲音突然軟化了下來,變得像是暖洋洋的棉花糖一樣,理愛捧起她的雙手。
「所以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啊,夕姊病了之後,妳就這樣一蹶不振,這件事我當然也很傷心啊,但是應該要連她的份一起努力才像妳吧?妳不是一直都很堅強,很固執嗎?」
「而且我們不是朋友嗎?什麼事都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的。告訴我吧,發生了什麼?」
理愛的眼眶泛著淚,這份情感也順著她熾熱的雙手和堅定的眼神深深地沁入鈴音的心中。
啊,好溫暖呢,都要被灼傷了,明明我應該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了,卻還能感受到這份心意。但是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沒有接受這份心意的資格了。我果然是壞孩子呢,明明身邊有那麼多真心關心我的人,我卻視而不見,自私的選擇有利自己的話語。
鈴音的視線游移,手也在微微地顫抖,但是理愛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神也直勾勾的盯著她的雙眸,像是不要讓她逃跑似的,她害怕如果再這樣下去,自己的決心肯定會被動搖,就像是之前真司那時候一樣,所以她及早戴上一貫的那抹微笑。
「我沒事的,真的沒事,這次只是不小心考得差了,下次……下次一定會追上來的,好嗎?」
「三年了……」
「三年?」
理愛放開鈴音的雙手,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
「連這個數字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我們當朋友,已經過了三年了耶,早就已經是閨密了,下課的時候黏在一起,放學一起回家,假日去對方的家裡玩,有時候談談家裡的事,有時候聊聊自己喜歡的人,以前都知道了彼此那麼多的秘密,為什麼這次偏不告訴我呢?我就這麼不值得依靠嗎?我不能接受。」
「沒辦法的,什麼都有的妳肯定是沒有辦法理解的。」
啪的一聲,理愛一巴掌打在鈴音的臉頰上,但自己的淚水卻潺潺下落。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真是差勁。我明明……我也是……」
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呢?鈴音也不知道,只是在思考該說什麼之前,嘴巴就擅自動了起來,或許是被她的熱情感動了也說不定,正因如此她才會說出最真實卻也是最傷人的話語。
對不起。她只想對她這麼說,但她卻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理愛真正想聽的不是這三個字,但理愛真正想要的話語卻是她沒有辦法給予的,她只能低著頭,看著斑駁的桌面來逃避,默默在心中不斷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
「算了,不管妳了!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隨著甩門聲,理愛走出了心諮室,鈴音把落在地上的成績單撿了起來,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中,就和她們的友情一樣。
鈴音的臉頰像被火灼燒,嗡鳴聲不絕於耳,那甜膩的浪潮像是看準時機般湧入教室,沾濕了鈴音的手臂,令人上癮的氣息誘惑著她,她嘗試著稍微地舔了一口,帶著一絲不管怎麼樣都好的心情,或許混雜著就這樣成為凡人也無所謂的想法,然後她笑了出來,伴隨著止不住的淚水。
什麼嘛,不是什麼效果也沒有嗎?這裡還是一樣,痛得難以自拔啊。
「這裡要這樣解,會了嗎?」
白熾的桌燈讓習題簿有些反光,姊姊的雙眼隱藏在強光之中,但是那彷彿能沁入人心的笑容依舊帶給少女T溫暖。
「嗯,我試試看。」
少女T把姊姊給的解法代入題目,鉛筆窸窸窣窣地寫著,她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瞟向姊姊的臉龐。她正耐心地觀察著少女T的運算步驟,有錯的時候便會提醒,這讓少女T格外感到安心。
「做出來了。這樣對嗎?」
她把習題簿轉向更靠近姊姊的地方,讓她能看得清楚一些。
「嗯,沒錯,做得很好喔,一次就學會了。」
姊姊溫柔的輕撫少女T的頭,她也像個被老師鼓勵的孩子一樣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那這題可以教我嗎?最後一題了。」
「包在我身上,儘管問,什麼問題都難不倒我的。」
她們就這樣一來一往度過溫馨的學習時光,她很喜歡姊姊能在她答對問題的時候摸她的頭,輕輕拂過頭髮的觸感,還有在頭頂手指間分別擺動的頻率總能消除掉她不安或是慌亂的情緒,但是在一陣頭腦的全力運轉之後鈴音依舊抵擋不住睡魔的誘惑。為了不辜負在身邊和她一起努力的姊姊,她的頭依舊一頓一頓的在死撐。
不過細心的姊姊不可能沒注意到這件事。
「呵呵,累了呢,明天在繼續吧。今天OOO已經足夠努力了,很了不起喔。」
她把少女T坐的椅子緩緩推到床邊,少女T便自動滾到柔軟的床上,輕易地陷了進去,隨後她輕輕把棉被蓋在她身上。
「不行……還有日記要寫……不能睡……呼……。」
「對了,在妳睡著之前問妳一個問題好了。」
「嗯……」
少女T沒有回應,僅僅只是發出輕輕的鼻息,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之中。
「心究竟是什麼呢?」
那天姊姊的眼神,殘缺的模樣忽然映在少女T的瞳孔中,將她從美好的時光抽離而出。
鈴音從書桌上驚醒,手臂因為壓在桌緣上,深紅色的瘀痕有些隱隱作痛,腳也痠麻得使不上力。跟以前比起來,這裡的桌子狹小許多,而且正好卡在書櫃和床中間,很難再多放一張椅子,也不會再有人坐在自己身邊,陪伴她讀書了吧。她趴回桌上,輕輕地撫著自己的頭。
真是難得呢,好久好久沒有夢見姊姊了。
妳已經夠努力了,已經夠了,沒事的,沒關係的,妳是對的,就算其他人無法理解,我也會理解的,我會一直在妳身邊的,她輕聲呢喃著。只要把眼睛閉上,只要沒有觀測,姊姊其實就在身邊的機率也不會是零吧。隨著以前和姊姊在一起的種種與溫暖不斷浮現在腦海中,淚珠再次從臉頰滑落、重合,浸濕桌上的書本。
我的眼淚還真是廉價呢,每次每次遇到傷心的事都只會流淚,肯定會被認為是個靠眼淚博取眼球的公主病吧,肯定會被輕視吧,即使沒有人看見,周遭的塵埃、光線、家具、空間肯定也都在嘲笑我的愚昧吧。
她笑了出來,撫摸著頭頂的手一把揪住自己的頭髮。
只是越摸越痛,心中的洞越裂越大罷了,但是這份疼痛和那時的溫暖又有些相似,冷和熱,幸福和疼痛,我早就已經搞不清楚了啊。
心究竟是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呢,那裡已經什麼也不剩了。
房間內昏黃骯髒的光線彷彿吞食著一切美好的事物。即使這樣做,光線的色澤依舊汙穢不堪,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即使有著想要改變的心,即使付出了努力,卻什麼也無法做到。
幾天後的期中試驗,即使每天都放棄和別人出去的時間,即使整天不斷被壓在書堆底下,自以為很努力的把所有科目看了一遍又一遍,習題也做了不少,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就輕撫自己的頭,可悲的模仿姊姊的方式鼓勵自己,痛苦地把這些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教科書讀完,每天晚上祈求幸福,向惡魔提出交易,乞求自己能得到好的名次。
不論是神明或是惡魔都沒有實現她的祈禱,扭曲的文字,寫到一半強制放棄的想法,像是在水中窒息般遠離世界的那份遙遠的感覺無法控制地湧進腦海,將她與現實剝離。
好痛……好痛……好想就這樣算了,可是不行……不行這樣啊,如果考不好的話會收到更多擔心的,會被輕視,被嘲笑的,這樣會連姊姊也一起被嘲笑的,不行這樣,一定要撐下去才行,為什麼要這樣,明明就祈禱這麼多了,明明就跟理愛約好輸的要請客了,如果輸得這麼丟臉肯定會被罵的吧……
國語44 數學36 社會 47 理科 32 外國語 43 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gU2YR0iGx
自選專題 45
名次:317/350
沒救了呢。
為什麼想要努力的時候總是會被妨礙呢?痛徹心扉的夢,無止盡的絕望,歪曲的世界,幻象,逐漸逝去的熱情,心的意義,姊姊是不是很恨我呢?不然為什麼她一離開我身邊就讓我過得如此痛苦。
能夠讓我幸福一點就好了,這樣小小的願望應該沒有關係吧,不算是違反制約吧,不然每天每天都被痛苦扭曲的漩渦吞噬根本就沒有辦法努力啊,只會被認為是沉溺於過去而一蹶不振的孩子。這樣是不行的,要讓他們看見我努力的樣子,還有最後失敗的可悲模樣,這樣他們才會知道自己才是殺死我們的真兇。
對不起,望,總是把妳當成許願的道具,明明妳也是被他們利用的存在,我也很想把妳當成朋友對待的,畢竟某種層面上我們很相像嘛,那份壓的我們喘不過氣的期望,妳也能理解吧,請原諒我。
鈴音再次戴上那副笑容。
咿咿咿……
推開那道沉重的鐵門,正午的天台,尚未成熟的柿子依舊向世界噴灑著酸澀的汁液,滲進鈴音的皮膚,讓她隱隱作痛。不只是天空令人頭暈目眩,地面上也是一如往常的刺眼。鐵絲網前方,望像是沒事一樣頂著大太陽,俯視著時崎市區。好在望有聽見開門的聲音,她回頭看見鈴音之後,立馬抽出她的短箋貼在前額,太陽便倏地被厚厚的雲層擋住。
望像個女兒節人偶一樣端坐在滾燙的水泥地板上,鈴音則蹲坐在旁,她仔細端詳望的容貌,發現即使過了那麼久,她的身上依舊一點髒污也沒有。
「吶,望,妳不是說有人會來接妳嗎?都一個多月了,如果之後一直沒來的話,要怎麼辦呢?」
「不會的,會來的嘛,一定……」
「那為什麼不用妳的能力召喚過來就好了?」
「這樣太浪費了啦……」
「明明之前還用了幾張來瞬間移動、變出麵包、實現一些瑣碎的願望?」
「那不一樣啦,用這本願望帳能實現的只有簡單的願望而已,沒有次數限制,之前幫妳實現願望的時候,不是叫妳轉過去一次嗎?那種不能被別人看到的才是能實現任何願望的方法,召喚能拯救望的人應該要動用到那個方法才能實現,一生可能只能用幾次,當然要省一點嘍。我也想要一點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情緒,想想未來的事,而且……不,沒什麼。」
「那妳之前還用這個方法來實現我的願望……」
「那次只是太開心了……」
望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嘴角逐漸上揚。
「太開心了?」
鈴音疑惑地歪了歪頭。
「嗯,第一次見到和望年紀差不多的人。」
望遲疑了一下,漸漸收起笑容。
「可是難得望下定決心要幫妳實現願望的,卻沒能實現,對不起。」
「都過那麼久了,不用在意啦。」
鈴音把手中塑膠袋裡的麵包分了一個給望
「來,這是妳的份,吃了之後好好打起精神。」
「欸,給望的?望用願望帳就可以變出食物了,不需要妳特別幫望買啊?」
「嗯……可是像這樣和朋友一起分享東西吃,也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吧,不然妳一個人在這裡,很孤單吧。」
「如果我會做便當的話,就可以吃到更正常的東西了,抱歉。」
「能有這份心意,望就很開心了。」
看到望展露笑容,鈴音也回敬一個大大的微笑給她。
她同往常一樣和望聊起最近的生活,朋友之間發生的趣事、電視上看見的奇聞,望興味盎然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然後鈴音逐漸在七彩的學園生活中,抹上漆黑的色澤,包括她和理愛吵架的事,她拒絕真司的事,她每天都做著死亡幻夢的事,還有幻夢逐漸侵蝕現實的事。鈴音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露出一副想哭的樣子,她說服自己這些都是計畫,她不會承認自己一直都好想和身邊的人訴說自己的苦。她知道,這樣做換來的只會是輕蔑與嘲笑,還有沉重的負擔與罪惡感。
「吶,我是不是快不行了呢?」
她看向望的那副絕望的神情彷彿像真的一樣,即使如此她也不願承認自己的絕望。
望趕緊嚥下嘴中的麵包,急忙地抓住鈴音的肩膀,她晶瑩剔透的雙眸散發光芒,認真的表情映照在鈴音的瞳孔中。
「不會的,望什麼都可以幫妳實現的,畢竟我們是朋友嘛。」
雖然有些內疚,鈴音又再次恢復最初的笑容,她知道如果這時候退縮了,自己就得繼續承受那永無止境的痛苦。
「謝謝,那可以再幫我實現一個願望嗎?」
望眼眶泛淚的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變得幸福一點。」
「妳確定嗎?」
「可是望從妳身上沒有任何構成不幸的要素啊?妳不是不愁吃穿,四肢健在,頭腦很聰明,外表也很可愛,有關心妳的朋友和母親,這樣還有哪裡不幸的呢?每天做的死亡之夢也是因為妳總是往不幸的方向想才會做的吧?夢是人潛意識的投影,書上是這麼說的,而其他的幻覺也都是夢的連帶影響不是嗎?妳缺的不是幸福,而是看見幸福的心吧。」
「不是這樣的……肯定是得了什麼病,往不幸的地方想什麼的肯定是沒有的。」
「那要望許願把妳的病治好嗎?」
「不要……也不是說不要,但是至少讓我能集中心力做一件事,總之就是讓幻覺消失吧。」
沒錯,這樣就好,太過幸福的話,和姊姊度過的那些溫暖回憶肯定會被其他幸福沖淡,我不想要這樣子。每天晚上不斷地死去,醒來擦拭眼淚的時候,那些記憶就會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填滿我空洞的心。那個時候真的真的好幸福,如果我沒有不斷死去的話,肯定就不會這麼常想起這些回憶了吧。
「這樣就好的話,那望要許願了喔。」
她一如往常的在短箋上寫上潦草的字跡『讓這個人不會在現實之中被幻覺所迷惑。』,再熟練地撩起瀏海,把短箋貼在額頭上。願望實現時散發出的溫和光芒讓鈴音如釋重負,她不經意地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地微笑。
謝謝妳,望,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要你實現我的願望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了,每天每天我都會來陪你聊天,讓妳不會寂寞的,直到妳苦苦等待的人來接妳的那一天。
令人感到傷心的是那令人目眩的夢魘依舊緊緊糾纏著鈴音,那份難以言喻的感受也漸漸在她的腦中擴散,並緩緩延伸到全身四肢。要說那個感覺像是什麼,最貼切的兩個字應該是古老吧。像是在陳舊的和室裡坐著,看著夕陽光線的邊緣漸漸飄移,思考漸漸變得緩慢,身體也變得遲緩,好像包覆著一層膜一樣,在這層膜裡面漸漸的腐朽,變小。
消失。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任何改變呢……明明願望已經實現了啊。望難道是欺騙了我嗎?難道是故意不幫我實現願望的嗎?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會做這樣的事,一定……一定是神明的錯,一定是祂把我的願望駁回了,之前治好姊姊的願望也是一樣,為什麼會這樣呢……是因為我們是壞孩子嗎?是因為我們違反了世界想要我們遵循的道路嗎?不知道……不知道啊。要向著何處前行呢?為了向其他人證明他們是錯的?但是即使燃盡自身,即使帶著滿盈而出的絕望,和姊姊一樣化為擁有悲傷花語的結晶,又該如何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呢,畢竟那時的我早就已經死了。這樣子令人落寞的死法,有點不想要啊。可是如果不繼續朝著這條道路前進又該如何是好?以前是怎麼努力做好一件事的呢?早就忘記那樣的感覺了,明明只過了四個月。是這樣嗎,我能夠繼續努力下去也只不過是為了不讓姊姊失望,自動自發去做一件事什麼的,打從有記憶以來一件也沒有吧。可是現在會看著我,稱讚著我的人已經不在了,難道要為了自己的未來努力?上一間好學校,找一個好工作就能有幸福的生活?這種事又要怎麼說服自己相信呢?真是不應該呢,明明還背負著姊姊的怨恨,卻還想著自己的未來什麼的,我果然是一個自私的壞孩子。
越來越長的睡眠時間,彷彿對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興趣,即使鈴音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教科書上,心也早就已經不在了那裡。
她一如往常的闔上日記本,抬起頭,望著鼠灰色的天花板,接著順勢倒向後方硬梆梆的床鋪,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絕於耳。
我只不過是一個沒有玻璃鞋的仙杜瑞拉,我知道幸福不會來訪,即使如此每晚我仍會祈求幸福的到來,祈禱能說出活著真好的日子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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