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象牙般蒼白的臉龐安詳地笑著,即使是這樣的情況,那彷彿看透一切的慧眼依舊注視著我,卻又像看著我身後某個更為遙遠的事物……」
「筑紫同學,麻煩下一段。」
「……薰風捲動窗簾,柔和的光線如天使的翅膀包裹著他,他的靈魂前往他該去的地方了,留下的只剩一簇薄色的丁香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身軀就這麼化作花束,比起世界上的任何寶石還要美麗的晶體,生而為人的存在證明。散華、完全結晶、天使的餽贈,世人們是如此稱呼這個現象的,在人世之中跨越一道道門檻,最終實現自己的心之所嚮,這就是英雄的末路。」
青原靜夜……《降神》嗎?
鈴音翻了翻作者簡介,她沒想到前幾年才剛出版的作品也會被節錄進國文課本內。
這本書充斥著謊言,這就是她的讀後感想。書中描繪著死與淒涼的美,這對當時的鈴音來說是看不見的未來,她無法理解死後轉化為晶體供他人欣賞或作為能源有什麼意義,在當下享受著自己喜歡的事明明才是最好的。
不過這些她都不在意了,畢竟最近的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向著何處前進,即使有著遠大的夢想,卻不知道該如何執行,就連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是否真得能向目標前進也不知道。隨著這份徬徨,她的意識逐漸朦朧,聽著國文老師沉穩的聲線與在腦中蕩漾的回音,她又再次在桌面上昏睡了下去。
「我也想要喜歡上這個世界,但她並沒有給予讓我喜歡上的機會。」
夜間陰森的茂林中,少女T行邁靡靡地沿著草木掩蓋的獸徑徐行,猶如一抹倩影掃過樹叢,不發出任何聲響。自她墜入這片樹海,至少過了三個小時。在這崎嶇的山路上,她約莫走了四五公里,但這還不夠,她還必須潛得更深,才會抵達能為她實現祈望的地方。
少女T已經來過這裡好幾次了,只是對於她所祈望的事物,她總是拿不定主意,當她好不容易把心中的那扇門撬開時,她又會因感受到她不認識的自我後開始胡思亂想,緊接著她心中那敞開的大門便砰的一聲關了起來,嚇得她拔腿狂奔,逃回她應該待的安全區域──她的房間裡。
她會緊緊地靠著牆,蜷縮在床的角落,把頭埋在膝間,時不時瞪大眼睛瞟著房中深邃的黑暗,深怕其中出現什麼不該存在的形體。
這次少女T下定了決心,她已經破釜沉舟,失去了把門關起來的方法,那個地方留著的就只剩一個巨大且漆黑的窟窿,破碎的門板早已散落其中,再也找不回來。她的步伐雖然如以往一樣徬徨不安,但她說服自己那只是她想要沉浸在世界最後的尾韻、莫名而來的那份甘甜之中。怪鳥的鳴叫、奇蟲的吱喳,這些都已經不會驚擾她的心境,她的心正隨著她在這片翠之海中逐漸下潛。樹靈銀白色的目光穿過鐵色的葉隙俯視著她,像是在嘲笑她的愚昧,但是他們不會懂的,就如同那些大人一樣;葉仙粗糙的挽留拂過她瘦弱的身軀,帶著溫柔,帶著善意。就像那些外人一樣,不深掘她的內心,僅僅只是流於表面,她真正的想法,他們是不會懂的。因此她僅僅只是低著頭,不理會他們的關愛,憑著感覺堅定地前行。
「已經不會再回頭了,已經沒有辦法再回頭了。」
在樹海的最深處,有一處經打理的空地,四方位分別立著四柱爬滿青苔的石燈籠,微弱搖曳的燈火從中透出。月光灑落了下來,一棵蒼白的櫸神木矗立在空地的正中心,約莫需六七人合抱。樹身長得歪歪斜斜的,以溜滑梯的角度指向夜空。厚重的柱連繩如一條棕蟒盤繞其上,光滑的樹幹與樹枝上一條條懸掛著的麻繩套索象徵著來訪者的絡繹不絕,隨著燭火搖曳,光怪陸離的弄影映照在樹身上,顯露出其略帶邪魅的性質。
「以繩懸掛汝身,將身與形獻給純白的童子神,祂將解救汝之靈魂,實現汝之想望,賦予汝新生。」
在這裡,許多不得世界眷愛之人將會獻上他們的祈願,而他們的祈願將會在別的地方,在別的世界裡實現,少女T是這麼聽說的。
她一開始也和很多人一樣,總想著這種依靠莫名流言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狂熱的宗教分子,但隨著她逐漸成長,也知曉了世界上有些事是能依靠努力改變,但有些事是再努力也改變不了的,就像是人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不靠任何裝備在空中飛翔一樣,骨骼天生的構造就是那樣,這也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不論從懸崖上跳下多少次,不論如何揮舞雙臂終究是無法飛翔的,只會不斷體會摔得粉身碎骨的疼痛罷了。
她輕輕將蒼白虛弱的雙手貼在與她的膚色相去不遠的樹幹上,她感受得到無數生命的脈動,無數的想望,還有──無數的後悔。
少女T流下了淚水,並不是出自懊悔,而是出自於對自己的人生感受到的可悲。
她想起她命運中那些重要的分歧點,那時就算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變,肯定是這樣的,這就是她的命運,有些事在她的人生裡一定是無法實現的,但為什麼偏偏是那些她最想實現的事呢?她總是這麼責怪命運。
我也想要喜歡上這個世界,但她並沒有給予讓我喜歡上的機會。
我也不想要討厭這個世界,但是她卻總是讓我遇見討厭的事。
就好像是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敵人一樣,真的……很令人討厭啊。
少女T脫下沾滿汙泥的運動鞋,緩緩地踩著樹幹上一個個的突起,像在攀岩場那樣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尋找著適合奉獻自己的位置。
爬到途中,她抬頭看上了一枝分歧,它在不顯眼的背側,上面覆蓋著松蘿和青苔,還有些豆蘭屬的小巧花朵正盛開著。與其它分歧不同,或許因為太深的浸入夜空,它保存著應有的純淨與孤高,少女T似乎是第一個觸及此處的,她為此感到雀躍與不安。
直到少女T靠近之後才發現,這枝分歧已經有了先客,上面懸掛著一條潔白的套索,孤獨地在山風中搖盪,不過她也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目標,反倒為有人可以一同作伴感到欣慰。
她選了一個與那條繩索不遠的位置,迅速解下纏在手臂上的繩索,熟練地打了一個稱人結,並把另一端纏繞在分歧之上。她用力地拉了拉確認繩子是否牢固,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她把套索端像戴上高貴的項鍊一樣,套在自己纖細而雪白的頸上。
她閉上雙眼。
漆黑的世界裡什麼也沒有。
她睜開了雙眼。
漆黑的世界裡只有一孤懸月。
「今天是個滿月的日子呢。」
一絲銀帶緩緩地切過空中的皎潔明月。
她的嘴角微微揚起,是因為欣慰?自嘲?滿足?解脫?抑或是感到幸福?
不等月輪沒入地平線,她就墜了下去,不帶一絲猶豫。
她的時間同繩索逐漸被拉長。
她心中拚命想著只要自己在網路上學到的繩結有打成功、繩子足夠長,只會受到0.06秒的痛苦,就能獲得幸福了。人有意識的最快反應速度是0.1秒,所以肯定不算什麼。
但她失敗了。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頭被繩子拽住,頸部深處被撕裂的地方異常灼熱。
即使這樣也沒有關係,就算是這樣的痛,就算是窒息的痛,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
因為她在這個世界,早就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時間繼續不按比例地拉長,生前重要的經歷一一播放。
她對那些幻影沒有一絲留戀,沒有一絲後悔,沒有一絲「啊,如果當時……肯定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感嘆。有的只有對未知感到的恐懼,黑瞳孔的鬼怪、滯留原地的靈魂,這些是她在網路上搜尋到在實現願望的途中可能會產生的副作用,但這份擔憂也持續不了多久。
在短暫的痙攣與氣管想爭取新鮮空氣所發出的咯咯聲之後,少女T一動不動地懸掛在大櫸木突出的樹冠下,如同眾多的祈願者一樣,實現了她最想實現的願望。
她的雙瞳映出兩輪圓滿的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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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究竟是什麼呢?」
腐敗的柿子被人們的冀望與規則擠壓成太陽的形狀,混濁發臭的汁液噴灑在人類社會的各個角落。甜膩、濃稠卻又令人上癮,彷彿要讓人永遠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鈴音十分厭惡這種感覺,因此她本能似地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前方是一名少女的倩影,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瞥見她泛著如夕陽般的燒紅色。還不待她反應過來,一瞬之間就從鈴音的視野中燃盡,留下的只有一抹輕笑。
「最近妳老是在上課的時候睡著欸,有些事適度就好,不要一直把自己逼得那麼緊,要是連妳都倒下的話,妳的母親又會很難過的吧?」
坂上真司總是在後方的座位看護著鈴音,不只因為他們曾是青梅竹馬,也是因為他得守護她,這是他曾立下的誓言,他必須遵守的約定……或許也帶有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的私情也說不定。
「嗯,謝謝你,真司,我會注意的。」
鈴音只是露出微笑回應,真司當然知道她又再逞強。
「話說回來,最近你是不是交到女朋友了,不然怎麼把頭髮燙捲了,之前你不是走斯文路線的嗎,現在要轉型成風流人士了嗎?」
鈴音過於透徹的雙眸直勾勾地抓著他的心,眼神中帶著殷切的盼望,是對回答的期待呢?抑或是……。
順著她的話題談下去,這樣誰也不會受傷,真司只知道這點。
「才……才不是呢,只是改變形象罷了。」
真司捲了捲自己的頭髮,稍稍移開了視線。
在他人眼中,這或許是害羞慌亂的表現,但他自己清楚,這只是對於不敢跨過這條線的自己感到慚愧的證據。。
這時,鈴音的「朋友」們圍了過來,看來又是要她做些什麼了吧。
「鈴音,補習班的作業好難喔,我不會啦,幫我寫好嗎?拜託。」
天鈿女姬菜裝可憐似地抬高音調,真司則擋在她們中間,他知道鈴音再這樣下去,ㄧ定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在她身上。
「喂喂,這樣不好吧,昨天不是才讓她寫過嘛,而且她不是……」
不等真司出面緩頰,鈴音就一手接過那疊厚重的講義,絲毫沒把真司剛說過的話聽進去。
「沒關係的,我想總是有時間可以寫的。」
鈴音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只想一意孤行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而且肯定是錯誤的道路。
「謝啦,真不愧是我們的學霸,那就拜託妳了。」
達成目的的姬菜一夥就這樣浩浩蕩蕩的走向門口,還不忘一邊討論接下來要去哪裡揮灑青春。
「這樣的人不用理她吧,只要跟老師說,她們也不敢霸凌妳吧,老師一定會保護成績品行都比較好的學生。」
真司多多少少有些失落,無論自己勸了她了多久都沒有辦法幫到她。鈴音始終都我行我素,像個聖人一樣,不曾抱怨,任何的請求都會接受。
「這種東西,就算把它丟進垃圾桶也不是妳的錯。」
真司瞋目瞪向桌上的講義。
「不要這樣說嘛……能幫助他人的時候,多幫忙一些總是好的吧。」
在真司眼中,鈴音向桌面露出的笑容僵硬且毫無生氣,像是戴上了面具一樣,自從她的姊姊「生病」以後,她就一直這個樣子。
「喂,該走了啦,不然又要遲到了。順便把後面睡覺的那個給挖起來。」
隨著黛理愛在門口用熟悉的大嗓門叫喚鈴音,也讓真司錯失了改變決意的機會。
「謝謝你總是這麼關心我,有這樣的朋友我一定很幸福吧。不過沒問題的,我一定會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不然怎麼追得上姊姊呢。」
鈴音自始至終都沒有卸下她的那份微笑。笑容背後的疼痛一直在真司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知道,現在的他如果要槓上所有會傷害鈴音的事物,包括鈴音自身是不可能的。
在這裡保護了她,把其他人都趕跑,那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鈴音又該如何保護自己?甚至還會遭受更多的非議與傷害。
他只能把身為學生的本分完成,變得比誰都要強,成為比誰都還要出色的大人,爬上比誰都高的地位,賺取豐厚的金錢與權力。即使這個期間沒辦法拯救她也在所不惜。再幾年、再幾年就好,只要她能堅強的活著,到時候他再也不會允許別人欺負她,就能和她……,現在她所承受的痛會用將來的幸福彌補,她一定沒問題的。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鈴音拖著彩花走出教室,祈禱上天不要再對鈴音降下她無法承受的試煉。
………..
好痛好痛早就已經沒救了為什麼只不過是想要死不對幸福活著殺不行已經壞掉了只剩下空洞了為什麼可以這麼的好痛好痛好痛想被拯救不可能的已經已經不行了沒有意義了崩壞只有我傷絕望哭不行會被發現的只不過是想見到只有一個人的夜晚那一天什麼時候才會到來永遠也不會的肯定是因為我是壞孩子被世界厭惡早就已經苦痛腐朽空殼不可能的詛咒好痛好痛活著什麼的傷哪一天幸福什麼的死不行死不行什麼時候解脫不存在的永遠早就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沒有玻璃鞋的仙杜瑞拉但是得活著死好想不行不行不行忍耐忍耐忍耐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在廁所隔間裡,鈴音緊緊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之後她鬆手並大口喘氣。
白嫩的肌膚上留下了幾個深深的指甲印,隨著她把頭髮輕輕一撥,傷痕瞬間隱沒其中。幾聲乾嘔過後,鈴音很快地恢復成原本的樣子,戴上一直以來配戴著的微笑,輕快的推開廁所的門。
「妳也去太久了吧,是不是偷偷跑去哪裡玩了?」
理愛靠在心諮室門口旁的牆上,有些不耐煩的抖著腳。
「才沒有呢,我是會把工作丟著不做去玩的人嗎?妳應該最清楚了吧,理愛。」
鈴音微笑著,以平時溫順的口吻回應,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
「嗯……是沒錯啦。」
同時,彩花正一如往常地趴在桌上邊睡覺邊發出可愛的呼嚕聲。
「還有妳,不要再睡了!」
理愛走到彩花身邊,把她直接從桌面拎起。
「哇啊啊,鈴(すず),快救我,我要被肌肉女弄死了!」
「我才不是肌肉女勒,這只是正常健康的女孩子該有的肌肉量罷了。」
「妳們兩個小聲一點啦,不然又要被兇了。」
在前台負責心理商談的赤村老師把門拉開了個小縫,使個眼色要她們安靜。
時崎實驗高校是以「能讓學生們實現夢想、活得充實」的宗旨創立的,心理諮商與適性教學便是兩大目標,尤其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們情緒敏感難以捉摸,能給他們心理上的輔導,幫助他們度過美滿的青春生活對未來不論在大學或職場上的發揮,乃至最後的結晶品質都會都產生偌大的影響。
真是噁心呢,鈴音心想。把人放進生產線,當成商品一樣包裝。明明只是想要我們未來能為社會做出貢獻、成為上等的燃料才會花上心思栽培我們的,這裡就是燃料製造實驗所,我們是怎麼樣的人,有著怎麼樣的想法,這些一點也不重要,只要能點亮大街上的路燈,只要能讓無數的空殼繼續運轉就好。
鈴音戴上微笑,把一本又一本的案件資料照字母順序排列整齊,塞進後方高大的金屬書架中。
「剛才我看到一個案件蠻好笑的欸。」
理愛指著她手中厚重的資料本,封面上的條碼是只有教師才能得知的個人姓名,而當中所有關於人名的記載都只會以姓名拼音的字首來表示,像是未成年犯下傷害事件時新聞報導所寫的那樣。
「少年K的破壞公物事件,他為了想讓時鐘停在某個時間,就把一堆教室內的鐘敲爛,這也太蠢了吧。」
理愛毫不留情地嘲笑做出壞事的人,為了不破壞她們之間的感情,鈴音只得在一旁陪笑。
「是呢……。」
「而且這個人的資料好厚喔,其他的還有傷害、遺失物、爭執事件之類的,感覺好可怕喔。是不是有精神病啊,真是的,怎麼不把這個人的姓名長相和班級公開啦,這樣就可以預先閃遠一點了,以免莫名其妙被纏上。」
理愛嫌惡地拎起那本資料甩動,雙眼期待鈴音能給出她想要的反應。
「嘛,畢竟學校有保密義務嘛,畢竟公開姓名的話這個人肯定就沒救了吧,那些原本不知道他的人也都會對他指指點點,我想這樣心裡會很不好受的吧。」
鈴音無意識地對那個不知名的人產生共鳴,因為她知道自己也是一個有罪的人。她不希望自己被如此過分地對待,雖然沒有否定理愛的想法,立場上卻稍微地偏向了另一側。
「這是他做錯事應該要承受的責任吧!如果那些做錯事的人都能和我們正常人一樣過著正常的生活,對我們這些遵守紀律的人來說也太不公平了。」
理愛強而有力的嗓音配上情理上不容質疑的語句讓鈴音一下就失去了說這些話的立場,只能隱藏自己的本心,附和她的話,如她所願地稱讚她。
「嗯,也是呢。」
「理愛妳果然很厲害。」
「怎麼了?那麼突然?誇我可是沒有什麼好處的喔。」
理愛雙手交叉,顯得有些得意,絲毫沒有察覺鈴音的本心,也沒有看破她的反話。
「妳總是可以和正義站在同個陣線,對惡人毫不留情呢。」
「哼,當然嘍。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未來我想往法律方面發展,現在建立起正確的思辨也是很重要的吧。」
「有時我也蠻羨慕妳的,那麼早就對未來有具體的理想,像我就不知道未來要做些什麼。」
「不用擔心啦,妳的成績和我一樣好,有很多出路可以選,到時候再決定也不遲啊。」
「說到這件事,期中測驗也快到了呢,鈴音,準備好再來一決勝負吧,上次只不過是我大意罷了,這次我絕對不會會拿下第一的寶座。」
「哈哈……期待妳的表現,我這次沒怎麼複習,妳一定可以超過我的吧。」
柿色毒海的浪潮湧進又退出教室,帶著雜質與髒汙,腐臭的氣味久久不得散去。
日常的拌嘴、日常的打鬧、日常的窒息感、日常的死亡,聽聽不管怎麼樣都好的故事,和老師保持友好關係,這就是鈴音在心諮室度過平凡無奇的落日時光。
自己當初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呢?好像就是為了能聽到多一點故事,能和姊姊多說點話,但如今早就無所謂了,來這裡僅僅只是日常的進食,以他人的悲傷為食。
回家的路上,彩花和鈴音並行著,今天的夕陽特別的大,似乎還帶著古老且神祕的氣息,像是在金字塔旁欣賞黃昏景色的感覺一樣。落日餘暉噴灑在各個角落,黏膩而令人不適,她們的步伐也如同陷入泥沼。
道路旁的校舍和她們距離雖近,卻因染上了晚霞的茜色,看起來比實際上遙遠不少。放學時間早就過了,學園區域該有的喧鬧與青春活力已然褪去,就好像只剩她們兩人在荒蕪之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彩花想起以前她們兩個人玩在一起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景色,那時她曾問過鈴音一個問題。
如今,她想再次詢問。
「鈴,如果走著走著世界上只剩我們兩個,除了這條路之外,其他都不見了,到時候要怎麼辦呢?」
「這種事不會發生啦。」
彩花很清楚鈴音那簡短平淡的回答透露出她早就忘了這件事。
「我是說如果嘛。」
她有預感現在的她會給出不同答案。
鈴音停頓了一下,搖頭晃腦地思考解答。
「可能會從道路邊緣跳進虛空吧,說不定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她的語氣帶著遲疑,不確定彩花會不會喜歡她的答案。
「那為什麼不要往回走或繼續前行呢?」
彩花認真地注視著她,她的瞳孔中映照出虛偽的自己。也因此,她顯得有些慌張。
「只是直覺,直覺啦。」
「是……這樣啊。鈴果然是個奇怪的人呢。」
鈴果然早就不期望任何事了吧,所以她選擇了不用付出也不用期待收穫的道路。
「那彩花妳又會怎麼做呢,只有我回答這樣不公平吧。」
果然必須要看著她才行,不然一個不注意,她就會消失了也說不定,現在的她就是這種感覺。
「當然是拉著妳一起往回走嘍。」
在夕,也就是她的姊姊生病了之後,她就失去了向前的動力。
「與其從道路邊緣往下跳什麼的,往回走回到原來世界的機率大一些吧。」
所以不能讓她誤入歧途,必須要把她拉回來才行。
「妳自己一個人走掉的話,我可就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被留在什麼都沒有的世界了欸……」
而且……如果妳消失的話,那我就沒有理由繼續在這裡了。
「也是呢,抱歉。」
「不過感覺理愛應該會一個人往前衝,到時候我們誰也拉不住她。」
妳以前也是這樣回答的,妳以前就是這樣,只懂得不斷努力,不斷向前。
「哈哈,不過這樣啊,我們三個都會做不同的決定呢。」
在緋色的夕日之下,鈴音露出了一種奇妙的神色,帶著些惆悵與釋懷,像是要公開什麼重要的事一樣,而且一定會是讓現在的日常與和平分崩離析的事。
不可以,不可以再說下去了,妳的直覺總是很準,不論是好事還是壞事,一不小心就會實現了,很令人害怕啊。
為了避免對話繼續朝著無法挽回的方向發展,彩花很快地轉移了話題。
「話說回來,妳今天不去看夕姊嗎?剛才理愛不是托妳代她問好。」
「不去喔。」
鈴音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彩花心頭一緊,表情也在她沒有發覺的情況下變得凝重。
「因為姊姊已經死了。就算我不去,理愛也不會知道,她沒有辦法從她口中得知任何事的。」
「而且她要忙社團的事,不可能有時間去看她,所以謊言是不會被猜穿的。」
或許是查覺到彩花臉上細微的變化,鈴音把戴著的笑容像是按了回復鍵一樣刷新了一次,露出像是和朋友聊天時最正常不過的笑靨。
「我不想讓她擔多餘的心。如果我突然說不去看姊姊,她肯定會感到奇怪的,畢竟她是那麼相信我們姊妹的感情。」
鈴音臉上的笑容可以堅持到何時呢?彩花不禁這麼想,她的生命裡總是沒有自己,總是為了他人著想,總是不想讓他人失望。
和他人正面衝突並不是彩花會做的事,畢竟以她嬌小的身體,不論是吵架或打架都會輸人一節,她能做的只有在背後默默地支撐著她,讓她知道世界上還是會有人能好好對待她,冀望時間能把她的傷痛洗去,變回以往那個開朗的她。
「那陪我去趟飲料店吧,我請妳。」
「欸,為什麼?」
「就當是妳回答了問題的謝禮吧。」
至少在喝東西的時候,可以不用露出笑容,可以卸下那厚重的面具,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吧。
辛苦了。
……………………………………….
撐住……撐住……
鈴音跌跌撞撞地爬上公寓三樓的階梯。
晚霞、人群、室內過於混濁的空氣、斑黃剝落的燈光,一切的一切都平凡得令人窒息。
「又要再死一次了嗎?今天已經是第幾次了呢?早就已經數不清了。」
最近鈴音總覺得身體有哪裡不太對勁,像是哪裡的齒輪慢了一拍,而這小小的不平衡逐步地讓她的整個世界都變得奇怪,身體感覺在發燒,體溫計卻只是顯示平常的36.4度,不知不覺地感到嗜睡,即使想要努力撐住,也只不過是徒勞。
搖搖晃晃的她攙扶著滿布灰塵的欄杆,蹣跚的在三樓的廊道前行。眼前的世界是一片螺旋,忽明忽暗,只要想把視線聚焦在任何一點上,鈴音都會忍不住乾嘔,所以她只是緊緊抓著欄杆,緩慢地踏穩腳步,走到欄杆的盡頭,另一側就是她的家門,306號房。
鈴音放開緊握欄杆的雙手,一步都沒辦法踩穩就趴倒在了地上。
啊啊……衣服又弄髒了,這下又要被媽媽責怪了,得在她看到之前洗好才行。
她柔弱的手指找到了門板,用盡全力將自己的身體靠手肘挪過去。她大口地想要吸到多一點空氣,但她卻只感到空氣濃稠得難以深入胸腔。
她靠在門板上,用手指確認鎖頭的位置,但當她想用另一隻手把鑰匙插進去的時候,卻發現她沒有力氣同時把兩隻手舉得那麼高,無聲的淚水緩緩流下,她埋怨起自己的無力,只能慢慢地把手臂倚在門板上,想辦法用一隻手把另一隻手推上去。
她用力地將顫抖的鑰匙壓進鎖孔中。喀嚓一聲,轉動門把對她來說就容易許多了,只要把手的力氣放掉就好。
房門應聲而開,她努力地將身體挪到旁邊,把自己的身體慢慢塞進窄小的門縫間。頭、身體、最後是腳,她再也沒有力氣把身體挪到床上了,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她的意識也隨之消失。
太好了,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我這樣丟人的樣子了,媽媽今天不會回來,明天又是假日,沒有關係的,一天內應該起得來,然後再把衣服洗一洗,只是日記今天可能就沒辦法了。沒有人知道,傷痛就不存在了……。
……………………
叮鈴……叮鈴……
少女T再次從睡夢中醒來,這次她生活在一個溫馨的家庭裡,看起來比她之前待過的幾個地方都好很多。家人感情和睦,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他們都會幫忙。每天先和家人吃過早餐,走路上學,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班上同學說早安,早修閒話家常,上課,下課和朋友聊聊最近發生的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哪部電視劇的男主角很帥什麼的,午餐吃飯,午休,上課,下課和朋友聊聊最近發生的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哪部電視劇的男主角很帥什麼的,社團活動是網球部,不論輸贏,很多人都會為她加油,畢竟在這裡,少女T是令人羨慕的校園名人,可以和任何人都打好關係,社團活動結束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四處閒晃,和她們說再見,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家人聊聊今天發生的事,洗澡,刷牙,寫寫日記,整理今天發生的事,睡覺,又度過了一個開心且充實的一天。
和家人吃早餐,走路上學,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班上同學說早安,早修閒話家常,上課,下課和朋友聊天,午餐吃飯,午休,上課,下課和朋友聊天,社團活動,社團活動結束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四處閒逛,和她們說再見,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家人聊聊今天發生的事,洗澡,刷牙,寫寫日記,整理今天發生的事,睡覺,又度過了一個開心且充實的一天。
和家人吃早餐,走路上學,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班上同學說早安,早修閒話家常,上課,下課和朋友聊天,午餐吃飯,午休,上課,下課和朋友聊天,社團活動,社團活動結束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飯,和她們說再見,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家人聊聊今天發生的事,洗澡,刷牙,寫寫日記,整理今天發生的事,睡覺,又度過了一個開心且充實的一天。
和家人吃早餐,走路上學,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班上同學說早安,早修閒話家常,上課,下課和朋友聊天,午餐吃飯,午休,上課,下課和朋友聊天,社團活動,社團活動結束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四處閒逛,和她們說再見,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和家人聊聊今天發生的事,洗澡,刷牙,寫寫日記,整理今天發生的事,睡覺,又度過了一個開心且充實的一天。
和家人吃早餐,走路上學,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紅綠燈,等……啊咧,怎麼過了那麼多天,都是過著一樣的生活呢?明明這個世界的條件比之前遇過的所有世界都好上太多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心中為什麼得不到滿足?少女T如此提問。
好痛……好痛,心臟的地方好痛。少女T大口大口的想要呼吸,但就像在水中什麼也吸不到,她跪坐在地上,像個弄丟玩具的小女孩一樣開始大喊。突然,路邊的人全部停下腳步,並以詭異的姿勢盯著她看。
不要看著我,拜託……不要看著如此醜陋的我。縱使她用雙手遮住臉,惡意的視線依舊從指縫間鑽進眼中。
再也忍受不住的她把手指硬生生的刺入雙眼,比起刺入心扉的眼神,這種程度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麼,比起她每天承受的痛,根本不算什麼。
忍耐可是我唯一的強項呢。
沒問題的,只要不觀測他們,他們就不存在了。
忽然,一股力量把鈴音推出人行道,運動神經不好的她不可能在車水馬龍的道路上避開車輛,更不用提是什麼都看不見的狀況了。
啊啊,又要死了呢。這次是第幾次被車撞死了呢,早就已經數不上來了呢。
值得慶幸的是少女T什麼都沒看到,在她被推出人行道之前,難以置信的是道路上其實一台車也沒有,直到她被推出的那一瞬間,車輛才以她絕對不可能避開的數量開始出現。不然她的心肯定又會被再度傷害的,肯定會說出「幸福或幸運什麼的,本來就不屬於我的嘛」這樣子令人傷心的台詞。
意外的是被車撞飛的當下並不怎麼痛,直到落地時所有的感受才一起迸發出來,骨頭插進奇怪的地方,每吸一口氣都如同玻璃不斷的劃著肺部,大口吸氣什麼的根本不可能,想用腹部呼吸也只是變成撕裂內臟的痛罷了,好痛,好痛,還可以感覺到奇怪的觸感,下半身一點感覺也沒有,手和臉頰漸漸被浸溼,鈴音知道那肯定不是淚水,她生命的泉源正不斷從破開的口子溢出,身體好熱又好冷,體溫在一點一滴的喪失,喉嚨裡面湧出的血水讓她很想咳嗽,但是每咳一次都會體會到神經被一根根刺穿那樣難以言喻的痛楚,而每次體會過那樣的痛,就會忍不住想要大口呼吸,不斷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
現在的我一定很醜陋吧。
之後,彷彿是為了讓她感受到自己是被世界討厭的,少女T並沒有那麼快死去,也沒有失去意識,留下來的她被車子一次又一次的輾過,每次被輾過的下一秒是最痛的,手指手掌手臂一段一段的沒有了知覺,下腹、上腹、胃,內臟被壓碎的聲音意外的像是洩了氣的黃色小鴨被擠壓的聲音,肋骨一根根被折斷刺入肺部,少女T早就已經吸不到空氣了,窒息的無力與痛苦很快的壓過其他痛楚。
啪嘰一聲,像是水球被壓碎的感受,隨之而來的是極度深層的酸痛,但就算是心臟被輾碎的感覺肯定也贏不過平時她所忍受的吧。最後的一道車輪輾在了少女T的頭上,比起疼痛,更多的是恐懼。一開始只是一股重壓,時間漸漸地減速,壓力慢慢地加重,一絲灼辣的感受從腦的深處擴散,什麼時候頭蓋骨會破掉,好可怕,好可怕,不行,不行。這個瞬間也來得很突然,在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啪嘰啪嘰裂掉的時候,下一秒意識就已經消失了,尚未消散的只有無止境的恐懼。
……………………..
「心究竟是什麼呢?」
在漆黑之中恢復意識時,少女再次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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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灰色的日光穿過客廳灑落在玄關的地面上,無數塵埃在光線的襯托下載浮載沉,水族箱裡翻著白肚的孔雀魚擺動著殘破的身軀,拚命揮舞牠柔弱的鰭,什麼也無法改變,最終浮上水面吐出泡沫。
「現在幾點了,必須把該處理的事做好才行。」
鈴音從地板上緩緩爬起,身體倚著牆,費力的往廚房前進。心靈飽受摧殘的她,越睡卻越感到疲倦,頭腦脹脹的,眼睛也酸痛到隨時都可能闔上。
但沒問題的,只要撐下去就好,這種程度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夢魘在鈴音的腦中竄動,即使她不願記起,夢境裡發生的一切在她闔上眼睛時卻一幕幕映照在她的視網膜上,那份虛幻的疼痛也逐漸變得真實。
她抱緊身軀,淚水簌簌流下。
好痛……好痛,為什麼每次都只有我,明明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只有我要承受這樣傷痛?為什麼要這樣詛咒我呢?
五月二十一號十一點十五分,鈴音整整睡了十六個小時。
她隨便地從冰箱拿出幾片白吐司啃了起來,一邊把身上的衣物脫下放進洗衣機,沖澡,把之前忘記鎖的大門鎖上,默默的掃地,拖地,完成別人拜託的功課,學生會的委託,晚餐又是幾片白吐司,接著是自己的複習,每天都要寫的日記,最後是一定要有的,在恍惚之中突然失去氣力的倒在床上,在古老燥熱的窒息中呆滯,最終脫去意識。
我是一個沒有玻璃鞋的仙杜瑞拉,即使我知道幸福永遠也不會到來,但每天睡前,我仍會祈求幸福來訪。
今天的夜裡又要再死去幾次呢?
…………………………………
叮鈴……叮鈴……
荒蕪的都市,列車看似是唯一在運轉的設施,少女T往窗外看去,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大樓蠶食著天際線,如今他們也被綠色的藤蔓蠶食,像是瘟疫一樣,整個城市雜亂的被綠所吞食。
車站的名字是一團模糊的霧,月台空無一人,死白的光線從背景透出,大廳磁磚的縫隙裡冒著縷縷青煙,整個車站瀰漫著沉重的霉氣,那是一種遠古的氣息。
走出車站,外面的世界是靜止的,不論是道路上的植物、天空中的雲朵,抑或是灰黑色的人群,唯有不絕於耳的平交道警笛聲持續在少女T的耳中迴響。
我是來這裡做什麼的呢?
她向著車站正對面的筆直大道走去。一路上的景色一成不變,兩側聳入雲天的大樓每棟的間隔都是相同的,不論是人群還是地上傾倒的摩托車都沒有改變其相對位置,只是不斷重複相同的事物,唯一有些變化的只有被綠色侵蝕的程度。隨著她離車站越遠,就被侵蝕的越多。一開始只是藤蔓繞在大樓外壁,慢慢的地衣苔癬也附了上去,接著是雜草和灌木,最後甚至連樹木都像是塞滿建築內部似的把外壁擠破,再從縫隙中伸出枝椏。道路也逐漸被芒草掩蓋,最後地面滲出水來長出一叢叢比少女T高上至少一個身子的蘆葦。最令人恐懼的是那些人群,一個個被藤蔓爬滿,原本是血肉的地方逐漸潰爛成苔癬與蛆蟲,最後變成一棵棵扭曲蠕動的小樹,他們的視線永遠都放在少女T身上,即使是變成了樹也可以感覺的到。
水的深度從小腿肚逐漸上升到腰際,最後漫過肩頭,少女T對道路前方沒有了希望,再繼續走下去也只是越陷越深。因此她決定爬上大樓,從上面往下跳,這樣就可以從這個世界解脫了吧。
為了保證摔下去一定會死,她至少爬了十樓,她站在窗台上望著下方,說服自己這不過是夢境,沒有什麼好怕的,她的心臟怦怦狂跳,急促的呼吸讓她難以決定邁出腳步的時機。
在她做好準備前又像上次一樣被推了一把,她就這麼掉了下去,像個傻瓜揮舞著四肢,心臟被恐懼填充,懸在原本的地方,胸口像是被開了一個洞似的,大腦不斷發出「完蛋了」的警訊阻塞思考,只見那歪曲的小樹湊在下面,其樹幹尖端變成一根根鋒利的長矛。
果然想要用死來逃避什麼的,在這個世界是不被允許的嘛。
和之前一樣,像是想要延長死亡的時間似的,層層的樹葉溫柔地減輕衝擊,卻又不忘用尖銳的樹枝刮開她的柔嫩的肌膚。第一根矛插進了她的右肺,接著是左大腿、右上臂、下腹……最終所有的矛都避開了會立即死亡的要害,身體的重量讓她被越刺越深,全身就像被撕裂一樣,還帶著蟲爬滿全身的刺痛,全身就像要燒起來了一樣。矛上不平整的倒鉤將她被貫穿的地方逐漸撐開,血水和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噴湧了出來,懸掛在下方搖晃著。
變成樹的他們在看著她,這次她沒有辦法用手指戳瞎雙眼了,喉嚨的血水和被貫穿的肺部讓她什麼也說不出口,也無法大聲吶喊,她唯一被允許的,只有流下淚水的權利。
「月夜的禍星,如果沒有妳就好了。」
「妳以為可以這樣死去嗎?繼續活著償還妳的罪惡吧。」
「妳只不過是她的拖油瓶罷了。」
「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成功的啦。」
「憑妳是不可能的,畢竟妳沒有了她就什麼也不是。」
「永遠的輸家還妄想成為贏家?」
「可憐的孩子。」
「當別人的墊腳石就是妳的使命。」
「鶴立雞群的妳永遠沒有辦法成為鳳凰,在群鶴當中只不過是不起眼的存在罷了。」
「被並排著,被比較著,被當成廢品丟掉。」
「嗯,對啊,妳很厲害,很棒喔。」
「事情永遠都不會成功的。」
「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也就只是這樣子而已嘛。」
不要看著我……不要這樣嘲笑著我……不要……拜託了……好痛……好痛……好痛……好冷……
不觀測不存在不觀測不存在不觀測不存在……
即使心中默念自己深信的話語,也無法阻止那些話語不斷刺傷自己的心靈。
幻覺與幻聽灌進她朦朧的腦中,體溫隨著血水被抽離少女T的身軀,一點一滴的。她感覺自己也和這座城市一樣,被綠所侵蝕,所有的反應都隨著身體逐漸被苔癬覆蓋而消失,世界也在離她遠去。最終她帶著難以言喻的痛楚與破碎的心失去了意識。
少女T又再次醒來,眼前依舊是那片滿是蘆葦的道路與長滿樹的荒廢大樓,變成小樹的人群依舊在相同的地方看著她,雙脣大大的咧開,對她露出瘮人的微笑,她上次落下的地方長出了一棵扭曲的小樹。
為什麼,我明明那麼努力了……為什麼世界要對我這麼過分……為什麼……為什麼永遠也不會有人來拯救我呢?
明明悲劇的女主角只要說出這句台詞,就會有人來拯救了,一切都是騙人的嗎?
哈哈,像個笨蛋一樣,已經……什麼都不想管了,努力什麼的,幸福什麼的……
少女T跪坐在混濁的泥水當中,眼中一點光芒也看不見。
沒問題的,忍耐什麼,我不是最擅長的嗎?
世界並不打算放過她,就像是錄影帶反覆讀檔一樣,即使她不移動,世界也會照著她上次死去的記憶把她移動到相同的位置上,讓她承受相同的感受。
這一定是對邪惡的我的懲罰吧。
少女T一次又一次的死去,直到金色的朝陽透過窗簾映照在她的臉頰上。
…………………………..
「心究竟是什麼呢?」
從漆黑之中恢復意識時,少女再次提問。
鈴音睜開雙眼,身體就像是渾身被針刺了一樣,伴隨著揮之不去的燥熱,她趕緊把窗簾拉上,症狀才稍微緩解了一些。
她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遭遇,淚水又再次情不自禁的落下。
這樣的痛還要持續多久……每天,每天我都得死上那麼多次嗎?我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呢?會不會突然崩潰,像個瘋子一樣在路上發神經呢?為什麼世界總是對我這麼殘酷呢?才剛奪走我最重要的人,現在每天每天都要忍受這樣的夢魘……好想再回到姊姊在身邊保護我的日子……為什麼要離我而去呢?果然是因為我是個拖油瓶嗎?好想再見一面,好想和妳說說最近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妳一定能幫我解決的吧。還是……我可以追隨妳而去呢?
鈴音跪坐在床上,雙手用力的掐住脖子。
可是妳不會這樣期望的吧,但沒有人可以依靠的我又該何去何從?吶,姊姊,可以告訴我嗎?
叮咚……叮咚……
鈴音迅速擦拭雙眼,把不像樣的自己全部封印在微笑之下。
她一邊走向大門,一邊想著這個時間會是誰按的門鈴。
反正絕對不會是拯救我的人。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wBbrOeX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