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侍光聖者首席後木谷耶的生活迎來了變化。
他不再和圖內索住在同個學生宿舍,而是得到了一個獨立的莊園,裡面有他自己的屋子、庭院、水池與餐廳,有專門的管家打理,木谷耶每天的生活除了自己去上學之外沒有什麼是需要親力親為的。木谷耶不怎麼喜歡接待客人,所以莊園通常很冷清,只有圖內索來玩才得到他的歡迎。
而在學校,當上首席並沒有讓木谷耶的處境好轉。
菲可還是常常與木谷耶起口角。
菲可是木谷耶的同學,也是能力最優秀的侍光聖者,他們雖有許多公事上的相處,菲可卻從來沒有給木谷耶好臉色看過。菲可出生於普通商人世家,靠著天賦異稟的學習能力考進普通平民難以入學的伊茲米學院。
從前,只有混到天使血統的人擁有本能感知軸星變化的能力,但久了之後天象觀測成為了一門學院裡的專業,就算是普通人,只要加以學習也有辦法依靠系統性的學問來預測天象,這也是侍光聖者的遴選標準之一:在天象觀測的學科中是否具有足夠的細心與敏銳度。菲可是天象學的箇中翹楚,即使他完全不具備一點天使血統,也能擁有和木谷耶差不多的準確度。
除了天象觀測,在歷史學、語言學、藥學上都取得最頂尖的成績,而他最大的專長是機關學,放眼整個王都,與菲可年紀相近的人不可能擁有超過他的機關造詣,不少水利設施的強化都是經過菲可的建議與改良,他今年也不過和木谷耶一樣快要十六歲而已。
和力爭上游的菲可不同。木谷耶進入伊茲米學院不需要入學考,他對學習沒什麼興趣,大部分的學科都只是普通的程度,他的成績擺在侍光聖者裡面毫無亮眼之處。木谷耶最出彩的能力就是天象觀測,但那也是靠他與生俱來的天使本能。
大部分的時候,木谷耶不是在畫畫就是在練習體術,木谷耶在王的授權之下,不但擁有最好的藝術老師與創作材料,體術的部分甚至是王親自教導。所以菲可很討厭木谷耶,因為木谷耶生來擁有他人羨慕的一切卻不思進取。
菲可曾經想過:如果足夠出類拔萃,是否有機會打破首席都是天使的規則?而現在事實告訴他,不論能力如何優秀,首席的位置依然是木谷耶的。
菲可最大的缺點就是小心眼。在木谷耶接任首席之後,所有學院生在上課時都避免和木谷耶講到話,因為菲可與他的朋友們在學院擁有最大的聲勢,親近木谷耶等同得罪菲可一黨。
木谷耶去上課的時候,那些需要共同傳閱的資料常常都輪不到他手上,搞得他需要動手去搶,三不五時得和人打上一架。木谷耶向來只喜歡靜態活動,會向王學習體術也是為了防身,避免受人欺負。在整個貝倫大陸,他是受到崇敬的聖者首席;可在伊茲米學院這個人人都尊貴的封閉圈子裡,他只是一個普通學生。
一次機關學的課堂上,內容是小型的飛行機關實作,老師離去讓學生們自由討論。菲可一黨不知道圍成一圈在討論什麼。
木谷耶不在乎,他坐在位置上與圖內索討論機關的設計與飛行翼的形狀。
圖內索提醒:「他們好像在看著我們這邊耶⋯⋯」
木谷耶答:「隨便。」
忽然間,一架和蒼蠅一樣大的飛行機關從菲可那邊竄出來,咻地一聲降落在木谷耶的翅膀上,那蒼蠅飛行器的關節伸出兩個爪子揪住了羽毛,用力地想要將羽毛給扯下來。
「找死!」木谷耶往菲可的方向大喊,但那一群人顧著哈哈大笑,一副得逞了的樣子。
菲可笑說:「有本事你也做一台!如果做得出來,我保證不還手。」
木谷耶本想將那台蒼蠅飛行器一把捏碎,不料那材質如鋼鐵一般硬,越弄只會越痛。木谷耶乾脆用力將整根羽毛扯下來,連同飛行器丟回去,砸在菲可旁邊的同學腿上,惹得那人直喊痛。木谷耶未輕易作罷,他捲起袖子準備和菲可大打出手,卻被圖內索拉住。
圖內索說:「冷靜!如果又被叫去訓話,王會生氣的。他們又不是第一天惹你了,不要被這種幼稚的手段挑釁。」
菲可聞言,大聲說:「哦,不打嗎?還是要去找王告狀,把我們的父母都叫進王宮罵一頓?」
木谷耶本來氣急攻心,聽到這裡卻又嘆一口氣笑了。說:「去照鏡子看看吧,堂堂侍光聖者竟然露出這種嫉妒的嘴臉。」
「哈。」菲可不置可否,「原來你還知道侍光聖者要具備什麼品德,我還以為你只記得長出背上兩個雞翅膀。」
圖內索不想再讓他們繼續這沒有意義的對話,拉著木谷耶走出教室。走廊上,木谷耶說:「他們只針對我,倒是從來沒欺負你。」他心裡覺得奇怪,明明圖內索擺明才是看上去更好欺負的那個。
圖內索聳聳肩,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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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院沒有課的時候,木谷耶都會睡到自然醒,很少人會來打攪他。一日清晨,管家不尋常地敲了敲木谷耶的房門,將還在睡夢中的木谷耶叫醒。
「什麼事?」木谷耶睡眼惺忪。
管家說:「王有急事,令您盡快趕去。」
木谷耶心裡覺得奇怪,一大清晨能有什麼事情?他隨意套了件白袍就趕緊出門。
他的莊園距離王宮有近千階的石梯,所幸他有一雙好用的翅膀可以縮短路程。木谷耶才剛到王宮門口,就被王宮御醫帶進媞莉佳的房間。王也在裡面,媞莉佳則是躺在床上,看上去是昏迷的狀態。
王說:「把門關上,無關的人出去。」
「是。」所有僕從們退出房間,將門給關上,只留下御醫、王、木谷耶和媞莉佳四人。
「王女怎麼了?」木谷耶遠遠就看到床上的媞莉佳不對勁。上次淨水儀式時,木谷耶不覺得媞莉佳有任何異樣,可是現在躺在床上昏睡中的媞莉佳面色蒼白、嘴唇發紫,五官微微抽搐,四肢有癲癇之兆。
王低聲說:「你過來。坐下。」
木谷耶照做,他坐到貝倫王的旁邊,卻發現王的呼吸沉重,似乎在強裝鎮定。
王說:「接下來的事情,絕不能向他人提起。知道嗎?」
木谷耶心懷不安地點頭。
經過一陣沉默,王才下定決心開口道:「媞莉佳她⋯⋯身世有點特殊,並不是王后所生的。她母親是極區的少數民族,我們相識之後,本來要納她為妾。但她生出媞莉佳時難產過世了。」
木谷耶聽了雖訝異但不敢多言,也不知道這番話的用意。
「媞莉佳出生後,御醫就診斷出她體內有潛在的疾病⋯⋯而且那個疾病,不是可以輕鬆治好的,是不治之症,我們都很慶幸她一直都沒有發病,直到昨天晚上⋯⋯」
木谷耶問:「什麼病?」
御醫說:「不清楚,是來自極區的陌生疾病,就和貝倫大陸的水中毒素一樣,目前還難以釐清源頭。與其說是病,更像是詛咒。不知為什麼,王女昨晚就突然發病了。這個病一旦發作,當事人就會頭痛欲裂、神經異常,不用五分鐘就會昏迷,時間拖久了會休克的。」
王說:「你就和他直接說重點吧。」
「是。」御醫道:「我們在媞莉佳還小的時候就不斷想醫治好她,卻發現這個病無法完全化解,只能定期抑制。而我們到處抽驗過不同血統的體液,發現只有天使的血液能緩和媞莉佳身上怪病的發作。我們也向四散各地的其他天使求助過,實際研究後卻只有和媞莉佳年齡相近的天使血液效果最好。」
「所以⋯⋯」木谷耶的心跳逐漸變快,慎重問:「媞莉佳需要我的血?」
御醫答:「沒錯。我們目前的人選不是你就是圖內索,而你的天使血統比較純正,會有更好的治療效果。」
木谷耶聽了一時腦袋緩不過來,充滿了各種問題,卻又不知道從哪個開始釐清。他本來想搖頭拒絕,可聽了他們下一個人選是圖內索後,卻又把拒絕的想法吞了回去。圖內索是他唯一的好友,木谷耶不願將這麼沉重的任務轉丟給他。
木谷耶問:「這是什麼時候⋯⋯確定的事?」他看向王,但王的眼神迴避,用著痛苦的神情看著昏迷的媞莉佳。
御醫說:「⋯⋯為了這一天,我們叮囑過,要從小給你最好的照顧、最好的衣食,讓你保持在最健康的狀態,以備不時之需。你放心,除了定期取血之外,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這對健康也沒有影響。」
木谷耶感受不到這件事他擁有別的選擇,因為聽起來這是還在兒時就已經被決定的事。他之所以能夠無憂無慮的待在王城,全是由他人一心籌備過的。
王依然不願直視木谷耶,但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拜託你了⋯⋯救救媞莉佳,救救我女兒。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只有這一次⋯⋯」從前高高在上的王,現在卻用哀求的方式徵詢木谷耶的同意,木谷耶的心不只沒有被軟化,反而更難過了。
他與王之間,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利用?
但媞莉佳現在已經昏迷,木谷耶也不想看到好好一個人受盡病痛折磨,決定不管如何先救這一次。於是問:「要怎麼取血?」
「這個⋯⋯」御醫支支吾吾,但背後已經準備好取血的工具。一把匕首、兩個鋼盆,還有輸血用的精密機關導管,旁邊還有幾管木谷耶不認得的藥劑。「因為血必須在手臂的位置快速取出才有最好的品質跟溫度,還必須保持血液的純淨,因此不能使用任何麻藥,我會幫你快速切開手臂血管,等到鋼盆滿了之後再使用導管將血換給媞莉佳。」
「要這麼多?」木谷耶差點當場暈過去,那個鋼盆和臉盆一樣大,兩大鋼盆的血,這不是要了他的命嗎?而且用匕首劃開手臂還不能使用麻藥,他不敢想像這是什麼程度的疼痛。這也難怪從進房門開始御醫和王都面色凝重,因為這不是抽一管血這麼容易的事,他們打從心底清楚換血的殘忍。
御醫安慰道:「天使的血統很強悍,恢復血液流量和傷口癒合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你不會因此有生命危險的。如果是你的話只需要兩盆,換成是圖內索就需要三到四盆了⋯⋯」他將鋼盆放置好,匕首也已經拿在手上,就等木谷耶做好心理準備。
木谷耶花了一點時間深呼吸冷靜,才將兩隻手臂放置在御醫面前。御醫給了他一條毛巾,示意他咬在嘴裡。這件事必須秘密進行,木谷耶不能發出任何可疑的聲音引起王宮其他人懷疑。木谷耶的右手腕先被握住固定,露出白皙的下手臂。王輕撫著木谷耶的背,向他說:「對不起,對不起⋯⋯為了媞莉佳,為了所有人⋯⋯」
匕首劃破了木谷耶的右手臂,從手肘到手腕長的傷口瞬間流出血來,木谷耶疼痛的叫聲都被悶在了嘴裡的毛巾中。天使的血液不似一般人的鮮紅,而是清澈、透明,微微帶著點豔紅,像是水與血的混合。尤其這血剛從體內流出,窗外的光照進來時,血液還透出些許斑斕的折射。
木谷耶咬著毛巾喘著大氣,他看著血不斷從傷口裡面流出來,那畫面實在嚇人極了。他的眼淚也已經不自覺佈滿了臉頰,因為真的太痛太痛了。沒有人告訴過他,原來當天使會有這麼痛苦的一天。
御醫說:「換左手。」右手臂的鮮血尚在流淌,左邊也要有動作了。木谷耶本能地想要逃走、將左手臂給收了回去,卻被御醫更用力握住手腕,哪裡也逃不了。「忍耐一下!忍耐一下就過去了!拜託了!」
木谷耶一邊哭,嘴裡一邊卡著毛巾求饒,什麼都顧不上了:「嗚要⋯⋯窩嗚要⋯⋯」
王聽了縱然感到心疼,但也無可奈何。一邊是親生女兒,一邊是看著長大的天使,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讓兩個人都活下來。
「唔——!」木谷耶的左手臂也被匕首給劃開了。他痛得放棄掙扎,任由鮮血直流。半個小時過去,兩個鋼盆才裝滿血,御醫在流出來的血液裡面又添加了幾種藥劑,經過混合攪拌之後開始為媞莉佳輸血。媞莉佳那邊受的皮肉痛倒是少了許多,只需要將導管的針插進接近手腕動脈的位置就好。
木谷耶痛得無法思考,卻也痛得沒辦法失去意識,不曉得該怎麼熬過這樣的折磨。終於放血完畢,由於下一次放血也需要維持體內的純淨,因此不能使用任何止痛藥膏或口服湯藥,只能簡單包紮後等待自然癒合。
王將木谷耶抱在懷裡,說:「你是最好的天使,你是最優秀的首席,你做得很好⋯⋯謝謝你,謝謝⋯⋯」失血過多的木谷耶失去力氣,身體也變得冰冷,只能癱軟在王的身上感受更多的體溫。
他一直都希望被王給擁抱,就像有個父親疼愛他一樣。但不是現在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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