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規則由光頭男人提出時,吳憶式心底某種自私的本能開始作祟,腦海中那些無名遊蕩的計劃與行動開始成形、厚實、顯光,吳憶式與L之間的關係也發生了變化。
那幾周的任務基本固定,每周一次到爛尾樓四樓,殺籠子裡準備好的一隻野貓。但後來光頭男人說既然是兩個人,就應該要完成兩份的任務量,所以應該處理兩隻野貓。但殺貓的工作可以是各自均分,也可以是一人全包攬,他將其解釋為一種用心良苦,一種對他們的限制寬鬆,但實際上是在伺機等待著人性卑劣的求生本能起作用。光頭男人把自己視作掌控兩人一切的神,透過殘忍的任務來試探人在絕境中的信念與情緒,以及試探關係的穩固程度。L便曾在私底下說過光頭男人的所為是偽神的自大,當時L一臉冷漠,面對著越來越暗的歸途暮色幽幽說道:「他想做神,但裝扮的偽神怎麼可能進行有效的試驗?人們總被膚淺的高昂精神狀態給迷惑了,真正的神是低調而公平的。」
但吳憶式卻懦弱地走入偽神的圈套裡,當他看到L獨自殺死並肢解完一隻貓時,強烈的沉默衝動驅使著他無所作為,只是用渙散的雙眼凝視L,歪斜地站立在那,整個身體不自覺地彎曲瘦小起來。吳憶式用他的拒絕逼迫L承擔他的職責。
吳憶式與L對峙著,血一滴一滴從桌上落下,吳憶式感覺L的全身,都長滿了灰褐色染血的毛,那些逆光黏住的邊緣,在微風中抖動一叢叢生硬的嘆息。
L那時的神情令吳憶式難以忘記,他那微微蹙起的眉投下深深的陰雨,眼神裡構築起的不解困惑漸漸拆卸下曾經對吳憶式的信任。L很快轉過身,俯身從另一個籠子裡抓出第二隻貓,一隻驚恐呻吟的小野貓。
突然一條精瘦的狗,從四樓樓梯間繞過各個雜物家具,急奔向L,狠狠咬住L的右腳腳踝,L痛得放聲大叫,鬆開小貓,整個人撲倒在地,趴在冰涼的水泥地板上,黑沼澤一樣的血在地上湧出一條細流。L的右腳傷得很重。
那條背上帶傷的野狗如一顆下沉的夕陽般潛進陰暗處,雙眼瞪圓,齜牙發出警告,不時用紫色的舌頭舔那隻縮進牠懷裡的小貓,幫牠理毛,似乎在安撫,而後野狗叼起小貓的後頸,從樓梯間溜了下去。吳憶式把頭伸出窗外,看著那條狗攀上道路,在筆直的道路上疾奔,像一顆羽球一樣,用力地穿過網,飛向無人的區域。野狗的後面跟著在一樓剛醒來的光頭男人,他抓著一隻藍白拖費力扔向空轉的黃土塵沙中。
光頭男人後來對躺在地上的L一陣辱罵,並且警告L,他知道L家和學校在哪,工作認真一點,否則下次就去L的學校和家門前公布L幹的那些事。「反正我不怕被抓,就看你怕不怕被其他人知道,怕的話就給我皮繃緊一點。」L似乎心不在焉,也不在意自己的右腳,紛亂的腦裡想到的只有吳憶式,他只是把目光直直地拋向在一旁呆立著的吳憶式,吳憶式回看L的臉,像在看一片大雨。
是L攬起和承受了所有的罪責與苦難,但他卻也在吳憶式心底埋下了長達近十年的愧疚的荊棘,此後的日子,吳憶式每次小心的翻身,都有荊棘割背的深刻隱痛。
回去路上,L婉拒了吳憶式的搭手幫忙,他選擇憑藉自己另一條腿的力氣,一拐一拐地走去醫院,吳憶式則在不遠的後方默默跟著,踩在留下的血跡上,雙手伸出又縮回,不安地擺置在腰部、胸前、後頸,始終尋不著一個妥當的位置。他只能在後方如一個望氣的人守著一團紫煙,懷著不幸的預感守望。
他們在黃土大作的道路上,走向掛著一彎殘缺的月的夜。從醫院出來時,L告訴吳憶式,他打完破傷風和狂犬病疫苗了,不過右腳可能廢了,再也不能去球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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