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约从北京飞往昆明,然后转机前往瓦城,再搭乘多年未曾见过的老式螺旋桨飞机到达东枝。这种飞机十分小巧,机舱内没有空调,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小风扇。起飞时间不是很固定,乘客坐满就出发。飞行过程中乘务员也并不发放饮食,只是每人一颗糖,和许多年前是一个样子。降落后,我在机场附近取到途中预约的摩托车,向那片原始森林进发。
当年选择回国读电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向往四处漂泊的拍摄生活,哪知现在影片制作成本越来越高,拍摄形式却越来越死板。筹备拍摄和后期下来往往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工作地点就是办公室和摄影棚,毫无乐趣可言,比在地处闹市的写字楼上班还要无聊。
背着旅行袋回到野外,令我有一种龙归大海的感觉。我将这一次跑腿视为旅行,摩托车灵活机动,随时可以停下来拍摄沿途风光,真实大自然的美丽如果捕捉得巧妙,绝非冰冷的计算机渲染图形可以比拟。
要想抵达目的地其实有很多条道路可选,从老挝的琅勃拉邦或者泰国的清莱出发,直线距离都更近一些,但要经过荒无人烟的山区,徒步的时间太久。而这东枝是缅北第一大城,从这里出发,沿着大路骑行一段时间便可转向一条双向单车道小路,这条路是当年专为工程设备运输而建。如今,这条建成时间并不算太久的道路虽因大量超载货车的碾压而凹凸不平,却仍旧大大提高了进出金三角地区的效率。在从大路到电站的中间位置,渐渐聚集起上百户人家,昔日的原始森林中已经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村里人除了务农和在电站打工外,提供司机中途休息的路边摊也是一大收入来源。当年漫山遍野光着屁股奔跑嬉戏的孩童如今也在茶摊帮着父母招呼起客人。
由于是上午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忙碌,茶摊外只停了一辆吉普车,看上去虽然普通,但仔细观察,能发现这车经过改装,性能极好。而露天茶座只坐了一桌四人,三男一女,自然就是这吉普车的主人了。
我将机车停在茶摊外,这四人停止了交谈,我隔着头盔看了他们一眼,能感到他们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眼神中都充满了戒备。我将头盔摘下,挑了一张与他们相隔两张桌子的座位,当年光屁股的小孩立刻迎上来招待。
虽然这是一条专供电站使用的道路,但是听说由于金三角的毒品并未完全禁绝,因此部分毒枭也会通过这条道路进出,我当年倒是没有见过。这四人看着可疑,却又与我心目当中的毒枭形象相去甚远。
当年光着屁股满山跑的孩子名叫猫猫,总追着我们要糖吃,多年不见,现在也有十二三岁了。小男孩变化不大,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但他那时还小,现在却认不出我了。由于和中国人混得久,肯定会说些中文。我留了个心眼,只是用英语跟他了要一杯奶茶。他愣了愣,大概以为来这里的外国人都应该是中国人,而我居然不说中文,很是奇怪。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后问道:“韩国人?”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伙子立刻兴奋起来,大叫“Super Junior……”还有一个我也没听说过的名字,大概也是韩国偶像组合。我童心大起,随口哼唱了两句韩语歌,轻轻抖肩摆手做了几个常见的演唱会手势,小伙子便兴奋地蹦蹦跳跳地跑向茶房,边跑边喊“韩国人!Super Junior!”
我笑了笑,颇有些恶作剧心理,未曾想,隐约听到旁边那一桌有人嘀咕了一声“棒子!”之后似乎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我通过高强度的格斗对抗不断挑战着体能的极限,每当感到疲劳之时,会自然而然地通过当年老法师教我的那些动作伸展放松,久而久之不但在体能上进步极大,似乎也全面提升了各方面的能力,其中就包括五感的增强。像他们那样压低声音讲话,又是在隔着这么远距离的露天环境,照说是绝对不可能听得到,但对我来说却轻而易举。
“这孩子的中文不行,咱们还是直接到工地上去打听吧。”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人,此人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活脱脱一个摔跤手身材。
这是我听到他们说的第一个完整句子,不由得暗暗好笑。刚才“棒子”两个字的发音还不明显,到了这句话,我就听出了这是标准的南京口音。并非说南京口音有什么不好,只是这种口音即便是在中国的方言系统当中也很独特,是中古汉语的延续,出了南京的圈子就鲜有人懂。而这个电站的主要工作人员都是北方人,以河北及辽宁两省的劳务输出为主,虽然也有来自中国各地的工作人员,但平时讲话都以接近普通话的北方口音为主。猫猫从小在这群人中耳濡目染,当然是北方口音极重,这几位南京来的朋友听起来就大有困难。
“当时就应该逼问清楚,省得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打听。”说话这人是个光头汉子,形象十分醒目。
四人中唯一的女性皱眉道:“你当自己是黑社会么?大人是怎么教导你的!当年参与此事的人都还没有回国,咱们找到的那人也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词的成分极大。加上这里环境复杂,大量的原始森林,没有可供参考的地标,一般人就算去过一次也绝对记不清路线。”她看上去也就20出头,但架势干练,语调沉稳,南京口音较前两位也没有那么明显。
这时,猫猫送上奶茶和油炸小食,完了还不忘哼上几句韩国歌曲,做出几个舞蹈动作。小男孩都是人来疯,我小的时候也一样。猫猫平时见惯了工地上那帮大叔,已经没有了新鲜感,如今突然来了生人,不免有些兴奋。然而坐在那边的几位黑口黑面言语不通,显然是我这个“韩国人”比较亲切,于是我也冲他咧嘴一笑。当年工程队进驻的时候,我看到猫猫这些孩子们光着屁股在山谷里奔跑玩闹,很怕他们平静的生活受到来自外面残酷世界的打扰,如今看来,他依旧保持着在这个封闭世界里才能拥有的无忧无虑,我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
猫猫与我玩耍的时候,那几个人的目光似乎又集中到我们的身上来了,好像他们要谈的事情非常隐秘,对我始终保持警惕。我虽然侧身对着他们,但一来我此时的五感已经极度敏锐,二来他们这几人均眼神凌厉,目光有质无形,射在身上如芒刺在背,令人极不舒服。在中国的东北,这种无理的瞪视足以引发一场暴力冲突。这茶摊又不是他们家开的,干嘛不乐意别的客人入座?我暗自不爽,忽然灵机一动,决定戏弄他们一番。我让猫猫稍等,自己掏出手机给一个在韩国的姑娘拨出一通视频电话。
这个韩国姑娘叫做小敬,曾经在北京学习汉语,我们曾经共度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后来她回到韩国,偶尔也会互致问候。电话接通,出现小敬那张标准的韩国女生面孔,我向她招了招手问道:“嗨,现在通话方便么?”
小敬做了个生气的表情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都很方便啊。”
韩国女生的善解人意真是无敌……我的韩语清晰流畅,还故意加上一点江南口音,如此做作,就是为了在旁边那桌人心中坐实我的欧巴形象。
我故意夸张道:“还是小敬好,哥哥现在在金三角呢,非常想念小敬。”
中国男人的花言巧语大概与韩国女生的善解人意同样无敌……小敬果然非常开心,但又做出惊讶地表情关心道:“金三角么?!生产毒品的那个?!哥哥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啊!小敬很担心啊!”
我怕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没完没了,急忙切入正题道:“哥哥在这里很安全,等哥哥去首尔就去找小敬。我在这里遇到个很喜欢K-POP的小朋友,让他给你表演一下啊!”然后转头用英语对猫猫指着电话说:“你给这个韩国小姐姐唱首歌好不好?”
猫猫看到我们通话已经非常兴奋了,这时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于是大方地手舞足蹈起来,我将镜头对准猫猫,小敬看到他又唱又跳,大呼可爱。而我则通过摄像头的画面仔细观察后景四人,只见他们一时间也被猫猫吸引住目光。
那三男一女都穿着非常合身的短上衣工装裤工装靴,这本身没什么特别。我在拍戏片场也这么穿,既方便又实用。但这几人的工装裤和工装靴显然是经过特别定制的,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们无论男女,轻薄服装下包裹着的健硕肌肉隐约可见,靴子一侧插着匕首,加上那辆改装过的吉普车,使人联想到军方背景。但是金三角地区虽通行中文,却绝非如此正宗的南京口音,而且毒贩的装备也绝对及不上他们精良。
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我在猫猫跳完一段后又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们,让小敬跳了一段给猫猫。虽然相隔较远,但出于保护小敬,我还是用自己和猫猫的身体挡住了手机画面,使他们看不清小敬的样子。这位韩国美女并不扭捏,说跳就跳,姿态诱人到我很怀疑是否适合猫猫这个年龄段欣赏,好在小孩子天真单纯,并没有从那些动作联想到其它,但我下腹预警,注意力顿时难以集中在身后四人,恨不得冲进手机屏幕里去,好在背后四人也并没有在这时交谈什么。
小敬跳完后,猫猫看得瞠目结舌,只是咽了口口水,说不出话来。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快跟姐姐说谢谢。”
小伙子这才反应过来,又是鞠躬又是鼓掌。
我笑着跟小敬摆摆手道:“小敬跳得实在是太好啦,哥哥现在就想来首尔看你!”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只是语气略显轻佻…之后便在小敬的笑骂声中挂断电话。
这时,那四人招呼猫猫过去加水,小伙子蹦蹦跳跳就过去了,我也落得清净。猫猫进屋后,那尚未开过口的第三个男人道:“还是由朱雀先问一下这孩子,如果不行再想办法。”这人年纪略长,看上去像是四人的领队。
原来那四人当中唯一的女性叫做朱雀,只见她点了点头,从包里摸出一张报纸摊在桌上,我远远瞟了一眼没大看清楚,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转念一想,天下间的报纸远远瞧去大概都差不多,于是自顾自地喝茶,不再看向他们。
猫猫走过去给他们续水,那叫做朱雀的女郎亲切地搂住他指着报纸问道:“小朋友,你见过照片里这个地方么?”
猫猫此时背对着我,俯身看着桌上的报纸,只是略微地犹豫了一下,很快就认出了照片中的人:“这是……郑伯伯、许伯伯、王叔叔、乌布……这个是……罗大哥!这是罗大哥!姐姐!姐姐!快来看罗大哥!”
咦?郑、许、王都是当年考察队中工程师的姓氏,乌布更是我们的翻译,猫猫小的时候也的确叫我“罗大哥”,只是那时口齿不清,难道那张报纸竟与关媚给我看的那一份相同?怪不得我瞟了一眼感到眼熟。
正思考间,茶房中走出一位妇女,我定睛一看,正是猫猫的姐姐姬素,不过当年水灵清秀的女初中生早就长大,较目前中国女性普遍的审美标准而言,她可能略显丰腴,但对于一向以健康为美的东南亚地区而言,她有着最令女性艳羡的身材,而且肤如凝脂眉清目秀,跟当年那未曾长开的小女孩大不相同,自有一番风韵。她匆匆走出,站在门前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略停了一会儿。
我心中微微一惊,怕她认出我来,但我此时长发披散,络腮胡遮住了下半张脸,匆匆戴上墨镜遮住了上半张脸,令她没能在一眼之间认出我来,而猫猫又指着报纸向她招手呼叫,于是她转过目光匆匆走向了那桌人。
待她走到桌前,猫猫仍旧指着报纸在叫,不过此时叫的是缅语,不再是“罗大哥”而是“罗先生”。姬素站在桌前静静地看着那张报纸,并未说话。朱雀瞧了她一会儿,轻声问道:“你认识这位罗先生么?”
姬素坐下后目光仍旧是不离报纸,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朱雀的目光扫过三位同伴,那三位同伴凶神恶煞的目光则紧紧锁在朱雀脸上,令朱雀暗暗皱了皱眉。她将报纸拿开并拉着姬素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那三位同伴先是一愣,正要发话,但随即便被最后开口说话的那个男人用眼神制止。猫猫跟着二女来到另一张桌旁,朱雀道:“小朋友,我有些事情要问你姐姐,你让我们单独说说话好不好。”
猫猫见这人过河拆桥,便恶作剧似的做了个鬼脸跑开,边跑边叫:“我知道你们要说悄悄话!我知道姐姐喜欢罗大哥!所有见过罗大哥的女人都喜欢他!”
而姬素听到猫猫那样叫嚷,并不脸红,却是眼圈一红。我与她只隔一桌,瞧得清楚,心中一惊。莫非猫猫真的说中了她的心思?朱雀在一旁更是看得明白,漫不经心道:“小孩子乱讲话,这张照片都是十年前的了吧?那时候你也还是个小女孩呢。不过这位罗先生的确是很招人喜欢,听说他回国后也交往过很多女朋友。”
诶?!这朱雀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诋毁本人!我虽然在国内与许多女性有过亲密的关系,但女朋友只交往过一个。这话听着令人恼火,又不能上前戳穿她,气得我仰头喝下一杯奶茶,齁得差点没吐出来。
姬素终于开口道:“他现在过得还好么?”普通话竟比朱雀还要正宗,比我印象当中好得多,也或许是当年她还是个羞怯的小姑娘,讲话实在太少,我并未曾留意。
朱雀道:“嗯……听说他从这里回到中国后就去读了书,毕业后一直在做电影。”
“做电影?那他是大明星喽?我早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她说这话时双眼放光,眼圈也不再红,眉梢眼角充满了喜悦,显然是真心替我感到高兴。
我心中暗叫惭愧,这位当年的少女竟如此瞧得起区区在下,令我受宠若惊。而她心中的大明星连戏都接不到,只能靠拍内裤广告为生,现实真是残酷。
“嗯,他好像不是演员,是做技术类的工作,合作的倒都是些大明星大导演。”朱雀虽然察言观色想套姬素的话,却并不说谎,令我略感安心,却又疑心大起,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了解我信息,而且拿着跟我有关的报纸四处打听。当然,这些信息似乎最多只更新到半年前,否则应该知道我的潦倒,而这样一幅大胡子的尊容只怕也瞒不过他们。
“技术类的工作?什么意思?和电站工地上的技术员差不多么?”姬素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随即又开心道:“他拍过些什么电影,你告诉我,我去镇上买碟来看。”
朱雀眉头微皱,这个问题显然令她为难。我参与的那些电影规模之大几乎可以与好莱坞大片平起平坐,然而全部票房惨淡,没听说过才是正常。好在她并不糊弄姬素,诚恳地道:“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等我查到以后告诉你好不好?我和罗先生也并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我们来是想打听一下这间佛寺的位置。”
姬素仔细看了看道:“他倒的确出家做过和尚,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一间。”
朱雀听到姬素这话连忙去查看报纸,同时问道:“出家做和尚?还有这事?”
我这才想起那篇报道虽然详实,但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我出家的事,更没有提到那间佛寺和老法师,全文突显的是泰老缅三国老百姓对中国援建工人的热情与支持,只是我对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脑补出来那些完全未曾提到的画面。
姬素点了点头道:“我们缅甸很多男孩子都出过家的,他应该只是入……入那个乡下……”
朱雀接道:“入乡随俗。”
姬素“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朱雀随即回头与那三位同伴对视了一眼,姬素脸上微微一红,知道朱雀虽然将她叫过来说话,但那三人其实是能够听到的。要是她知道“罗大哥”就坐在他对面,不知会作何感想。
年纪略长的男人向朱雀递了个眼神,她微微点了点头,问姬素道:“他做和尚有多久啊?”
姬素侧头想了想道:“大概……不到两年吧。”
朱雀惊问:“两年!边工作边出家么?”
“啊?我每天都是在工地上看到他,倒是不像其他人一样整天待在寺里。”
“其他人?”朱雀显得非常关心。
“哦,是我后来在仰光读书时见到的那些孩子,他们出家时有仪式,从家里搬到寺里去住,等还俗的时候再离开。”
朱雀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他当年生过一场大病,这件事你知道么?”
姬素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啊,在我的印象里他连小病都没得过。而且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年集市上出现了毒蘑菇,他们工地上的厨师分辨不出,只是图便宜全部买了回去,结果整个工地的人全部食物中毒,我父亲当时也是其中一员,唯独罗大哥没事,一个人开车赶到东枝买药,连夜往返,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听她这样一说,我才记起当年的确有这样的英雄事迹,不免暗自得意。
又听朱雀问道:“哦?莫非他知道蘑菇有毒所以没吃?那为什么不提醒其他人?”
姬素坚决地反驳道:“当然不是!他最爱吃蘑菇了!我父亲那时印象很深刻,他们的厨师用蘑菇炖了鸡,他平时都不在工地吃晚饭的,那天说蘑菇好吃,专门留在工地,吃了三大碗白饭,蘑菇也比谁吃的都多!”
胡说八道!谁爱吃蘑菇了!我明明是爱吃鸡好么!天天回寺里吃素,嘴里都快淡出鸟来,那天食堂突然改善生活做小鸡炖蘑菇,我哪还迈得动步?爱吃蘑菇云云无非是找个借口,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也就是姬素这个傻丫头对我毫无怀疑!
但是说来的确奇怪,我那天虽然主要吃鸡,但蘑菇也没少吃,只怕真是比谁吃的都多,为什么反而一点事都没有?
朱雀又和那三个人对视了一番,转头问姬素道:“他还有什么其它类似的神奇本领么?”
姬素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不记得了。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发呆。可是无论环境怎样复杂,他一定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说着又有意无意地向我瞟了一眼。幸好朱雀等人在想着他这话的意思,没有注意到。
我心里暗暗好笑,一个光头和尚穿着大红的袈裟坐在一群穿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中间,想不引人注目都难,然而这个解释,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一定想得出来。
她们二人后来又扯了些别的,朱雀的目的就是打听佛寺地址,但是姬素哪里知道,而且听说原来散居在山上的那些居民都响应政府号召移民南迁了,除非他们找到乌布等人,否则连听说过那间佛寺的人都不会遇到。看来关媚来找我的确是明智之举。
渐渐无话可说,姬素便回到茶房内,而朱雀则回到先前那一桌。那个光头发话道:“看来咱们找错人了!”
另外三人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虎背熊腰的道:“玄武说得对,咱们当时就着鸣蛇这条线找到这儿来,其实是舍本逐末了,这个罗便臣才是关键人物。咱们看他的资料,本以为只是个游手好闲的书呆子,岂知他已百毒不侵,只怕已经学会了那七十……。”
年长那人瞪了他一眼,他急忙住口不说。原来那光头叫做玄武,再加上那叫朱雀的女子,剩下两人按说应该分别是青龙和白虎,取的是东南西北四象之意。从外形上来看,朱雀和玄武都算挂像,这样推算,那个虎背熊腰的应该就是白虎,而年纪稍长的则是青龙,没想到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用这样的名字。这四个人一味打听佛寺,干嘛不像关媚一样直接来找我,非跑到这里来问,当真是舍本逐末。
青龙道:“当年太祖皇帝被鸣蛇咬伤,得利涉大师相救,自那以后鸣蛇就由利涉大师保管。要找利涉大师的下落,不顺着鸣蛇去,莫非还要跟太祖皇帝打听么?”
白虎侧头想了想,答道:“那倒不能。”
青龙道:“所以啊,咱们方向本来是没有问题,只是这狗屁报纸没一句真话。”
中国自轩辕黄帝以来上下近五千年的历史怕是出现过近百个王朝,若非后人曲解太史公的文意,将“高祖”这个称谓搬进宗庙,那么所有朝代的开国皇帝都可以被今人称为太祖,不知这青龙口中的太祖皇帝又是哪个朝代的,也不知这与鸣蛇有关的故事是出自正史还是野史。
那朱雀又道:“这事我还是想不明白。据咱们的记载,当年太祖皇帝是被鸣蛇咬伤,若非利涉大师在场只怕半个时辰都扛不过去。然而这姓罗的如果没有说谎,那他可是将整条鸣蛇生吞下肚,那怎么还有不当场暴毙的道理?”
原来我当年吞下的小蛇竟有这样的名字,不知又是什么珍禽异兽。
青龙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事儿别说咱们,只怕大人也想不明白。数百年前的传说怎么能够当真?我估计他老人家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试上一试也就甘心了。咱们现在赶紧跟他老人家汇报一声,调整方向,把姓罗的找出来问个清楚也就是了。”
看来这些人还真是要来找我!但他们就算没有口音问题,张口闭口谈论的也都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话题。这几人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总是管别人叫“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先把关媚的事情办妥要紧。
思索间,那几人达成一致意见结账离开,走的是东枝的方向。我看了看时间,发现比预计的休息时间长了太多,搞不好日落之前赶不到寺里了,多年不见,大半夜跑去拜访不太合适,晚上恐怕还得在山里借宿一晚。
正打算招呼猫猫结账,突然听到一阵突突突的发动机声,循声望去,从东枝方向来了一辆摩托,猫猫在屋里听到声音跑了出来,那骑手来到近前并不熄火,只是向猫猫招手喊道:“猫猫,走啊!”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刚才这骑手逆光而来看不真切,到了近前才发现他居然只是个十三四岁大小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大码军装,肩上斜跨了一杆中国产的81式自动步枪,骑着一辆破旧的军用摩托,军装和摩托上都有部队标识。
缅北掸邦地区的各种地方军事武装割据多如牛毛,关系错综复杂,堪比我国春秋时期。各种新旧势力交替、相互之间的倾轧、势力内部的叛变、夺权、分裂简直不胜枚举。由于我们的电站是中国援建项目,倒是没有任何势力敢来招惹,所以我们如同生活在温室当中,对周围的真实情况其实不大了解,偶尔能够听到远处交战传来的炮火声,但这些部队的影子却从未见过。这孩子不知是哪股势力招去的娃娃兵,这么小就扛着枪到处乱跑,真是令人担忧。
猫猫跑上那辆摩托车后座,竟然从那个比他稍微大一点的娃娃兵身上接过步枪挎在自己肩头。那骑手看了我一眼,调过扶手,向电站方向骑去。
姬素在屋里听到声音跑了出来,想要叫住猫猫,猫猫理都不理,双手搂住骑手的腰,二人绝尘而去。这时,屋里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位老太太,望着摩托车远去的方向,却哪里还看得到猫猫的影子,她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
姬素上来拉住老太太说道:“阿妈,你别担心,我去把他找回来。”老太太却只是抹泪。
我不明所以,怕耽误姬素出门,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大额缅币交给她,不等找零便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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