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水晶：藍 - 第4章作個好夢吧。

這裡是皇后地下街。

雖然名為皇后地下街，但不代表真的有皇后存在。

留有一頭黑短髮的阿爾文雙手插進褲袋裡，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服，背上一個大背包，一邊踢石子一邊獨自亂逛。他剛進駐地下街，偶然看到前面有個滿身貴氣，穿光鮮襯衫的少年，決定跟在後方再找個機會偷走什麼。

「喔？那不是蒂阿戈嗎？」

「是……瑜老大？」

情況有變，本來打算衝到少年背後劫持他的阿爾文，趕緊退到牆壁後，靜觀事情發展。

「給我抓住他！」

三個高大的男人現身，強行壓倒蒂阿戈，連一絲掙扎也做不到。

「瑜老大！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瑜老大拿出手槍來，抵在蒂阿戈的下巴，笑說：「當然是為了錢囉。」

最近地下街有段哄動的傳聞。一對雙胞胎向來互相依靠的活在皇后地下街，日子過得不輕鬆，不過姐弟二人能吵吵鬧鬧的渡過每一天，也是一種平凡的幸福。

姐姐的名字是蒂阿拉；弟弟是蒂阿戈。

某天來了個某人，接走雙胞胎。原來他們是某富豪的私生兒。

誰人也未曾想過蒂阿戈還會返回髒亂的地下世界。想從他身上撈一筆的話，絕不能放過這個天賜的機會。

「走吧。」

「喂。」

唔……

「喂！你聽到我說話嗎！」

全身感覺到強烈的晃動，耳邊響起一把稚嫩又帶點沙啞的聲音。意識恢復過來，一張陌生的臉就在眼前。

「……誰？」

「阿爾文，是世上最厲害最強悍的人，給我好好記住。」一直緊隨在尾的阿爾文趁著其他人不在，闖進了蒂阿戈身處的房間。

蒂阿戈忍不住發出嘎嘎笑聲。個子比自己還要矮小，臉蛋圓圓的，大概只有十多歲的小伙子，渾身散發滿滿的傲氣，長大後可能真的會成為一位大人物。

「你是蒂阿戈對吧？聽說你很有錢。」

偷聽幾句對話，阿爾文大概猜出蒂阿戈的情況。簡單點說就是一個突然變富的窮鬼，因一時無聊又跑回來皇后地下街。

「……我才不是因為一時無聊。」

阿爾文只是瞄了蒂阿戈一眼，沒再說話。他看看四周的環境，細小的空間依靠一根蠟燭照亮。如果要逃走，只能沿著進來的唯一通道走回頭。

「你想怎樣？」

鐵鍊綁住了蒂阿戈手腕腳腕，本來嘴裡還擠了條爛手帕，是阿爾文剛拿走的。

「帶你離開這裡。」

「你有辦法？」

「有報酬就有辦法。」

論身手論頭腦，阿爾文都有自信不輸給所謂的大人。

「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蒂阿戈低下頭，阿爾文的出現沒令他看到希望。他淡然地說：「瑜老大是個很高傲很毒辣的人。」

蒂阿戈可是自懂事以來已經在皇后地下街打滾。外人偶爾來訪倒是沒大問題，但對居住在這裡的貧民來說，瑜老大就是最具威脅的存在。

「我說了我有辦法。」

阿爾文的臉就在跟前，只差一點鼻尖便會碰上鼻尖。他手拿蠟燭台，在極近距離之下直視蒂阿戈，同時發現蒂阿戈右眼下有顆小黑痣。

這種不相信的態度，讓阿爾文莫名地憤怒。

蒂阿戈一愣，很快拾回理智。他動動右腳，示意阿爾文仔細留意鐵鍊：「先看那盡頭再說。」

瑜老大的目標是以蒂阿戈換取一大筆錢，在成功交易之前，最重要是確保蒂阿戈不會逃走。

「……炸彈？」

「只要我連同鐵錬拉動保險線，炸彈便會爆炸，所以我不能動半分，不能拉扯鐵鍊。」

這是瑜老大慣常的做法，用來對付叛徒，教訓不聽話的貧民。

「屁股底下還有另一個裝置。一旦失去應有的重量，炸彈亦會爆炸。待他們收到錢，才會拆除炸彈……阿爾文，你有沒有聽我—」

「弄好了。唔？你說什麼？」

一手拿著鐵嵌，另一隻手握住一串幼細鐵枝，阿爾文茫然地眨了眨眼，半句話也沒聽進耳裡。

瑜設下的精密佈局，最終由個屁孩在數分鐘內破解。

阿爾文收好工具放回背包裡，鬆鬆筋骨：「以往學過一點知識，這種程度難不倒我。」

對方只是地下街的三流惡覇，不會懂得用刁鑽的新型炸彈，以往在「六翼之家」上的課堂深奧多了。討厭聽課的阿爾文，為了保命，偶爾也會認真記住知識。

「那個瑜大大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阿爾文冷笑一聲，這個笑容令蒂阿戈全身顫抖，寒毛一根根的豎起來。他不是害怕阿爾文，而是人類那種輕易鬆懈的天性。

「不能大意！否則……」

會出大事的。

「你才是不要那麽囉嗦好嗎！」

站在阿爾文的角度看，瑜一點也不可怕。竟然沒派人看守蒂阿戈，可以想像瑜的腦袋還沒成長至大人應有的程度，頂多是嬰孩級數吧。

「那只是因為瑜老大不相信任何人。」

「是、是。」

什麼理由也罷，離開地下街再說。只要能夠回到地面，就是阿爾文和蒂阿戈的勝利。

現在已經是深夜時分，地下街沒半個路人，亦看不見往常在角落瞌睡的人。這畫面是否正常，蒂阿戈不敢斷言。脫離地下街只是一星期的時間，感覺一切都改變了。

「喂，你幹嘛不跑！」

理應緊隨在後的腳步聲消失，阿爾文回頭一瞥，發現佇立原地的蒂阿戈，雙腳像是鎖住了一樣，牢牢貼在地上。

「那個人……很快就會回來。」

蒂阿戈代入瑜的角色，站在他的位置思考。

「他肯定會殺掉那些嘍囉，獨自佔據所有酬金。」

瑜身邊總是有兩三個手下，每過一段時間，臉孔便會有所改變。蒂阿戈曾經暗地調查，結論是瑜丟棄了沒用的棋子。丟棄後重新利誘無知的新人，不斷循環。

對於剛來到地下街生活的阿爾文來說，蒂阿戈說的一切都很新奇，是重要的情報。他的眼睛染上了耀眼的燭光：「你怎會知道那麼多？」

「掌握情報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在地下街生活的日子，讓蒂阿戈悟出這個道理來。

因為對瑜的認識，蒂阿戈深明逃亡不會成功，說不定乖乖待在房內，有更大機會能活著回去。

「你傻的嗎！」阿爾文忍不住走回頭，踮起腳尖捶了蒂阿戈的頭一下：「那你應該想到他不會放過你啊！」

如此狠心的人，又怎可能真的讓蒂阿戈活著離開。加上蒂阿戈無故變富，瑜更看不過眼。錢到手後，當然是順勢解決蒂阿戈。

「小子，你挺聰明嘛。」

後腦感到的一股壓力，告訴阿爾文要即刻蹲下去再往前滾動，才能避過致命的槍擊。子彈沒射中阿爾文，只是穿過蒂阿戈雙腳之間，陷入地板之中。

「蒂阿戈，你想到哪裡去？以前你不是『瑜老大、瑜老大』的，跟在我背後嗎？」

彷如有把冷冷的毛刷掃過背脊一樣，那種寒毛直豎，全身冰冷的感覺，讓蒂阿戈不敢眨動一下眼皮。

要不是為了生存，蒂阿戈又怎會討好個性可惡的瑜。

瑜舉起手槍，槍管對準蒂阿戈：「難道成為有錢人後，你都不記得我的恩德嗎？」

「不，我……」

「什麼恩德，別在那邊狗屁！」

阿爾文向瑜吐口水，儘管個子比人矮小，氣勢卻毫不退讓：「你不過是個連偽君子也不如的孬種而已。」

「……賤骨頭！」

瑜立即改以阿爾文為目標，阿爾文及時彎腰從下推走手槍。他準備強行奪取手槍，腰際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麻痺感，腳站不穩，身體頓時倒下。

「你這個……」

「阿爾文！」蒂阿戈伸出手想接住阿爾文，腦袋同時在思考為何阿爾文會倒下，下一瞬間瑜給出了答案。蒂阿戈不得不退後兩步，聲音帶點顫抖：「是電擊槍……」

手槍只是用來偽裝的把戲，好讓電擊槍的偷襲成功。論奸狡，年少氣盛的阿爾文遠遠及不上瑜。

橫躺在地上的阿爾文按著腰，身體不受控的倏地抖動。紅紫色的眼眸裡仍有一絲光芒，阿爾文沒打算就此放棄。

瑜往前踏一步，伸出舌頭舔舔染紅的指尖：「蒂阿戈，我們回房吧。」

心頭隨即一顫，蒂阿戈沒猜錯，瑜從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趁著還沒到收錢階段，瑜趕緊解決手下們，好讓所有贖金跑進自己的錢包裡。

「我知道了……」

臨行前，蒂阿戈回頭瞄了阿爾文一眼，發現他同時盯著自己看，凌厲眼神似是在盤算著什麼。

走在蒂阿戈背後的瑜笑了，他伸直右手臂，手槍直指阿爾文。

阿爾文料到瑜有此一著，是時候發揮長時間鍛煉得來的爆發力。腦海裡先模擬一次：動身撲過去搶奪手槍，倒下的同時扭腰開槍，事情就此結束。

……是時候行動！

呯—

「……你……在幹什麼……」

「蒂阿戈！你這個蠢貨！」

瑜的一聲怒喊讓阿爾文恢復理智。他越過中槍倒下的蒂阿戈，在一瞬間扭動瑜的手腕，電擊槍隨即碰上瑜的大肚子，一下電擊不夠緊接另一下。

「唔……唔……」

身體止不住抽搐，瑜在半清醒之下不斷承受電流的衝擊。阿爾文起腳踢飛手槍，他看瑜不順眼，隨手彈出一顆玻璃彈珠，擊中瑜的額頭，肥大的軀體即刻進入靜止狀態。

阿爾文脫下外套當作繃帶，一邊為蒂阿戈包紮傷口，一邊吼叫：「白痴！幹嘛跑出來！」

就算蒂阿戈不以身作盾牌，阿爾文仍有自信反擊。他不會感激蒂阿戈，只認為蒂阿戈是個好事多為的大笨蛋。

一顆顆冷汗從額角流下來，蒂阿戈搖頭苦笑：「你以為……自己真的能敵過瑜嗎……他的鞋……鞋頭還藏了刀片……」

「……」阿爾文無話可說。他算漏了瑜還留有一手，結局可能會走往另一方向，說不定會是更壞的收場。

「我不會讓你死的！」

阿爾文背上蒂阿戈，讓他指示該往哪裡找醫生。以往身體有毛病都是在「六翼之家」解決，阿爾文剛到外面生活，不知道哪裡有診所醫院。

在耳邊碎碎唸兩句，蒂阿戈盡了力告訴阿爾文，如何在地形複雜的皇后地下街走動。

「我知道了！你省點氣吧！」

「阿……爾文……」

蒂阿戈的呼吸很薄弱，說一句話也相當困難。血不斷滲透出來，濕漉漉的的感覺染滿阿爾文整個背部。不加快腳步的話，會趕不及的。

「這東西……能託付給你嗎？是給我姐姐蒂阿拉。」

蒂阿戈曾說過不是因為一時無聊才回到地下街，而是為了取回一份禮物。這是他人生第一次，不用偷的，不用搶的，而是自己工作掙錢買回來的。

那天突然說要離開地下街，什麼行李也沒來得及收拾，逼不得已才會回來。

在沃克家每天每刻都在接受各類型訓練，學習何為上等人的生活，就連一點私人時間也沒有。好不容易才找到空隙逃出來，來不及換裝。被人發現偷走的話，自己捱罵倒是不要緊，連累蒂阿拉沒飯吃就不行。

一定要儘快回去。

阿爾文看了那份禮物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是很有錢嗎？竟然為了這種沒品味的東西回來，買個新的就好了！」

蒂阿戈無力地伏在阿爾文肩上，笑說：「那就沒意義啊……」

阿爾文不能理解蒂阿戈說的意義是什麼。正確來說，蒂阿戈的一切，阿爾文都不能理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重視別人多過自己？為什麼自己的生命反而是比較卑微？

「我才不是那種偉大的人。」

蒂阿戈說他不過是不想受良心責備，不想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死去。

「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已……」蒂阿戈很想放聲大笑，但他沒多餘力氣，只能微微一笑：「你……不也是救了我一次嗎？算是扯平了……」

哪裡扯平了，最初阿爾文可是心懷不軌，抱著搶劫的壞念頭，才會出手救蒂阿戈，絕對稱不上做了什麼好事。

「像我這樣人，根本不值得你救！」

阿爾文拼了命的奔跑，生怕因為自己一時怠慢，令蒂阿戈走上無法回頭的絕路。

「阿爾文……我覺得……你……是個好人喔……」蒂阿戈面帶笑容昏過去，整副身體軟跨跨的壓在阿爾文背上。

「喂！你不要死啊！我還沒收到酬金呢！」

要不是因為一刻的貪心，阿爾文便不會捲進這般麻煩事之中。現在驅使雙腳動起來的原因，卻不再是那筆可能永遠收不到的酬金。

「……醫生！」

過了五分鐘，終於找到診所。

阿爾文按醫生的指示，把蒂阿戈放在灰黃的病床上。醫生拍拍他的臉頰，一時耳朵貼在胸口上，一時用手指張開他的眼皮。

「這孩子沒救了。」

說完這句話後，滿頭白髮的醫生脫下蒂阿戈身上的襯衫和手錶：「這些算是診金。」

「什麼沒救！怎會沒救！」

眼淚一顆一顆的溜出來，阿爾文揪著醫生那件留有乾透血跡的白袍，瞪大眼睛的怒吼：「五分鐘前我還聽到他笑著說話呢！」

「五分鐘足夠讓很多人死很多次。」

醫生不以為然，冷冷地說。他是地下街唯一的醫生，是唯一選擇，技術可靠不可靠並不重要。

醫生點起一枝煙來，吸了一口，煙從鼻孔噴向阿爾文的臉：「這裡設備不足，把他帶上去後，氣也斷了。」

「真是……自私的人。」

從中槍一刻起，蒂阿戈就知道結局如此。他認識地下街的醫生，清楚診所欠缺手術用的設備，亦明白時間不容許他回到地上醫院。

阿爾文脫下上衣，把印有太陽花圖案的鮮紅襯衫蓋在蒂阿戈身上。衣服破了一個個洞，本來阿爾文已想好從蒂阿戈身上撈一筆，然後買一件簇新的貴價襯衫。現在已經沒法實現這個不要得的願望。

他翻了翻蒂阿戈的褲袋，發現一張小紙條，上面記載了一個地址。擔心自己會來不及回家的蒂阿戈，事前寫下地址，預備坐車時用的，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發揮功用。

阿爾文再次把蒂阿戈背起來，朝那地址前進。

回到地上世界，陽光開始照亮大地，同時間正在下一場似是永不完結的豪雨。

光著身子在初冬深夜走動，阿爾文接連打了一個又一個噴嚏。他吸吸鼻子，輕輕拋起蒂阿戈，抱緊一點，繼續前行。

眼前的大宅比「六翼之家」的屋子更大，閘門外掛了一塊門牌——沃克。

假如某天能住在如此宏大的家宅裡，擁有自己的房間，又有地方擺放衣服飾物，一定很幸福。人不需要多，有家人在就很足夠。

「放在這裡應該可以了吧？」

阿爾文放下蒂阿戈，手放在蒂阿戈的頸上，感受不到一點鼓動。

「我還來了完整的屍體……酬勞可以再多一點嗎？」

附近沒有其他人，底下的人亦不可能給出回應，但阿爾文仍然堅持開口說話。

「要多少錢……才能買回一條性命？」

雨水滴滴答答的打在臉上，黑髮絲沾濕後變得更順直，貼在脖子上。低垂的睫毛無法承受雨水的重量，水滴隨即掉落。

「要多少錢……才能擁有如此純淨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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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作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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