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水晶：藍 - 第10章要喝口茶嗎？

一個月後。

「喵—」

「噢！這個姿勢很帥氣！卡卡，你很有天分呢！」

立於皇后地下街十三區的「靈之柩」，販賣的商品很特別，大部分營業時間都是沒生意的。為了打發時間，店主阿爾文買來一部相機，替心愛的貓咪卡卡記錄生活片段。

「啊！舔爪子的模樣也很可愛！」相機放在櫃檯上，阿爾文抱起卡卡，微笑著說：「讓我們來拍張合照。」

相機剛響起「咔嚓」一聲，阿爾文立即收起笑容，滿臉愁緒：「可惜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阿爾文左邊的眉毛多了一道清晰可見的斷痕，灰黑色眉毛中間露出一小片淡黃帶紅的膚色。

「算了。」身穿彩色幾何圖案外套的阿爾文，整理頸上的短絲巾後又恢復笑容：「聽說男人有疤痕，可是會帥氣十倍！」

他從抽屜裡拿來鏡子，認真審視眉毛然後輪到頭頂髮根：「啊，黑髮又開始長出來了……」

亞莉婭沒理會阿爾文的自言自語，默默地坐在角落翻閱作家美津留的繪本。手上的繪本是去年出版的，聽說美津留將會無限期的暫停寫作。

叮叮噹噹—

「歡迎光臨！」

難得有客人上門，阿爾文相當期待。他收好鏡子，急步走到大門前。可惜映入眼簾的，是一輩子再看不到也不會覺得可惜的完美臉孔。

「早安。」

「早什麼早！今天又不是第一次碰面！還裝什麼禮貌，打什麼招呼！」

阿爾文與城中有名的陽雨大盜有不可分割的連繫，因而惹來了負責神子城警區的探長尤金．赤紅。為了更徹底地監視阿爾文，這位滿腔正義感的公務員還搬到阿爾文的家宅暫住。說是暫住，其實也快要兩個月了。

連續兩星期沒在阿爾文家出現的尤金，今早突然回來，接著又趕回警局。相聚時間只有五分鐘，尤金已咬住阿爾文不放，問東問西。短短五分鐘，阿爾文的心情已從天堂掉進地獄。

「到底你什麼時候才搬走啊？」

「我沒搬走的打算。」

尤金理直氣壯地回答。他定期付上伙食費，閒時會幫忙打掃，沒想過白佔便宜。以往他都是在警局過日子，偶爾被逼回家休假，度過無聊的獨居生活。現在「暫住」在阿爾文家，有柳伯煮的美食，又可以跟亞莉婭聊天，還能與卡卡一起睡覺，好處實在是多得很。

「喂！這樣擺明是犯罪了吧！」

令阿爾文不爽的不僅是尤金的態度，還有那可惡的完美容貌。

還以為尤金的左眼會留下永不磨滅的創傷，誰料到他在一星期後痊癒，繼續以零瑕疵的臉孔示人，反觀自己的眉毛一去不返。阿爾文可以做的，只是對天怒吼一聲「可惡的偏心鬼」。

「只要亞莉婭小姐沒反對，便稱不上是犯罪。」

大屋共同屬於阿爾文和亞莉婭，除非他們同時反對，否則這只能算是紛爭，還不可視作罪行。

「……不是光顧的話，快點給我離開。」

調查拍賣會一案耗時甚長，好不容易處理了大半，尤金有很多關於「神之淚」的事，需要跟阿爾文逐一詳談。

「那位厄普頓先生是不是來過？」尤金無視阿爾文的發言，脫下帽子，掛在身後的衣帽架上。他抬頭環視店內的環境，與往常一樣擺放了一堆亮閃的水晶。

阿爾文眨眨眼，心臟猛跳一下：「你怎會知道？」

如果「靈之柩」無法保護客人私隱的話，又怎能稱得上是一間高格調的店。

「火災燒毀了很多珍品，富豪們說厄普頓不願賠償，結果找上警局來。」

像寶石之類的還有可能倖存，但其他拍賣品都燒成灰燼，包括那件迷倒萬千女士的華麗婚紗。

「我向厄普頓問話，他回答說他從不知道曾發生這件事。」

如果說是因太驚慌而忘記，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尤金認為厄普頓沒有那種受驚過度的不尋常表現。不是身體擅自抹去記憶的話，即是他憑自己的意志刪改了。

阿爾文摸摸噘起的嘴唇，說：「然後呢？你想怎樣？」

因為一場火災，那些富貴人家無辜失去收藏品，確實是挺可憐的。可是這些枝節都與阿爾文無關，反正就是傻子厄普頓的個人事議。

「我在想，是否該告訴他真相。」尤金嘆氣，想不到如何處理才是公平公正。

以厄普頓的家底，賠償是沒問題沒難度，但火不是他放的，算是案件中的受害者之一。知道真相後，由他親自交涉，至少不用尤金夾在中間受苦。

「哈哈！那白痴不會相信啦！」尤金的一句話差點令阿爾文笑破肚皮。旁人愈是堅持，厄普頓愈是不信任，認為是別人愚弄他而已。

「那該怎樣做？」

「什麼也不要做。」阿爾文收起笑容，一臉認真的說。這說法也不太正確，尤金仍需要耍點嘴皮，借機推諉一下。

「別以為自己是萬能，與你無關的事就不要多管。」

「唔……」尤金苦著臉的，仔細咀嚼阿爾文的建議。

富豪之間本來就有數不盡的爭執不和，輪不到尤金這個探長干涉，要出面也該是尤金的上司賈勒特．添姆。這次阿爾文確實給出了真誠的意見，見效與否得要經時間考證才能知曉。

「赤紅探長，請用茶。」

「謝謝。」尤金對亞莉婭微笑，輕輕吸啜一口茶，問道：「妳的傷痊癒了嗎？」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亞莉婭受了重傷，在醫院進行治療。期間尤金偶有探訪，不過最近實在太忙，錯過了亞莉婭出院的消息。

亞莉婭點點頭，不帶半點感情回答：「沒事了。」

「有我在的話，當然沒問題囉。」阿爾文的手搭在亞莉婭肩上，強行把她拖進自己懷裡。

一想起那天的事，胸口又再隱隱作痛。傷口確實已痊癒，但阿爾文始終無法輕易釋懷。

聽到醫生說亞莉婭可以回家時，阿爾文的反應可夠誇張了。他揪住醫生的衣領，一句接一句的責罵醫生不負責任，接連詛咒醫生的家人。最終在醫院留下惡名，說他是個蠻不講理的渣滓。

回到家後，阿爾文不准亞莉婭到處亂走，不准私自清洗傷口，家務全交給柳伯負責。直到今天，阿爾文才批准亞莉婭外出，回到「靈之柩」。

尤金乾咳兩聲：「開場白到此為止，說正題吧。」

「什麼？」阿爾文走回櫃檯後，坐在高椅上把玩左耳上的圓環耳環。

「兩個問題，」尤金伸出兩根手指，問：「陽雨大盜在哪裡？『神之淚』又在哪裡？」

唯一線索是阿爾文，尤金自然會緊咬不放，直到能親手逮捕陽雨大盜為止。但對阿爾文來說，這只是一場擾人的惡夢。

他眼神放空的，呼出一肚悶氣，模仿尤金舉高兩根手指：

「兩個答案，一：不知道；二：不知道。」

「少跟我耍把戲。」尤金壓低了聲線，嘗試壓抑逐漸冒起的怒火：「布萊恩．沃克昏迷至今，地下街皇后又失蹤了，唯獨你能好好生活。」

以布萊恩．沃克為首的查寶俱樂部，成員各散東西。尤金仍有追查各人的動向，暫時未有查出什麼古怪。

陽雨大盜的事還有待調查。至於「神之淚」，尤金可以一口咬定就在阿爾文手上。

阿爾文冷笑一聲，把銀紫色的髮辮撥到肩後，說：「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尤金半個身子越過檯台，臉湊在阿爾文跟前：「如果『神之淚』不在你手上，你能如此快活嗎？」

「唔……」

阿爾文想了一想，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該如何反駁。他瞇起眼睛，微笑著說：「的確不行呢。」

那自信滿滿的笑容真噁心。尤金別過臉，回頭時恢復一張撲克臉，不讓別人看穿他的煩躁。

「不過……那稱不上證據吧。」

阿爾文靠在尤金耳邊，低聲說：「放在我這邊，肯定不會有人找到。」

當初阿爾文只是想保管「神之淚」，不讓任何人使用那種神秘力量。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改變主意，但這刻想法沒絲毫動搖。

尤金推開阿爾文，擺出一副厭惡的樣子：「那是極危險的存在，應由政府管理才對。」

「只有愚昧呆傻的笨蛋才會相信政府。哦？原來你就是其中一個愚昧呆傻的笨蛋呢。」

阿爾文半步也不讓。他最討厭尤金的地方，就是這種硬以為自己和政府等於正義的天真想法。

看著二人吵架的亞莉婭，想起每次二人見面都是這般結尾。她刻意站在二人之間，不說半句話。

「亞莉婭？」

「亞莉婭小姐，怎麼了？」

亞莉婭不動半分，只是久不久眨動眼皮。

阿爾文舉手投降，終止這場沒意義的口角。因為亞莉婭是他一輩子也敵不過的天敵。

「對了。」

尤金露出意義不明的可疑笑容，直覺告訴阿爾文這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有件事或者與你無關，不過我想你會有興趣聽聽。」

火災過後，工作人員清理現場時發現了一堆晶石。清洗一下，掃除灰塵，晶石恢復原來的光采。在燈光底下，閃耀絢爛的藍光。

「那些全都是我的寶物！」阿爾文站了起身，一時情急還把雙手搭在尤金肩上：「快點還給我！」

尤金逐一撥走阿爾文的手，說：「那麼，你打算怎樣解釋？」

「欸……就當是你為了調查帶去的？」阿爾文不自然地咧嘴一笑，故作輕鬆的說。

「你白痴嗎？」

藍鑽石是在現場搜到的，已經通過一輪程序，安放在警局中，作為案件的證物儲藏在保險箱裡。若然要取回，得要有正當合理的說法才能向上司交代。

阿爾文本人出面的話，恐怕是沒可能成功。總不能坦白說明，他是為了盜取「神之淚」，才帶一堆藍鑽石預備掉包。

「……」

那些都是多年來的珍藏，阿爾文不想白白失去。他沉著氣，使出最後手段。

「喵—」

「探長哥哥，拜託你，替我的主人取回寶物，好嗎？喵喵—」阿爾文抱起卡卡放在自己面前，聲調變得又高又尖。

「卡卡小姐……」

都說了卡卡是男生，這可惡的傢伙總是要堅持稱牠為小姐。

下一瞬間，尤金突然消失不見。阿爾文探頭一看，發現尤金跪坐在地上，離開了視線水平。

尤金垂下頭，一臉歉疚：「抱歉。但我實在無法對妳作出承諾。」

「哈……哈哈！笑死我了！」

阿爾文放開卡卡，按著肚子笑個不停。眼眶冒出淚水，剛擦乾眼角，淚水又再流出來。本來只是想著耍點把戲，尤金的表現出乎意料地有趣，真是賺到了。

尤金呆呆地盯著阿爾文看，理解不到笑話在哪一刻出現。卡卡悄悄地鑽進尤金懷裡，伏在他膝上舔舔前掌。

「算罷，找天我潛入警局偷回來好了。」

聽起來似是說笑的犯罪宣言，不知道是另一則笑話還是認真的。

「……你做得到嗎？」尤金一邊輕撫貓咪的頭，一邊淡然說道。警局不是任人進出的公園，小看警務人員只會是自己吃虧。

「不行的話，找陽雨大盜來幫忙也可以。」阿爾文翹起一邊嘴角，明顯是在挑釁尤金。

尤金瞪了阿爾文一眼，眼神銳利得很。下一刻合上眼皮又變回原來的死板表情，他放走心愛的灰貓，戴上帽子預備離去。

亞莉婭機靈地打開大門，尤金向亞莉婭點頭道別，最後還說了一句話：「如果有大盜和皇后的消息，立即通知我。不通知我也沒所謂，我會繼續監視你。」

待尤金遠去，融入地下街的人群後，阿爾文對大門吐舌頭，高聲呼叫「變態」、OO還有XX。

「阿爾文，赤紅探長已經看不到你。」

「嘁！」

「靈之柩」又再回復平靜。只是過了十分鐘，阿爾文又納不著悶，抱住卡卡呼嚕呼嚕地入睡。

亞莉婭帶同繪本坐在櫃檯前，代替阿爾文看店。客人上門時，萬一沒有人招待，那就太失禮了。

叮叮噹噹—

才剛翻了一頁，指頭還抵在頁角上，響噹噹的鈴鐺聲又再響起。

今天「靈之柩」真是熱鬧呢。

「……唔？」

「歡迎光臨。」亞莉婭才不會像阿爾文一樣沒頭沒腦地注視客人，她連忙收起書本，走到暗角。

「喵—」

卡卡擺脫阿爾文，爽快地回到地面，一蹬後腳跳進客人懷裡。

「很機靈的貓，也是時候捨棄那位庸俗的主人吧。」

阿爾文迷迷糊糊地瞄了一眼，這才認出如此大口氣的客人是誰。

「來了啊？那個探長大人找妳呢。現在追上去的話……也追不上。」

「是那小帥哥嗎？我也很想念他，不過還是不要再見較好。」

亞莉婭捧住小餐盤，來到客人面前禮貌地說：「皇后，妳好。」

「叫我蒂阿拉吧。」

放下皇后的神秘身份，蒂阿拉一身打扮不再華麗。她換上素黑色的毛衣和長裙，臉上沒半點妝容，鼻樑上的傷痕清晰可見。平時隱藏在脂粉底層，右眼下的小黑痣亦罕有地展現人前。一頭黑色曲髮比往常鬆散，隨意披在肩上。

鼻上疤痕將會伴隨蒂阿拉一輩子，時間也許會令印記褪色，但記憶猶在，只是蒂阿拉不再在乎。她握緊拐杖，在亞莉婭的扶持下坐到高椅上。她嗅了嗅熱荼：「不錯，這是頂級的白毫紅茶。」

用什麼荼招待客人，是由亞莉婭決定的。只要是她認同的人，便會得到優待，常客尤金是其中一人，可惜尤金從不講究，沒察覺自己是受到厚遇的。一般來說，新客人往往只能喝茶粉。

「這樣的打扮不是挺好看嘛。」

過多的脂粉，反而遮掩了蒂阿拉與生俱來的美貌。她低頭垂下眼簾，以微笑代表言語。

「妳是怎樣活下來的？」

雖然曾說過有命的話就來「靈之柩」，但阿爾文想不通蒂阿拉如何逃出生天。當時她動彈不得，理應沒法子離開火場才對。

「是利特救我的。」

聽到利特這名字，亞莉婭不感陌生，畢竟是二度交手的敵人。利特是個殺手，亦是個疼愛弟弟的哥哥，就像阿爾文疼惜亞莉婭一樣。

雙手捧住的茶杯傳來陣陣暖意，蒂阿拉凝視水面的倒影：「那小子說保護我才是最重要的任務。」

任務至上是兩兄弟作為殺手的原則，腦袋只會思慮如何達成任務。初次見面時蒂阿拉說了一句：「你們就是我的劍，我的盾。」

正因為這一句話，利特才會走回頭，確保蒂阿拉安全，還按她的請求救出沃克。

「後來利特收下酬金，低頭好一會，臨別前說了句謝謝。」

蒂阿拉不再是地下街皇后，又斷絕了與沃克家的關係，沒必要把殺手留在身邊。好不容易拾回性命的萊特，身體還沒恢復過來，已經嚷著說要加強訓練。連一個女孩也打不過，哪有資格當個殺手。

想起當時的畫面，蒂阿拉失笑一聲，擦擦眼角：「根本沒什麼值得道謝吧。」

阿爾文有意沒意的挖挖耳洞，轉個頭，目光落在載滿深紅水晶的罐子：「今天又要買什麼嗎？」

「不了。我只是想知道蒂阿戈的事。」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蒂阿拉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才對，或者是時候正視過往的事。

站在一旁默默傾聽二人對話的亞莉婭眨了眨眼，她還是首次聽說蒂阿拉有個弟弟蒂阿戈。

過了好一會，蒂阿拉喝光整杯茶，總算聽完一篇故事。

「原來是那個瑜老大。」

要不是蒂阿拉不願正視蒂阿戈的死，憑她的勢力，要查明蒂阿戈的死又有何難度。

算瑜走運了，蒂阿拉不打算再追究。無論責任屬誰，蒂阿戈亦不可能復生。假如早知道事實如此，蒂阿拉肯定會先吊起瑜，掛在神子鐘樓暴曬一天，放下來再關進牢獄，讓瑜體會何謂「生不如死」。

「神明還真是惡趣味呢。」

細心審視的話，蒂阿拉彷彿能從阿爾文身上看到蒂阿戈的影子。

「我也沒想過你就是那笨蛋的姐姐，」阿爾文打開抽屜，把收藏已久的遺物還給它的主人：「這個沒品味的髮圈是妳的。」

黑色髮圈繫了一朵紅玫瑰，中間鑲嵌一顆假裝成鑽石的廉價水晶。

「哪裡沒品味，不是挺很好看嗎。」

蒂阿拉放走卡卡，抓抓一頭曲髮，隨手用髮圈束起長髮。站在後方的亞莉婭一向不太理解時尚，這刻她亦覺得束了辮子的蒂阿拉很美。

「妳……不恨我？」阿爾文語氣沒高低起伏的問。

單就結論而言，蒂阿戈確實因阿爾文而死。

「他只是做了他認為正確的事。」

因為蒂阿戈就是如此善良的存在。

蒂阿拉微笑，笑容間流露了半點心酸。她從毛衣下取出一條項鍊，放在檯面上：「輪到我還給你了。」

阿爾文打開扣在頸鍊上的小相匣，注視裡頭的相片，眼眸間滿是輕柔的暖意。

「莉莉婭……名字沒搞錯吧？」

「不愧是曾經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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