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水晶：藍 - 第3章我進去囉。

長方形的飯桌擺放了五份晚餐。一份是屋主阿爾文的；一份是亞莉婭的；一份是老管家柳伯的；一份是貓咪卡卡的；剩下一份是客人尤金的。

住在這屋裡就只有這些人和貓。阿爾文沒有聘請一堆傭人，家務由三人分擔。從今晚起，將會有第四人加入這個家。

「打擾了。」尤金站起身向在場的每一個人和唯一的貓低頭鞠躬。因為工作需要，尤金不得不暫住這裡，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別客氣。少爺喜歡人多的。」柳伯掃掃下巴的白鬍子，臉上有一道道深刻的皺紋。

「喂，我從沒這樣說過呢！」

雙腿放在桌上，擺著一張臭臉的阿爾文對年過六十的老管家怒喊。雖說是一介傭人，但阿爾文沒視柳伯為次等的存在。他們總是一起進餐，一同慶祝節日。

亞莉婭坐在阿爾文旁邊，靜靜地喝一口暖水。對面是客人尤金，尤金右邊是蹲在桌上的卡卡，牠正在優雅地舔食香氣撲鼻的魚塊。

阿爾文抓緊叉子用力插進碟上的魚塊，一塊接一塊的塞進嘴裡：「說了很多遍我不是犯『忍』，不用浪費『之』間監視我！」

與阿爾文相反，尤金緩緩把食物送進口內，仔細完成咀嚼的步驟，喝杯水後才說：「是不是浪費時間，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只怪阿爾文未曾向尤金坦白一件事，導致尤金毫不信任阿爾文。

「對了，你是怎樣認識陽雨大盜？」猶如家人對話般自然，尤金一臉自如地道出了心底的疑問。

叮—

「啊，少爺，你真不小心呢。」

柳伯趕緊替阿爾文拾起掉在地上的叉子，急步走進廚房準備另一隻乾淨的叉子。

還真是單純的人，遇到不想提起的話題，就會想盡辦法迴避。尤金沒那麼心軟，他推倒阿爾文雙腿，半個身子伏過去，壓低視線：「到底你們是怎樣認識的？」

可以的話，阿爾文不想再討論陽雨大盜的事。他們僅是相識而已，稱不上友好，沒理由亦沒必要糾纏這段只是比陌生人親密一點的關係。

「六翼之家……有聽過嗎？」

「什麼來的？育兒機構？孤兒院？」

「類似吧。」

在神子城郊區的某村子，有個地方收留了很多小孩。

「我和那傢伙……」阿爾文稍作停頓，轉頭望了亞莉婭一眼：「還有亞莉婭，同樣在『六翼之家』生活過。」

聽著二人對話的亞莉婭沒半點反應，自顧自的繼續進食。

「六翼之家」的事不是秘密，只是如非必要，阿爾文不會刻意提起。關於自己的事，他會更加謹慎，特別是面對敏銳的尤金。

阿爾文用餐巾擦過嘴角，站起身走到亞莉婭背後，對她耳語數句後大聲說：「吃飽了、吃飽了。」

「你對她說什麼？」

「叫她不要留甜品給你。」阿爾文吐吐舌頭揮揮手，轉身離開。

尤金無法阻止阿爾文，只好把目光投向剛吃完晚餐的亞莉婭。亞莉婭點頭，臉無表情的說：「是真的。」

就在這個靜默的空隙，老管家柳伯帶同一架手推車走進大廳。

「啊啦，少爺走了嗎？」柳伯露出失落的表情，灰白眉頭皺起的注視放在手推車頂層的甜品：「虧我準備了他最喜愛的巧克力慕絲蛋糕……」

是多慮了嗎？

「……太甜了。」在尤金思考的同時，亞莉婭剛吃了一口蛋糕，順道發表個人感受。

「是嗎？下次要減少糖的份量呢。探長先生，你也試試看吧。」

「可以嗎？」

亞莉婭把蛋糕放在尤金面前，說：「這是你的。」

「……謝謝。」

感覺還真是平凡呢。

窗外一片黑暗，只看到街燈照亮了靜寂的街道。冬季深夜更是寒風吹個不停，可以的話，還是不要外出。

「吁……差不多要睡覺了。」

房內有兩個人，但說話的人只是在獨語。他抓抓一頭洗淨乾透的銀色長髮，翻開被子，靈活地跳上床，並從床頭旁邊的櫃子上拿來一本書。

睡床很大，足夠讓三個成人睡在一起。在阿爾文的右邊，睡了一隻可愛的灰貓。

「哼哼……」

一邊哼著歌，一邊看書，是睡前的習慣。

「你……就沒有正常一點的睡衣嗎？」

「沒有喔。不對，我的睡衣哪裡不正常？」

身穿最喜愛的淺紫色，印有綿羊圖案睡衣的阿爾文，躺在床上藐視剛從浴室走出來的尤金。

「不滿意的話，隨時都可以離開啊。」

每次聽到尤金的牢騷，阿爾文便會以這句話回應。這屋子裡沒有人會挽留尤金，是尤金擅自決定要待在這裡。

尤金仔細打量身上的衣服，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有穿小熊睡衣的一天。他深深吸一口氣，平伏心情，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工作需要，對，是工作一部分。

調整心態後，尤金走到管家為他預備的床舖，就在大床的左下方。躺在軟軟的枕頭上，瞬間洗滌累透的身心。

房間內剩下從窗外射進來的月光，以及柔和的床頭燈光，昏昏暗暗的環境喚來了更濃厚的睡意，但還沒到入睡的時候。

「喂。」

「哼？」

「真的不是你嗎？」

阿爾文翻過一頁書，暗紅帶紫的瞳孔染上了一片淡黃。他悠然答道：「當然不是。」

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是你不相信而已。

尤金眨眨眼睛，盯著塗了壁畫的天花板看。那是一幅人像畫，主角是屋主阿爾文。睡覺前最後一眼看到的也是自己的臉，難道睡眠質素會因而上升？不可能吧。

他窺看阿爾文一眼，想著如此奇怪的人會喜愛看什麼類型的書。

瞄到書的封面後，尤金後悔自己曾抱有一絲期待，以為阿爾文正在讀文學小說，或者心靈修養之類的書籍。書無分高低級，只要能令心靈得到滿足，足以稱上佳作。不過……那也能算是一本書嗎？

封面是一位穿毛茸茸外套，外套下只有內衣的女生，她雙手抓住衣領，站在陽光底下展現比陽光更耀眼的美麗笑容，書名為《朱麗葉的冬夏日記》。

這是女主播朱麗葉的新書，除了作賣點的性感照片外，還有親自撰寫的短篇散文。

「你不渴望得到『神之淚』嗎？」尤金決定無視阿爾文的個人喜好，把焦點放回工作上。

聽說那顆神奇寶石擁有改變過去的力量。設地而想，如果能從合法途徑得到「神之淚」，尤金也不會抗拒。出於好奇心，說不定還會走到神殿進行實驗，考證「神之淚」的力量。

人生總會有遺憾，任誰也會有改變過去的欲望。

「我渴望啊，但只是為了不讓人改變過去。」

阿爾文不是什麼偉大的人，不會為了別人而行動，僅是為自己而活。

現在的生活算是不錯，同時間阿爾文亦會渴望得到更多，更多的財富，更大的名氣。假如在過去某個時間點，作出另一個選擇，這刻擁有的一切可能隨之消失。

「有不滿的話，就從現在開始作出改變。」

阿爾文再翻一頁，他看書速度很慢，因為他喜歡仔細咀嚼每一個字，了解寫書的人背後的心思。

有時候直接面對一個人，看到他的笑容，反而無法理解他的內心世界。

「可是，」雙手隔在頭與枕頭之間，尤金的語氣比往常柔和一點：「後悔的事只能在過去改變。」

放下探長和嫌疑犯的身份，阿爾文和尤金只是年紀相若的兩個青年。

「如果沒了以往犯下的種種錯誤，剩下的只是一個『完美軀殼』吧。」

「……」

意外成熟的發言令尤金忍不住向阿爾文投以好奇目光。在那張聚精會神的臉上，有種說不清的蒼涼感。

「那陽雨大盜呢？那枝銀簪是怎樣得來？」

「……真的是偶然買回來啦。」

到底還要解釋多少遍，尤金才願意相信阿爾文呢。他不再否認與大盜相識，但關於銀簪的所有事，大盜未曾提起。

這是一個命運注定的誤會。假如當時知道那是陽雨大盜的信物，阿爾文肯定會狠狠地把它折斷，丟進垃圾桶，最後咒罵一句「傻瓜大盜」。

「為什麼你要隱瞞他的事？」

當初坦白承認二人相識就好了，既然與自己無關，又何需隱瞞呢。

「呼……」阿爾文深深嘆息。只要尤金還醒著，他便會一直提問，永不罷休。阿爾文想了又想，或者也是時候表現老實點：「那傢伙……跟我不一樣，是個好人。」

阿爾文不懂得計算正義道德，只知道世上有很多人需要陽雨大盜。比起把正義掛在嘴邊的人，阿爾文更信任實踐正義的人。

「……什麼意思？」

「好，今天就讀到這裡。」

阿爾文合上書本，看了窗外一眼，說：「晚安。」

「喂！」

「晚安囉—」

「……晚安。」

咔—

拉一拉燈罩內的繩子，房間隨即陷入黑暗，只能看到一點月光。

今天也是忙碌的一天，不過總算迎來結束的時候。

錚錚……

還以為自己挺了解阿爾文這個人，但今天所聽所聞的，幾乎推翻了過往建立的印象。

錚錚……

真是個奇怪的人。

錚！

耳邊總是響起雜亂的聲音，是夢境嗎？身體太疲倦了，分不清夢境現實。還是早點入睡，明天繼續查案。

咔的一聲又再響起，尤金不情願地睜開一邊眼皮，準備起身時感到一種不自然的沉重感。

「……這是什麼？」

「晚安……才怪呢！」

阿爾文從床上猛然彈起來，俯視底下的尤金，吐吐舌頭：「你這個笨蛋探長！」

「赤紅探長，失禮了。」突然在背後出現的亞莉婭向尤金點頭後，回到阿爾文旁邊。尤金低頭一看，發現左手扣上了手扣，難怪會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說起來，亞莉婭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才沒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難道是……

這就是阿爾文關燈前瞄了窗外一眼的原因！

「抱歉，要妳在外面等，冷嗎？」阿爾文捧住亞莉婭雙手，吹一口暖氣。

「不用擔心，我沒事。」

尤金抿緊了嘴唇，冷汗沿著額角滑落，心裡不停抱怨自己太大意。過往未曾調查亞莉婭的事，試想一下阿爾文可是能徙手爬上鐘樓的人，待在他身邊的想必不是普通人。

「……你想幹什麼？」

「問我想幹什麼？」阿爾文抱著單腳而坐，讓身後的亞莉婭替他束辮子，同時回答尤金：「當然是要去案發現場看看。」

昨晚的事全都是從尤金口中得知。親自到現場視察，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尤金瞇起雙眼怒視阿爾文。即使是在半夜時分，仍絲毫不減尤金自身散發的風采。從哪個時間哪個角度看，臉蛋依舊的俊美。就是個性差了一點。

「別想逃！」

到阿爾文家作客的尤金，目的不是來遊玩，而是監視和調查阿爾文。

「你才是……」阿爾文換上一件黑襯衫，抓抓額前的銀髮：「別亂動啊。不要弄傷我的貓。」

貓？

尤金揮動一下左手，原來手扣還繫上了鐵鏈。鐵鏈連繫套在卡卡頸上的頸圈，牠昏昏熟睡，沒半點醒來的跡象。鐵鏈的另一端，則是鎖在牆壁上。

單是鎖住尤金的話，說不定他會想到逃脫的方法。安全起見，阿爾文決定把卡卡一同鎖起來。

愛貓的尤金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卡卡的事。

身在這麼吵鬧的環境之中，卡卡依然沒醒過來。原因是阿爾文一早吩咐柳伯，在準備卡卡的晚餐時，稍微加一點點安眠藥。

「你是虐待狂嗎！這樣還算什麼主人—」

手指抵在尤金的唇上，提醒他不要再說下去。

「如果卡卡受傷，可是你害的喔。」

只要尤金聽話待在房內睡覺，卡卡自然不會受到傷害，還可以好好睡一覺，直至明早。

心裡確實是深深不忿，但尤金想不到辦法打破困局。

「別忘了你是嫌疑犯！」

身為嫌疑犯，竟敢鎖起探長，甚至從監視範圍逃走。難道阿爾文不擔心尤金拘捕他嗎？

「正因為我是嫌疑犯，所以我更加要走。」

阿爾文擺擺手，咕噥著說「男人的嘴唇很噁心」，再用被子擦拭指頭。

無法到外面查探真相，只能待在家裡等候消息，白白冒上冤屈，這不是阿爾文的作風。他甘願冒著嚴寒的天氣，忍受尤金的牢騷，也堅持外出搜證。

要是沒搞清真相，既不能還自己一個清白，亦無法奪回珍貴的項鍊。若想從皇后手上取回項鍊，首先要查明案件的前因後果，才有資格跟皇后談判。

「我不相信你們這群偽君子，我只信我自己。」

阿爾文走到大門前，翻了一翻尤金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收起尤金的記事本。緊隨在後的亞莉婭彎腰，語氣如常地平淡：「赤紅探長，晚安。」

「等—」

大門立即關上，房內只剩下尤金和卡卡。他無奈地嘆氣，後悔當初沒叫小隊待在大宅外守候。

算罷，現在後悔也沒意思，睡醒再作打算。

「亞莉婭小姐……跟去有什麼意思……」

入睡前一刻，尤金仍然在回顧剛才的畫面。看亞莉婭同樣一身黑衣的隱密打扮，應該是要跟隨阿爾文外出。

難不成……

阿爾文和亞莉婭沿著走廊回到大廳。沒了尤金，他們從大門離開也不成問題。

「亞莉婭，帶著這東西。」阿爾文從大衣內取出什麼來，隨手往後一拋，剛好落在亞莉婭手裡。

「這時候的地下街，說不定會很危險。」

為了查清事件，他們有兩個目的地。

一是發生失竊案的現場，即是富豪的家宅，名字地址等等的資訊都記載在尤金的記事本上。

二是「靈之柩」，銀簪原先放在店內，犯人潛入時不可能沒留下半點痕跡。今早尤金已搜查過，但阿爾文不相信他。這次交由亞莉婭走一趟。

「放心。」

亞莉婭把阿爾文拋來的手槍插進褲袋。她束緊髮圈，寶藍色的髮辮在頸後左右擺動。

「我不會有事。」

無論亞莉婭說什麼，都是擺出平淡的嘴臉。她的世界裡沒半點感情可言。有時候阿爾文也會好奇，到底這個正值反叛期的少女是在思考什麼。

「因為我很強。」

「我知道。」阿爾文揉揉亞莉婭的頭，半彎著腰遷就她的高度，苦笑著說：「但世上有種事情叫『意外』啊。」

地下街的世界與地上的不一樣，任何荒誕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生命只有一次，僅此一次。

阿爾文不能待在亞莉婭身邊保護她，心無法安定，才會接連對她叮嚀。

亞莉婭眨眨眼，任由阿爾文搓亂前額的瀏海：「你去富豪家就不會有意外嗎？」

「這個說不定呢。」阿爾文聳肩，拉扯一下左手的黑手套：「妳要代我去？」

「哪邊較危險？」

「當然是地下街了。」

以往皇后地下街有很多貧民聚居，現在人數大幅減少，但地下街始終是個不講律法的地方，入夜後更會吸引許多匪人。

「那麼我去地下街，你去富豪家。」

就知道亞莉婭會這樣回答，所以阿爾文一早作出了決定。大部分時間阿爾文都猜不透亞莉婭的想法，唯一肯定的是，亞莉婭永遠把阿爾文的事放在第一位。這是絕對的。

「天亮前要回來了喔。」

「嗯。」

二人在大門前道別後，一推開門便能感受到寒冬的威力。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得分開前往兩個不同目的地。

大街上再沒有人，只剩下照亮街道的燈光，以及在地上枯寂地翻動的落葉。阿爾文花了三十分鐘，獨自走在無人的街道，受盡冷風的洗禮，終於來到富豪家宅。

「唉……」

一想到在嚴寒的深夜，還要進行這般危機四伏的劇烈運動，肩頭頓時無力地塌下來。

「好！」阿爾文拍拍臉頰，抖擻抖擻精神。換個角度思考，這是鍛煉身體的好機會。不然真的如陽雨大盜所言，得要回去「六翼之家」重新訓練。

眼前的大屋比自己的還要大，畢竟對方是神子城十大富豪之一，算是意料之內。

「讓我看看……」

打開尤金的記事本，上面列明富豪名為「布萊恩．沃克」，擁有超過二十幢物業。昨天晚上，他在這間大宅與客人一同鑑賞他的珠寶，期間發生失竊事件。

看來今晚同樣有客人在，或者正在進行家庭聚會，不然大宅怎會在深夜時分依然燈光充足。屋內的人都是清醒的話，潛入的難度大大增加。同時亦可能因而能竊聽多點情報，算是有危有機。

不要想那麼多，先找個潛入口再說。

阿爾文加快腳步，環繞大屋走了一圈。最有可能潛進去的入口是二樓某間房，那是唯一一間房關了燈，又沒關上露台的門。

沿著外牆爬抵達露台，阿爾文背靠在牆壁上，偏著頭傾聽房內的聲音。過了一刻，依然沒有動靜。阿爾文立即轉身跑進房內，左看看右看看。房間的面積不算大，只有基本的床舖和書桌，牆上沒有名貴裝飾或相片之類，普通如旅館的房間。

這是客人留宿用的客房。

現在要去的地方是富豪布萊恩．沃克的主人房，那裡才是案發地點。

阿爾文放輕力度扭動圓形把手，盡量不發出半點聲音。從那窄狹的小縫隙中，能感受到外面的空氣流動。右眼窺看一下，確定走廊沒有人。

是時候一鼓作氣，直接奔向主人房。問題是，主人房在哪？

尤金的記事本上只列明主人房在三樓，偷竊事件發生在主人房，還有一堆客人和傭人提供的證詞，沒什麼特別有用的情報。

假設接下來能暢通無阻的走到三樓，那之後呢？難不成要四處搜索？

三樓整層都是照明充足。主人和客人還沒睡的話，傭人們便會在走廊待機，準備迎接突如其來的命令，貿然走出去實在太冒險。

……不管了，先到三樓再作打算。

阿爾文拉開門，深呼吸，隨即加快腳步。左邊空氣的流動比較強烈，他放輕腳步，盡量走快一點。轉一個彎，果然看到了樓梯。

主人房在哪、主人房在哪……

來到三樓後不斷聽到人們的談話聲，傭人們的腳步聲亦很頻繁，人數比想像中多。

合上眼睛，仔細傾聽傳入耳朵的聲音。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那是緩慢又有點沉重的步伐，應該是屬於中老年男性的。

那就對了。

阿爾文半蹲著，背緊貼牆壁，靜待某人接近。

噔—

看到黑影的瞬間，阿爾文伸出手拉扯某人的衣領，把他壓倒在地。

「你是—」

然後捂住某人的嘴巴，丁香紫的髮尖剛好落在對方鼻頭上。這一刻才有機會看清長相。

「老伯，早睡早起對身體有益喔。」

左手用力一掐，老人隨即失去知覺，雙手軟趴趴的倒在地上。

「真是的，竟然要我在公眾地方更衣……」

阿爾文自言自語地抱怨，同時間脫下上衣再解開褲頭，以最快速度換上傭人服。

「哈啾—」

冷空氣不會停止流動，它看準阿爾文光著身子的一刻，狡猾地輕撫每寸肌膚。

「冷死了！」

稍微整理一下身上的制服，並把髮尾藏到髮髻內。阿爾文很喜歡自己的髮色，只是現在確實因鮮艷髮色帶來了煩惱。追求時尚的同時，看來無法與實務平衡。不過，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再執行這類隱秘行動。

結論是，一定要取回原來的自由生活。

阿爾文把老人藏在走廊的茶几底下。柔滑的絲布正好製造了一個隱密空間，最適合藏身。

作為富豪家的傭人，穿著整齊是最基本。他拉拉領結後，掃掃衣擺。單看服飾，確實能融入傭人群，但長相是無法改變的，最好還是低調行動。

阿爾文挺起胸膛，站在走廊的盡頭，碰巧正面有個年輕女傭走過來。他微微低頭，沒刻意加快步速，經過女傭時特意點頭，換來一個微笑。

待女傭遠去後，阿爾文繼續向前行，往右轉個彎，看見三個傭人靠著欄杆閒聊。在傭人面前，是一道緊閉的大門。隔音設備很完善，沒傳出一點談話聲。

竟然有多達三個傭人站在門外，這房間很大機會就是主人房。

眼前三人是上天派來的天使，協助阿爾文潛入房裡。他碎碎步，彎低腰急步走到三人面前，面有難色的說：「抱歉，打擾前輩們的休息時間。」

「你是誰？我沒看過你呢。」站在中間的中年女傭瞇起眼睛，從頭到腳的仔細打量阿爾文。

年輕的小伙子，頭頂不知是白髮銀髮，看過的人難以遺忘他的長相，何況是日夜相見的同事。

「小弟是新來的。」雙手不斷在摩擦，阿爾文仍然彎著腰，一副謙卑的模樣：「老管家特意要小弟前來通知，他在廚房等候你們。」

「老頭子還沒睡嗎？」左邊身形瘦削的男人手撐著腰，聲調異常地高亢。看來他對那位老管家相當不滿，話語間滿是嘲諷：「不早點睡的話，可是會更快死去！」

「那不是挺好嗎？到時候，看我們誰能坐上管家之位！」女傭又再說話，在她開口耍嘴皮時，嘴角的黑痣跟著上下移動，特別顯眼。

「哈哈！也對呢！」

「他找我們什麼事？」說話的人叼著牙籤，神情比其餘二人沉穩多了。他身穿純白色的廚師服，眼神帶點懷疑：「我從沒看過老管家進廚房。」

這間大宅確實是有一位老管家，阿爾文還知道他的名字，卻不認識他的性格，畢竟這不是尤金調查時需要的資訊。

不過阿爾文也不是隨口胡說，他可是用心思量，打算要礙事的三人走到最遠，才以老管家的名義哄他們到一樓廚房。

「也是呢，臭老頭總是嫌棄廚房髒兮兮的，又怎會在廚房？」

「喂，小子，你是在胡說嗎？」

可以的話，阿爾文真想翻個白眼。剛才偷聽他們閒聊時，又沒看到如此敏銳的一面，所以才說潛入很麻煩，無時無刻都要動腦筋想法脫險。

「不、不，小弟才不敢胡說。」阿爾文再彎低點腰，頭放得更低，苦笑著說：「請各位不要為難小弟，我只是負責傳話，又怎能猜到管家的想法？」

「……」

三人對視一眼，沉默一刻，最終由廚師打破僵局。他把嘴裡的牙籤吐到窗外：「去看看再說吧。」

反正現在沒事幹，離開一會不成問題。

「新人，你待在這裡，不准離開。有事立即跑來通知我們。」

「知道。」阿爾文誠心地向前輩們鞠躬。他深明如何讓人放下戒心，只要讓自己扮演一個更卑微的角色，對方自然產生一種自高自大的心態，項上多了條鐵鍊仍胡里胡塗的，任由別人操縱。

待三人走遠後，阿爾文才抬起頭。正當他用力呼出肚裡的悶氣，女傭突然回頭：「記住了喔！」

「是的。」演戲演到底，阿爾文又再折腰，全情投入到新人的角色。

確定腳步聲已徹底消散後，阿爾文才收起「親切」的笑容，回復原來的平靜表情。他抓起額上的銀髮，讓冷風接觸發熱的額頭。

「就看看你們能得意多久。」

去到廚房，傭人們便會知曉一切，到時候阿爾文已走進主人房，他們又不能貿然進去，最後只留下一肚怨氣。

「接下來才是最麻煩的步驟……」

阿爾文走到房門前，右手扭動把手，左手指尖則是忙於撬開門縫。率先感受到的不是房內嚴肅的氛圍，是拂面而過的和暖空氣才對。

瞇起眼睛一瞥，一個、兩個……總共有三個人，還沒算上從這角度看不到的人。要怎樣才能讓房內的人分心，偷偷潛進去？

幸好早有準備。褲袋裡藏有一顆顆的玻璃彈珠，阿爾文平伏在地上，瞄準房內對面窗框下的牆壁。手指用力一彈，彈珠在沙發底下高速滾動。「咚」的一聲，證明彈珠已撞上牆壁。

「什麼聲音？」

不知道誰人說了這句話，下一瞬間房內的人同時轉頭，目光落在牆壁那邊。阿爾文乘機溜進房裡，在軟滑的地毯上往右一滾，來到右邊沙發背後。只是短短的一剎那，足以看清房內的格局。遠處有個壁爐，難怪房內暖暖的，與走廊相比和暖多了。中間有一張小茶几，除了靠窗的那邊外，另外三面均放了張沙發，客人們分別坐在三張沙發上。

「怎麼了？」

「這裡……有顆彈珠。」

「彈珠？為什麼會有彈珠？」

「不知道，是孩子們的吧。」

「布萊恩，你怎會讓孩子玩如此低俗的玩具？」

把彈珠帶進房裡的是阿爾文，他不想再聽到有關彈珠的話題，要是惹來多餘的疑心就前功盡廢。想起來，小時候的自己很喜歡玩彈珠，「六翼之家」所有孩子都愛這小玩意。好玩不好玩，視乎孩子的想像力而已。

「……」

布萊恩．沃克想了一想，他當然不會送如彈珠般廉俗的玩具給孩子。即是說有人未經他同意，向孩子灌輸不要得的觀念。生於上等人家，自然要有上等人的表現。

他正想著明天早餐時要進行訓話，恰巧看到房門留有一絲縫隙。萬一讓門外的人偷聽到對話內容，那就麻煩了。他一步一步走近大門，往前走多兩步的話，便會發現躲在沙發後的阿爾文。

阿爾文閉息，嘗試在一瞬間思考對策。

換個位置？不，已經來不及了。以傭人身分露面？哪有傭人進房前不敲門，甚至還躲在沙發後偷聽主人客人對話！

要怎樣做才能蒙混過去……

……怎樣做也蒙混不過去啊。

就在阿爾文嘆息，預備主動舉手投降之時，窗外突然吹來一陣風，把門合上。既然門已關掉，沃克轉身走回頭，回到原來的座位。阿爾文不動半分，悄悄地鬆了口氣。

難道是神伸出了援手？

這刻阿爾文腦裡有個新想法——原來我是受神明眷顧的幸運兒。

「好了，能說回正題嗎？」

「朱麗葉小姐，別心急。」

「美津留老師，請妳體諒，我們倆很難才能碰面，只想多點獨處的時間。」

「舜，不是只有你們是大忙人，不要自視過高。」

「我有話直說而已，不像你賈勒特．添姆，只會裝個高高在上的警長模樣。」

「臭小子，你有資格說我麼！」

躲在沙發後的阿爾文，眼睛睜大大的，嘴巴也不自覺地張開了。剛才聽到的一連串名字，都是神子城的名人，現在竟然會聚集在同一空間。

朱麗葉是新一代女主播，不久之前才與阿爾文一同出演「神子城動向」。

舜與朱麗葉一樣同屬明星，憑俊俏的外貌和魅力滿滿的演技，成為城內最矚目的男演員。

美津留是阿爾文最喜愛的繪本作家。

還有警長賈勒特．添姆，他是警署的最高權力者，亦是探長尤金．赤紅的上司。

真是不得了的陣容。

等等……

舜和朱麗葉到底是什麼關係……

聽剛才的對話，簡直就是情人之間的蜜語。那個舜以顧家溫柔的形象，成功捕捉觀眾們的歡心。不是說家裡有個好妻子，有個可愛的小女兒嗎？

謊言、一切都是謊言。

令人驚訝的還有另一件事，竟然會在這裡遇上「靈之柩」的客人，有時候真的不能不相信緣分。

「我們不是為了吵架而聚在一起。」富豪布萊恩．沃克的一句話讓眾人平靜下來，板著臉說：「難道你們忘記了『查寶俱樂部』的存在意義嗎？」

查寶俱樂部？這是什麼古怪名字？

「為了查探世間秘寶的俱樂部。」女作家美津留低聲說道，聲音聽起來沒氣沒力的，彷彿剛睡醒一樣：「今次是發現了什麼？」

查寶俱樂部是由布萊恩．沃克組織而成，成員只有五人。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尋得世間所有寶物。他們互相交換情報，當其一成員尋得寶物，其他人不得搶奪。

「你們應該知道市內一連串的失竊事件吧？」

沃克摸摸嘴角灰黑的鬍子，鬍子以微妙角度往上翹。在這深夜時分，他仍穿光鮮的黑西套，一頭濃密黑髮塗了髮蠟，整齊地往後梳。

「誰人不知道？」

鼻頭一動，突然嗅到刺鼻的味道。阿爾文掐住鼻子，眼珠轉到上方發現一個個煙圈在頭頂上飄過。從阿爾文的角度看不到誰在吸煙，但憑那經常在記者會聽到的低沉聲音，就知道吸煙者是警長賈勒特．添姆。

「聽說你也是其中一個受害者。」朱麗葉的聲音令人陶醉，好比扣人心弦的美妙音樂。

「或者是吧。」

不過是少了數件珠寶，對大富豪沃克來說，根本稱不上什麼，沒必要浪費時間追究犯人。

沃克跟阿爾文一樣受不了濃烈煙味。他掩住高挺的大鼻子，瞇起一雙鳳眼，以尖銳眼神警告添姆快點丟棄手裡的煙。

「多虧那個小偷，我才知道『神之淚』的存在。」

為什麼犯人只偷藍鑽石？這個問題一直纏繞心頭，費了一輪心思，總算查出實情。比起緝兇，沃克更在意如何把「神之淚」得到手。

「神之淚？那是什麼？」

「把外表像藍鑽石一樣的『神之淚』帶到神殿，便能行使改寫歷史的力量。」

語調和聲量不斷調高，任誰也能感受到沃克有多振奮。

不止是皇后，還有尤金，現在再加上什麼查寶俱樂部，奪得「神之淚」的難度又再提升。

「改寫歷史的力量……如果是真的話，確實是世間罕有的秘寶。」

「親愛的，我很想要呢。」朱麗葉依偎在舜身上，眨動一雙不輸給月亮的絢麗大眼睛：「要是你沒跟那女人結婚，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沒辦法。」舜溫柔地輕撫朱麗葉的臉，親吻她的額角：「對方是戲劇大師的女兒，當時我沒理由拒絕。」

原來是建基於利害關係的婚姻，因此他們才會渴望刪改這段影響戀情的過去。

「眼光狹窄。」警長添姆眉頭一皺，情愛對他來說不過是無聊至極的事：「有機會的話，當然是要改寫十六年前大批嬰兒失蹤的案件，這次我一定會揪出背後的犯人。」

好一句充滿正義感的漂亮話……說到底還不是想著如何為自己謀利益。

朱麗葉搖頭苦笑，她轉向靜默的美津留：「老師妳呢？妳也想要『神之淚』吧？」

比耳朵長一點的黑色短髮，為寡言的美津留增添一份清純美感。從側面看，那優美的身影就像詩畫一樣，散發迷人的韻味。

「嗯。」

眨一眨眼，眼神流露了瞬間消逝的哀傷。美津留接著說：「每個人總會有懊悔的時刻。」

知道「神之淚」存在的人，都會為之迷倒。各人有各自的理由，渴望抹掉某段過去。即使如此，阿爾文也不打算就此把寶物拱手讓人。

「布萊恩，你還有其他情報吧？不要再賣關子了。」

如果只是公開「神之淚」的名字，根本無法滿足查寶俱樂部，就連沃克本人也會質疑「神之淚」的存在。

臉頰凹陷，顴骨突出，嘴角揚起，沃克的笑容猶如戲劇裡的大奸角。他一邊輕掃嘴唇上的鬍子，一邊說：「你們有想過如何辨別『神之淚』嗎？」

阿爾文猛然回頭，沃克的話令人大吃一驚，阿爾文都忘記了現在處於不能曝光的狀態之下。

沃克的情報來源是哪裡？是誰掌握了這些具份量的情報？

阿爾文閉上眼皮，靜待沃克說下去。沃克舉起了三根手指：

「辨別的重點有三。第一……」

想知道的事都已經知道了。是時候回家。

進來時經過大門，但原先的路已經封鎖，離開時只能從另一邊逃出。

阿爾文取出一顆玻璃彈珠，手指一彈，彈珠飛往大門響起「咚」的一聲。

「這次又是什麼？」

相同的聲音，卻是由另一邊傳來，房內的人跟隨聲音的來源回頭看。舜率先起步走向大門，與此同時某人緊貼沙發背移動，一個躍身跨過窗台，依靠雙手抓著台邊支撐身體。

「好冷！」

戶外的冷空氣絕不能輕視，冰冷感逐點逐點刺進骨子裡。雙腳踮在牆磚上，僵硬的手指抓緊石磚之間的小縫隙，一步一步的緩緩往下退，順利回到地面。

阿爾文拍掉手掌的灰塵，抬頭一望，月光比早幾天的更明亮，為黑夜帶來不一樣的光芒。

這是在地下街看不到的景色。

「亞莉婭……」

＊＊＊

自從離開「六翼之家」，與阿爾文一起生活後，這還是首次獨自行動。與其說是緊張慌亂，倒不如用「新奇」形容現在的心情。

別看亞莉婭外表是個年輕女生，她的心思可是比阿爾文還要成熟，更能冷靜行事。論身手，也不用怎麼比試，已經能猜想結果。

來到皇后地下街十三區的入口，眼前是空無一人的通道。所有店都關了門，只剩下閃爍不停，快要壞掉的壁燈，為亞莉婭照亮前路。

十三區地形複雜，但難不到經常在這裡出入的亞莉婭，還比往常快了兩分鐘來到「靈之柩」。

向來只要解開門底下的鎖，便能走進店內。現在多了一條鐵鏈一個鎖，牢牢鎖住大門，不讓任何人進入。區區一個鎖，要解開不難，只是心像揪住般痛痛癢癢的。

回頭看看四周，依然沒見到一個人影。正因為感覺不到人的氣息，才會有種說不清的怪異。

到底是什麼……

心不平靜下來的話，就無法冷靜地解鎖。肉眼什麼也看不到，卻消除不了憂慮。這是本能給予的訊號，保持隨時逃走的危機意識。

「不可以逃……」

阿爾文說了要走進「靈之柩」調查，不可以空手而回。

因為「靈之柩」是阿爾文的一切。

因為阿爾文是亞莉婭的一切。

「真的不逃嗎？」

剛才已經確認過整條街也沒有人。亞莉婭不僅是以肉眼判斷，還有與生俱來再加上後天訓練得來的敏銳觸覺。怎可能還會出錯？

可幸身體快一步行動，催促亞莉婭彎腰，頭頂的辮子垂落地上，失去的僅是零碎髮絲。

「小妹妹，妳的身手不錯呢。」

拉開距離後定睛一看，站在對面的不單是一人，而是二人才對。他們穿著相同的黑斗篷，戴上黑面罩，身體完全融入黑暗之中。唯獨一對散發濃濃殺意的眼睛，閃過難以忽視的光芒。

他們長得比阿爾文還要高，還有一副壯碩的軀體。如果是普通女孩，不可能敵過兩個大男人。但亞莉婭不一樣。她說過「我很強」，那就是事實。

「我要進去。」

「那可不行呢。」

男人手上的小銀刀不斷反射燈光，擾亂亞莉婭的視線。仔細一看，刺激眼球的還有男人胸前細小的寶石扣針。

「為什麼？」

對方是什麼人，為何一定要阻止亞莉婭進店？除了代表正義的赤紅探長外，還有誰不希望阿爾文私下調查？

「我們沒必要回答妳的問題。」

代替答案的是一記猛攻，銀刀就在鼻頭上略過，割開左邊臉頰的肌膚，冒出紅紅鮮血。手指沾上了血液，亞莉婭如常地以平淡的語氣說：「是血……」

「怕的話立即給我離開。」

要是讓阿爾文看到，肯定要捱罵了。

「唉……」亞莉婭輕輕嘆口氣，她不怕與面前的男人們打一場，只怕回家後發生的事。

「喂！妳還不離開，我真的會殺了妳喔！」

站在左邊的男人說話很大聲，在寧靜狹窄的通道響起回音。亞莉婭沒有回話，僅是眨了眨眼，不帶半點情感的盯著二人看。

「竟敢少看我！」

「萊特，別衝動。」

那個名叫「萊特」的人不理會同伴警告，撲向亞莉婭。亞莉婭扭腰躲過踢擊，看準對手失去平衡站不穩的一刻，從後勒住頸部，徹底封鎖對手的行動。

「別動。」亞莉婭從腰間取出手槍，抵在萊特額上。她轉向另一個人：「否則我立即開槍。」

萊特敵不過一個看似柔弱的女生，即使是比拼力氣，盡力掙扎後仍然無法脫身。

「可……惡！」

「不想他死的話，告訴我是誰派你們來的。」

佇立原地的黑衣人不發一語，只是默默地凝視亞莉婭。對手不為所動，亞莉婭也不示弱。她用手槍敲打一下頭骨，毫不在乎萊特感受到的痛楚。

「我不是說笑的。」

亞莉婭不會說謊，也不會說笑。

「請便。」黑衣人從背後拿出另一把刀，衝向亞莉婭和萊特：「我等僅視任務成功為首要考慮。」

「萊特，再見。」

黑衣人筆直地衝過來，單手握緊銀刀，果斷的眼神間流露半點悲傷。

「哥……」

他們不僅是同伴，還是兄弟？即使如此，對方依然能果斷地行動。這點反而令亞莉婭詫異，身體瞬間變得硬直。

這下糟了！

要是躲不過的話，銀刀將會貫穿身體，一擊斃命。但身體動不了，就連後退一步也做不到。

為什麼會動不了！

為什麼……

阿爾文……

妳還不可以死。

耳邊……不，聲音是直接傳進腦海裡的。然後左手臂感到一道力，整副軀體連同萊特一併拉走。

是誰？

回過神來，只見一個白衣少女站在身後，及肩的黑髮隨風揚起。

為了阿爾文，妳一定要回去，所以……

她是誰？怎麼突然出現一個少女？

「妳……」

黑衣人依然死瞪著亞莉婭看，猶如看不見少女一樣。亞莉婭狠狠地猛打萊特的頭一下，隨手把他丟掉，再俯衝到黑衣人面前。

妳要繼續戰鬥。

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回家這個目標沒有改變，認清這點就足夠了。亞莉婭瞄準對手開槍，如海般蔚藍的瞳孔之中沒半點猶豫，看到的只有勝利。

「唔！」黑衣人及時往後左移半步，子彈僅是劃破面罩，露出半張臉來。

「哥……」躺在地上動不了的萊特，在快要失去意識之際低聲叫喊：「快點逃……」

「住口。」

黑衣人盯住亞莉婭，亞莉婭沒有說話，只是轉了轉眼珠。

「……現在不動手的話，我們就走了。」

「動手？」亞莉婭靠近「靈之柩」的大門，本想窺睹一眼店內，映入眼裡的卻只有反射在鏡面上的自己：「我只是想進去而已。」

「沒用的。」黑衣人把萊特抬到肩上，丟下某東西：「拿這個回去交差吧。」

清脆的叮噹聲從背後傳來，轉身一瞥，無論是那兩個黑衣人，還是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女，全都消失不見。最後只遺下地上的一顆扣針。

看著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靈之柩」，腦裡浮現了與阿爾文一起看店的畫面。客人上門時，為他們送上一杯暖哄哄的熱茶。客人要買賣靈魂時，便要啟動「靈機77號」。

不過是一天前的事，為什麼變得如此陌生？

櫃檯上有個相框，擺放了世上僅此一張的照片。照片是在大宅前拍的。有柳伯，有卡卡，有阿爾文，還有亞莉婭。可惜照片變得黑漆漆的，認不到一張人臉。

亞莉婭開始明白為什麼阿爾文誓要奪得「神之淚」。與其他人一樣，阿爾文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願望。

不想改變。

不要有改變。

改變過去的某件事，代價是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算了算總覺得不太值得。

亞莉婭轉身走向地下街的出口，心裡只想著一件事。

一定要把「神之淚」得到手。

＊＊＊

「這小子真的睡著了呢。」

從布萊恩．沃克的家宅回來，又花了三十分鐘。阿爾文回到睡房時，已經是凌晨二時了。這一整天都在折磨人，身心快要累壞，不過現在還不能睡。

看著躺在地上熟睡的男人，在他手裡有隻小灰貓，感覺真教人火大。外表、個性，說話方式，一切一切都太可惡了。難道這傢伙生來就是為了激起別人的怒火嗎？

再三思量，不如給他一點教訓。

床邊書桌上放了個筆座，阿爾文手握墨水筆，就在筆尖碰上皮膚前一刻，底下的人突然睜開眼。

「你想幹什麼？」

「嘩—」

那眼神像厲鬼一樣瞪視阿爾文，害他嚇得往後跳，腰椎正好撞上了硬邦邦的木床架。

「好痛！」

「活該。誰叫你心存惡念，打算作弄我。」

阿爾文按著背部疼痛的位置，瞇起一邊眼睛：「我想幫你減輕壓力而已，親愛的探長大人。」

為了監視阿爾文每個舉動，探長尤金．赤紅將會暫住阿爾文家。無論是深夜還是清晨，尤金依然處於「工作中」狀態。

「有心幫忙的話，趕快給我解開這東西。」

揮動一下手臂，隨即響起鏘鏘聲。懷裡的貓咪醒過來，眼皮半開半合，又再昏睡過去。

阿爾文嘆口氣，點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就在阿爾文忙於解鎖之時，尤金沒一刻停止說話：「竟敢對公職人員施行暴力，再加上你擅自逃走，你知不知道我可以立—」

「好了。」阿爾文收起鐵鏈，舉高雙手投降，不耐煩地說：「你真的很愛嘮叨呢。」

「什麼我愛嘮叨，現在可是你—」

「所以我才說你愛嘮叨啊！」

咚！咚咚！

突然傳來敲窗的聲音，站在窗外的人偏著頭，聽不到房內的對話聲，只看到二人鬥嘴的模樣。這兩個人只要待在一起，撐不過一分鐘，肯定會吵架。

「亞莉婭！」

終於等到亞莉婭回來，阿爾文難掩喜悅。他解開窗鎖，臉上掛住燦爛的笑容：「怎麼不從大門進來？」

「我沒帶鑰匙。」

阿爾文揉揉亞莉婭的頭，半彎著腰說：「平安回來就好。」

尤金不幸地瞄到阿爾文那慈祥的笑容，隨即有種想吐的衝動。他眼中的阿爾文，與「和藹」一詞沒半點關係。

多年來接觸不同犯人，無論是怎樣冷血狠心的人，總會有一兩件事是在乎的，令他們甘願付出。對阿爾文來說，亞莉婭就是能讓他甘願付出的存在。

「啊，臉上怎會多了道傷痕！」

剛才因為過分興奮，一直沒發現在左眼下的血痕。

「要是留下疤痕，那怎麼辦？」阿爾文滿臉憂心地說，旁人不知道還以為是他本人受了傷。

「有問題嗎？」亞莉婭不以為然，傷口不痛不癢，沒必要這麼緊張。

「當然有啊！妳可是女孩子呢！」

「男孩子就可以有疤痕？」

阿爾文掐了掐亞莉婭的臉頰，噘嘴著說：「有疤痕就不可愛，沒人要妳的喔。」

「阿爾文也不要我嗎？」

語氣聽起來與往常一樣沒大起伏，但尤金總覺得亞莉婭的眉毛稍微動了一下，兩邊眉頭稍微靠攏了一點。

「我怎會不要你。」阿爾文轉身走到床邊，拿來一個木箱。他為亞莉婭貼上膠布，笑著說：「妳可是我妹妹呢。」

尤金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一直很好奇，為何店主和店員會住在一起。原來他們亦是兄妹，難怪阿爾文如此緊張亞莉婭的事。

「身為哥哥，還派妹妹做些危險的事，真過分。」

這不僅是冷諷而已，尤金可是打從心底的認為阿爾文不對。

「……你懂什麼！」

阿爾文也不想這樣做，只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能力有限，亞莉婭又比他更本事。

亞莉婭坐在軟軟的床舖上，打了個呵欠。這下才讓尤金想起時候不早，該趕快處理要事。

「好不容易逃走了，得到什麼情報？」

阿爾文在亞莉婭旁邊盤腳而坐，俯視坐在地上的尤金，坦白說出剛才得知的一切。

假如放任尤金處於無知的狀態，說不定會製造更多麻煩。能好好利用他的探長身份時，好好利用才是上策。

「是添姆警長……這個查寶俱樂部不簡單呢。」

每個成員同樣在社會上享有名氣，城內無人不知。

「亞莉婭，店裡有什麼奇怪嗎？」

「我沒能進店，只有這東西。」

就在「靈之柩」的大門前，亞莉婭遇上兩個神秘黑衣人。他們拼命阻止亞莉婭進店，最後留下一顆扣針。

「扣針？」

扣針的中央鑲嵌了一顆桃紅色的小粉鑽，在黑暗中閃爍媚惑的光芒。放在眼前仔細觀察，阿爾文臉色一沉，他曾看過這小東西。

「是皇后。」

皇后身邊的守衛全都戴上了這扣針，或者這是他們一伙的信物。本來以為他們是普通的守衛，但據亞莉婭的形容，他們的身手已超越一般守衛該有的。

拳頭在不自覺之下握緊，怒氣無處發洩。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件事，真是看輕了皇后這號人物。

「殺手……」

派人守住「靈之柩」的是皇后；富豪家失竊案的犯人亦是皇后。她蓄意嫁禍阿爾文，目的是妨礙阿爾文追尋「神之淚」。

既然如此，要是皇后當初拒絕透露「神之淚」的存在就好了，至少阿爾文還可以處於無知的幸福之中。阿爾文嘆口氣，手指在額角上打圈按摩：「接下來該怎麼辦……」

「神之淚」成為城內搶手之物。即使現在知曉了辨認方法，沒相對晶石，根本無法驗證。說到底，「神之淚」是否存在於神子城內，已經是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

假設真的存在，一定要比其他人快一步行動。用什麼手段也罷，搶的偷的，總之要把「神之淚」得到手。然而現在只是困在一個不知出路在哪的窘局之中。

「聽說……」

尤金的一句話打斷了阿爾文的思緒，他停頓一刻再說：「一星期後會有一場私人拍賣會。」

那是由一位收藏家主辦的拍賣會，只有收到邀請函的貴賓才能出席。到時候場地會出現大量人流，即使是私人活動，按規定也要先向保安機關通報。

啪的一聲，阿爾文彈了下手指，揚起一邊嘴角：「就是這個！」

「但我不知道拍賣品有什麼。」

收到邀請函的貴賓不能空手到場，他們有兩個選擇：一是付上入場費；二是提供一件寶物，作為拍賣品。有資格成為受邀者，通通是城中富貴。無論是哪個選項，對他們而言就像平民買瓶水一樣，花不了多少錢。

「管他有什麼麼拍賣品！」

身體似是注入了一股力量，剛才的疲憊感不再存在，剩下一堆熱血沸騰的細胞在體內鼓動。

「這是絕對不可錯過的大好機會！」

收藏家的寶物，再加上賓客帶來的，說不定當中就有「神之淚」。

尤金用力拉下阿爾文，阻止他繼續站在床上。他瞇起雙眼，眼神閃過一道怒氣：「我在什麼時候說過你可以隨行？」

的確沒說過。先不說阿爾文沒收到邀請函，現在他可是活在尤金的監視下，連「靈之柩」也沒法如常開店。

阿爾文用一根手指抬起尤金的下巴，臉上掛住讓人莫名地生氣的笑容：「傻瓜，沒了我，你又能進去嗎？」

尤金當然想參與拍賣會，他不為自己，只想查明真相，早日找到「神之淚」，平息城內的混亂。

可惜這是一場私人拍賣會，尤金無法以公職人員身份進入。他可以個人名義出席，前提是收到邀請函，再交出入場費。還有較簡單的方法：待某人進場後，用某種不正當的手段，盜取他的身份，代替他現身。

「……」

不過滿腔正義感的尤金，又怎會接納這種做法。就算不得已要走偏門，也只是由旁人替他走這條路。

默默地聆聽二人對話的亞莉婭，躺下來合上眼睛，再精煉的身體也有倒下的一刻。

「你有什麼打算？」心裡有萬個不情願，但尤金別無選擇，不得不依賴如同惡魔一樣的阿爾文。

「入場的事，我會搞定。」阿爾文揉揉亞莉婭的頭，叫她回自己的睡房。待亞莉婭離開後，阿爾文回到被窩裡，俯視底下的尤金：「給我弄張拍賣品清單就好了。」

語氣如同上司對下屬下命令一樣，而且是極度無理的指令。

收到邀請函的人會否出席是一個問題；出席的人付上什麼入場費，又是另一個問題。就連主辦者也不可能預測貴賓帶什麼來。

「……你耍我嗎？」

每次與阿爾文的對話最終都會累積滿肚怨氣，這就是尤金討厭與阿爾文來往的最大原因。

阿爾文閉眼，準備隨時入睡，轉個身再說：「至少也能查探主辦人會拿出什麼來吧。」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R6RFcanIA

這是短暫的合作關係，阿爾文可不會吃虧的光付出，不收半點回報。要阿爾文乖乖聽話，尤金也要相對地付出。

「那我該—」

「晚—安—」

咔—

床燈關掉，眼前剩下一線薄弱的月光。

「喂！」

「呼……」

「……混蛋！」

要尤金對付一個無賴，還是太勉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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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進去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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