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黃色的霞光照進私家車的車廂內,位於駕駛座的瀧,他握住方向盤,注視著前方說:「源小姐,按照目前的行車速度,預計十分鐘後便會抵達目的地。」
後座的牧野源,她瞧了瞧旁邊幾個大小不一的紙袋,不禁嘆道:「好不容易想起來,卻發現咭內的積分會在今天之後全數註銷;原本打算待換購品到手後就馬上離開,走到超級市場的門口才知道今天是超級優惠日……」
她頂著一張通紅的臉向對方道歉:「嗚嗚、瀧先生,對不起!」
「沒關係,源小姐用不著跟在下道歉啦!畢竟,當時寸步難移;在人與貨品都是零損傷的情況下逃出來,在下覺得這樣已經能稱得上是奇跡呢!」
她戰戰兢兢地問:「外、外公會因此而責備你嗎?」
「源小姐請放心,老爺是一個明事理的人,只要跟他說明順延行程的原因,未必會捱罵;不過,『另外一位』則很難說……」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那位未曾道出名字的人,似乎是比牧野澈還要可怕的存在。
「只要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我們一定可以趕在傍晚六點前抵達新居!不對,是必需在時限屆滿前趕回去!」
瀧緊緊握住方向盤,雙眼更開始燃起火光;牧野源看到他突然充滿幹勁,便笑著回答他:「兩個人一起合作的話,不會花太多時間啦!」
「因為我能帶走的東西,大部分已經……」
後視鏡中映照著的是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瀧瞥了一眼,本已張開的雙唇慢慢閉上;他沒再多問,只是繼續留意著高速公路上的狀況。
私家車從高速公路轉往下坡道,駛向內街。
瀧根據牧野源的描述,很快便找到一幢約二十層高、淺色的建築物,他按照對方的指示,把私家車停在附近商場的停車場裡。
兩人穿過臨時搭建於竹棚下的通道,抵達公寓大堂的入口。牧野源熟練地輸入密碼,自電動閘門開啟的那一刻起,瀧便放慢腳步,觀察著四周。
狹小的通道,兩旁各設有幾個大型的銀灰色信箱,每個小方格表面各有一組四位數字的編號,用於辨別收信人所屬的樓層單元。
大堂的左側設有詢問處,卻不見有保安員值勤。
在幾乎密閉的空間裡,只靠牆上一把殘舊的電風扇吹動氣流;扇葉間堆積的塵垢,遠看似是一團發霉的棉花。
剛抵達大堂的升降機,轎廂內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潤滑油氣味;頭頂的燈管時亮時滅,像是快要報廢似的。
「十樓、已到——」金屬對門再次打開時,出現的是一縱一橫的走廊。
牧野源帶領瀧前往左邊、橫向走廊的盡頭;她猜出對方變得沉默的原因,便指向貼在牆上的通告解釋:「最近,公寓的清潔、保安服務合約期陸續屆滿……交接期間,人手安排出現混亂也是很正常啦。」
瀧心裡很清楚,她的謊言,不過是在掩飾。
這幢公寓只是空有其表,管理不善的問題很早以前已經存在……萬幸的是,這些年來並無出過甚麼意外。
牧野源扭動鑰匙,最外面的鐵閘率先解鎖,接著她再推開一道木門;當天花板的燈亮起時,屋內的一切更令瀧吃驚。
木門的邊沿與沙發椅的椅背相當接近,佔用客廳大部份空間的摺疊桌,勉強藏得下兩張小木椅。
傢具表面突起的木紋,似是向這位剛踏進來的客人訴說著,自己在這房子裡,已經不知待了多少個年頭。
摺疊桌與牆之間,有一條通往廚房狹窄的走道;客廳右邊,以布簾分隔出來的大概是「臥室」。
壓迫感從四方八面湧上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令瀧訝異,甚至讓他覺得可怕。
忽然,客廳右邊傳來拉開布簾的聲音,瀧立刻回望過去,只見牧野源推著一個行李箱從「臥室」裡走出來。
「啊,源、源小姐……」
她注意到對方的神色有點慌張,只是微笑著告訴他:「瀧先生,我們開始收拾行李吧。」
平躺在地板上的行李箱,漸漸被牧野源遞上的東西填滿——幾套便服和校服、三件外套、兩雙運動鞋、一個放滿教科書與筆記本的黑色背包……最後,是一本舊相簿。
行李箱中的一切,便是她所擁有的全部。
「那個,源小姐……」
瀧瞄了一下牧野源,然後問她:「接下來,我們應該怎樣處理嚴女士的遺物呢?」
聽到問題的瞬間,牧野源與他錯開了視線;她一邊檢查自己的隨身物品,一邊以平淡的語調回答:「前幾天,父親那邊派了幾個人過來,她們把屬於奶奶的東西全部一件不留地帶走了。」
「甚、甚麼,她們竟然……」瀧停住雙手,一臉愕然地看著她。
「我只是一個學生,能力很有限,把奶奶的遺物交給父親處理是最正確,也是最恰當的做法。」說罷,牧野源緩緩地拉上行李箱的拉鍊,她立起行李箱,推它向牆邊。
「那天早上,我如常陪著奶奶到醫院複診;後來,我到銀行提款時,發現學校的獎學金已經轉帳到戶口裡。」
「當時的我,決定用一部分的錢來買傢具。」
牧野源伸手觸摸傢具表面那一條條突兀的木紋,嘴角微微揚起。「雖然奶奶嘴巴上說不要,但還是陪我到商店街;我們在那裡物色到理想的沙發椅和餐桌椅組合,交付訂金後便啟程回家。」
「看著奶奶滿足的笑臉,我覺得這一年來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像這樣兩人互相扶持的生活,大概會一直延續下去……」
「直到發生車禍前,我是如此認為並相信著。」
她背向瀧,問他:「吶,瀧先生,在梅雨天跑去買傢具的人……很奇怪吧?」
回看自己身處的這個家,這個曾經的避風港,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殼;兩道淚痕悄悄地劃過她的雙頰,牧野源用手擋住雙眼,咽哽著說不出話。
「源小姐……」
看著她,瀧的心裡像是被堵住一樣,覺得非常難受;他不曉得自己應該說點甚麼,只想走上前,安慰那個抽抽噎噎地不斷哭泣的她。
「你、你這傢伙想對我女兒幹甚麼?」
兩人順著聲音的來源,一同瞧過去,只見夏賢抓住玄關的門框,氣喘喘地走進單元內;瀧趁著牧野源還沒察覺,急忙把手縮回去,他有禮地詢問對方:「不知夏先生為何事而來?」
然而,夏賢卻無視瀧,更著他閃到一旁去,他把注意力都放在牧野源身上。「我聽傲蘭說,那張二十萬的支票沒有兌現……為甚麼,妳不是很需要那筆錢嗎?」
她以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那筆錢,是你們為了讓我跟奶奶斷絕關係而扔下的……我說過,就算是餓死街頭,也不要那女人的錢!」
面對態度強硬的女兒,他依然嘗試釋出善意,希望她可以跟自己一起離開。「沒關係,錢由爸爸來付也可以!爸爸跟以前不一樣了,今後,妳想要甚麼東西,我都有可以買給妳!」
「傲蘭那邊我會想辦法的,先跟爸爸回去,事情等以後再說好嗎?」
牧野源聽到那個令人生畏的名字,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夏賢見勸的不管用,便一手拉住牧野源的手臂,打算強行帶走她。「我可不能讓妳跟這些來路不明的人待在一起,來、快跟我回去!」
「不、我不走……放開我!」
「妳是打算一直留在這種破破爛爛的地方嗎?」
夏賢的話觸動了兩人的神經,特別是瀧,他無法對言行粗暴的夏賢放任不管,旋即分開他們。
被甩開的夏賢不滿地指住瀧大罵:「我是這孩子的父親,是有權決定她的將來的人!只會唯唯諾諾的小白臉憑甚麼來阻礙我?」
「就憑男人之間的承諾!」
瀧擋在牧野源前面,以凌厲的眼神回瞪夏賢,毫不退讓。「在下答應過老爺,今後會竭盡全力保護他最重視的家人;不論是誰,都不能罔顧源小姐的意願行事!就算是身為父親的你也不例外!」
「你、你這混帳東西!」
夏賢惱羞成怒,朝他揮出右拳;瀧迅速地伸手格開對方的攻擊,同時以另一邊肘尖對準其胸口猛力一撞。
「嗚呃——」
夏賢按住被撃中的位置,痛得雙膝及地。
「她待在這個地方整整十六年喔?」瀧走近夏賢,一手揪住他的西裝領口,充滿殺意的他,看起來就像一頭準備撕碎獵物的猛獸。
「為何不早點伸出援手?」
「等到她失去一切,已經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的時候,才突然良心發現,冒出來說要補償……夏先生是天真到認為錢可以修補斷絕多年的關係,讓一切都重新開始嗎?」面對瀧的連番逼問,夏賢想不到駁斥對方的理由,他慚愧地垂下頭。3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vwtEx1fGp
「也罷。」瀧見他無意繼續糾纏,便選擇鬆手。
對面的住戶因吵鬧聲而亮了燈,他們掀起門簾向外察看。
瀧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待牧野源情緒穩定下來後,他從她手中接過一串鑰匙,繼而轉告癱坐在地板上的夏賢:「公寓單元的承租者一旦離世,承租權會自動轉讓給其直系親屬;夏先生出現得正是時候,當面交還鑰匙的話,也省卻不少手續。」說罷,他把那串鑰匙放在摺疊桌上,還特意提醒夏賢:「能接納源小姐的不只有夏家,能保護她的不只有你……天色已晚,我們就此告辭。」
瀧取去行李箱,護送牧野源一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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