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與往年並無不同,只是多了一則新年快樂的訊息,和一通在廁所裡撥出去的電話。
然而便只有這些,卻讓姜劭謙心中執拗的認為不同。
姜劭謙在嬸嬸家住了幾天,在初五開工前便回了台北。他在初三時悄悄的傳了歌詞給許晏誠,許晏誠出奇不意的問:「用這首歌參賽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很好,我想其他人也會同意的。」
「你這麼覺得?」許晏誠那頭遲疑了一下問道。
「嗯,這是一首好歌。」姜劭謙答道。
「是嗎。」
「是啊。」姜劭謙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很喜歡,你應該對自己的作品更有信心的。」他繼續說:「況且如果真的不好聽,我也不會答應幫你填詞。」
他們倆個都是對音樂很認真的人,不會為了交情或者是其他的原因說出違心之論,這點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許晏誠不過是再向他確認一遍罷了。
「你覺得如果你是收到這首曲子的人,你會高興嗎?」
姜劭謙怔了許久,手指尖抓緊了手機的邊緣,低低的道:「如果是我的話,不管是什麼樣的曲子都會很高興的。」
只要是你送的。姜劭謙在心裡苦澀的補充,視線鎖在窗外,沒有焦點的瀏覽過一張又一張陌生的臉孔,外頭陽光普照,天氣微暖,他選擇將自己未盡的話語掛在窗沿上風乾。
寒假一轉眼間到了尾聲,大學開學了,他們開始著手準備C大金弦獎的曲目。
快樂王子的團練室暫定阿萬酒吧的休息室,許晏誠向他們提議了用這首歌作為參賽曲目。
「能聽聽看嗎?」吉他問道。
許晏誠給他們現場演奏了一回,吉他品味了一陣子,最後在姜劭謙忐忑的心跳下拍掌定案:「我覺得可以。」
阿萬他和許晏誠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這首吧。」他道。
至此姜劭謙七上八下的心跳才終於平靜下來,曲目決定後,他們便迅速的討論配器和編曲,C大金弦獎創作組的初賽資格必須透過demo投稿來取得,demo審核通過後才會正式進入到初賽。
離投demo的時間還剩兩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太短,他們不敢耽擱,生怕之後臨時抱佛腳不成被佛腳踹,於是快馬加鞭的著手進行。
「欸,你們幫我聽一下這邊要用哪一種過門比較好,」阿傑興高采烈的打了一個過門,道:「剛剛那是第一個,現在是第二個。」
他俐落的手起鼓聲下,磅礡一氣,氣勢如虹。
他眨著閃亮的眼問:「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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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還沒有結論,只見張維遠心平氣和的道:「我選第三個。」1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DAexC6x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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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洗咧哭喔,沒有第三個,只有一跟二!」阿傑氣得幾乎要摔鼓棒,「會不會算數啊!?」
張維遠無動於衷,只是默默轉過頭問馮家朋:「這一個小節bassline跟著電吉他走怎麼樣?」
「這你應該去問燕子,問我幹嘛?」馮家朋莫名其妙。
張維遠得了答案,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萎靡下去,一旁默默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姜劭謙心想: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們在編曲的部分花了最多時間,畢竟要將所有樂器組合起來,確保現場演出的層次和音色的調合本來就是件不容易的事。
開學之後他們約出來磨合了好幾次,一遍又一遍的對過調整,他們約練的次數之頻繁,姜劭謙從一開始進酒吧還會迷路,到之後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團練室的門把,即是為這陣子的積極練習下了最好的註解。
假日是酒吧客流量最多的時候,當晚駐唱表演的團也需要用團練室,因此練習時間大部分集中在平日晚上。他們晚上練完之後,通常會順便去附近的牛肉麵攤吃宵夜,因為來的次數實在太頻繁,連老闆娘都記住了他們每個人的喜好,因此也省去了不少點餐的時間。
這天晚上他們結束了團練,依舊揪團去那間牛肉麵攤,老闆娘一看見是他們,在百忙之中還抽空笑著招呼他們:「又是你們!來來來請進,四碗牛肉麵一碗餛飩麵吼?稍坐一下馬上來嘿!」
他們坐下來後沒多久麵就上來了,老闆娘還切了一盤滷味送他們,姜劭謙一邊嚼著海帶,一邊聽他們聊天,順口一問,才終於知道了酒吧名字的由來。
「Rone是阿萬的英文名字,」阿傑咬著滷蛋口齒不清的向他解釋:「因為他叫阿萬嘛,所以R跟One合起來就變成Rone,所以就乾脆用他當店名了。」
姜劭謙:「......」可見許晏誠說的沒錯,還不如不知道。
「好瞎。」吉他毫不留情地評論,很快的轉了個話題:「比起那個,我比較好奇這首歌的來頭,是最近寫的嗎?」
「不是,這是我高中的時候寫給別人的作品。」
姜劭謙聞言悄悄坐直了身軀,他的視線依舊盯著還剩一半的麵碗,但全副心神都放在許晏誠的話語上。
「當時是想送給我一個朋友,但最後沒能送出去。」
吉他哦了一聲,若無其事的問:「送給誰啊?女朋友?」
一旁的姜劭謙喝湯喝到一半突然被嗆到,劇烈的咳了起來,辛辣的牛肉湯灌進他的鼻腔,一旁的許晏誠連忙抽了好幾張衛生紙到他面前,憂心的問:「你還好嗎?」
姜劭謙咳得眼角都泛淚了,凌亂的點點頭,話題至此無疾而終。
姜劭謙其實是想繼續聽下去的,他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既想了解許晏誠的過去,又怕聽到的不是自己想聽的答案。
當時的你是想寫給誰呢?姜劭謙在心裡反覆演練過無數次,好幾次話都已經到嘴邊了,卻一次都沒能問出來。
他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他怕丟人現眼,於是只能將這個問題在嘴裡反覆咀嚼,將嘴裡泛出的苦澀全數吞下肚。會不會,有一絲的可能,那首歌是寫給自己的呢?他總在晚上夜深人靜時在腦中大膽的假設,但總在探詢真相的最後一步前退卻。
不論他在心中想像了多少次,不論事實為何,只要他沒有勇氣問出口,真相就永遠沒有大白的一天,他就還能抱著僥倖的希望過每一天。
一兩個月過後,他們忙了一個期中考的demo總算千呼萬喚始出來,期間歷經無數次調整,才終於定下了最終版。他們戰戰兢兢的把demo放上平台,開始了漫長的等待。一天過去了,一個禮拜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每天引頸期盼的煎熬著,足足等了一個多月才等到確定入選初賽的答覆,他們一口氣都還沒鬆下來,馬上便要迎戰初賽了。
初賽是在C大舉行,姜劭謙是第一次進C大,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青蔥蓊鬱的樹木,因為位置遠離市中心的關係,空氣和噪音都比身處鬧區的S大好很多。從校門口進去,紅磚石地面連接噴水池,在往前走不久,便是這次比賽的場館,八德堂。
對於八德堂,姜劭謙聽說過,在報章雜誌上看過,就是沒親自來過。他望著眼前這棟建築,最常見的鋼筋混凝土構造,遠看像一個方方正正的灰盒子,上頭刻了八德堂三個字,低調的隱沒在學生往來的路道之間,他的外型實在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上面那三個燙金大字,他們很可能就這樣路過它而不自知。
原來大名鼎鼎的八德堂外面長這樣,姜劭謙心想。這棟看似灰撲撲、老舊不起眼的建築物,不知道見證了多少校園明星和流行歌王歌后的誕生。
側邊的入口處有工作人員引導他們依序進到表演者休息區,休息區裡很寬敞,一張張的白色桌椅錯落擺設,已經有好幾組人馬在等候。
他們去櫃檯報到,拿了號碼牌,走到了相應的桌號放下背包和樂器,姜劭謙放下包包還沒坐下,站著四處張望一下,卻意外的在等候區裡發現了幾張熟面孔:江亞辰和謝禹喆在他們左手邊兩個桌子的位子,他們倆個抱著吉他正在小聲的練唱,身旁還有幾位生面孔,分別帶了不同的樂器,應該是他們的團員,他們練唱練的很投入,並沒有發現不遠處的姜劭謙他們;而在他們右手邊的長椅上是裴安和劉語歆,她們正在交談,就上次比賽看來她們兩個應該跟對方不太熟,這次應該也是見到了熟面孔所以含蓄的彼此問候打個招呼。
姜劭謙正想回頭和許晏誠分享遇上熟人的喜悅,卻只見許晏誠神情凝滯的望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個人影,姜劭謙疑惑的順著看過去,在飲水機邊站著一個青年,正拿著裝滿的水瓶在和其他人聊天打屁,時不時爆出一陣哈哈哈的笑聲,那個青年側著臉看不清五官,卻不知為何讓人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他的髮色很淺,應該是漂染過,還微微帶著一點捲度,不知道是自然捲還是燙的,反正不論如何都不會是精心打理過的樣子,淺色的捲髮蓬鬆的伏在頭上,給人一種剛睡醒的錯覺。
「蘇睿。」
許晏誠聲音不大,但卻剛好卡在他們談話稍歇的空檔,他這一聲呼喚恰好被那個青年收進耳朵裡,對方愣了一下,姜劭謙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了一張臉書上的舊照片:許晏誠看似不悅的躲閃著盡頭,與一旁燦爛笑著的少年形成強烈對比,配文寫著:晏誠,祝你一路順風,要快樂!(p.s. 等我以後考上台北的大學去找你玩!) by蘇睿
蘇睿。
姜劭謙愣在原地,看著前方那顆淺棕色的腦袋緩緩轉頭過來,蓬鬆的頭頂宛如鳥窩一般,但即便如此五官還是稱的上眉清目秀,和他曾經透過社群軟體窺視過的臉孔如出一轍。
「......阿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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