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拿那盤滷味怎麼辦。
姜劭謙這碗麵吃得比以往都還要快。他身後坐著目光灼灼的江亞辰,前面面對著臉黑如炭的許晏誠,一頓飯吃得惴惴不安。
江亞辰在身後默默的觀察他們,謝禹喆在他身旁心無旁鶩的消滅食物,江亞辰偷偷探頭看,姜劭謙桌前的那盤滷味似乎沒有動過的跡象,想了想,最終還是起身走來。
姜劭謙身旁突然站了一個人,他剛吃完麵抬頭,江亞辰攥著衣角:「姜......姜同學,那個我、」
他侷促的抓了抓,眼睛瞄向謝禹喆想尋求一點支持,但對方只顧埋首在第二碗麵裡,他只好認命的轉回來,破罐子破摔的坦白:「其實,我從高中開始就是你的粉粉粉粉粉絲!之前碰巧去Z中聽到你們的演出,一聽就愛上了,之、之後你們出的畢業歌,我也有聽!可惜很快就下架了......之後就再也沒聽到你的消息了,不知道你去了哪裡......」
他靦腆的抓抓頭,「沒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你......還是在同一個比賽裡,剛剛你們走的太急了我沒敢跟你們搭話,結果居然在這裡偶遇,我想這一定是緣分!!!」
許晏誠默不作聲的從滷味盤裡夾了一塊豆干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他吐出"緣分"這兩個字時,許晏誠嘴裡咬得特別大力。
「謝謝你,很高興你喜歡。」姜劭謙赧然道,「你今天也唱得很好,相信一定能進決賽的。」
「我也希望如此!」江亞辰一臉幸福,猛地牽起他的手,姜劭謙被他嚇了一大跳,對面的許晏誠驚愕之餘,表情難看得像被喂了一口屎。
江亞辰恍若未覺繼續陶醉道:「我也很希望能跟你同台!!!我做夢都不敢想像......如果真的能跟你同台,那將是我最大的榮幸!!!」
姜劭謙尬笑,「呃,那個、」
他一句話還沒講完,後頭的謝禹喆仰頭喝乾了最後一滴酸辣湯,默默起身來,不知不覺到了江亞辰身後,毫不留情的巴了一下他的頭,江亞辰被搧得一個踉蹌,謝禹喆一個順勢把他的頭往下按:「抱歉,這個花癡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就把他帶走。」
謝禹喆面無表情地說完,便毫不猶豫的把江亞辰給推出去,動作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阿喆、喂,喂,你幹嘛,我還沒講完、喂!!!」
江亞辰拼命掙扎抵抗但未果,他的聲音最終越離越遠,直到徹底不見。
姜劭謙悄悄回頭看,他們那桌六人份的飯菜被掃蕩一空,可怕的食量簡直像餓了三個月的難民。
他們繼續用餐,氣氛莫名尷尬,沒有人說話。姜劭謙悄悄瞄了一眼,許晏誠慢條斯理的在喝湯,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午餐結束之後,他們準備走回去社團大樓。路程中,以往健談的許晏誠不知為何出奇的沉默。他總是帶笑的眼角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姜劭謙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沒甚麼。」
「怎麼可能沒甚麼?」姜劭謙皺眉,「你現在的臉色很差,是吃壞肚子了嗎?」
「......」許晏誠默默的停下來,姜劭謙也跟著停了腳步。許晏誠眼裡目光複雜。
半晌他低低吐出一句:「......他也是。」
「甚麼?」姜劭謙沒反應過來。
「那個江亞辰、他說他從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你了。」許晏誠與他對視,「他和我是一樣的。」
姜劭謙不明所以,愣了三秒之後,才恍然大悟,不禁啞然失笑,「這有甚麼好比較的,比誰的粉齡比較久嗎?」
他沒想到一向成熟穩重的許晏誠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他總是風度翩翩,從容自若,甚至偶而還有點風涼,這樣的他,很難想像居然為了這點小事糾結。
許晏誠沉默良久,身旁的大馬路車水馬龍,來往的汽機車噪音吵雜,他看著他張嘴說了一句甚麼。
「甚麼?」姜劭謙沒聽清楚,連忙再問:「你剛剛說甚麼?這裡太吵了我沒聽到。」
街上的紅燈終於亮起,所有的汽機車終於都消停了。
許晏誠眼裡是難得的猶豫,「我以為,」他斟酌了一下,道:「應該說我希望自己是唯一一個注視著你的人。」
身旁的嘈雜都離他們遠去,騎樓邊來來往往的學生看著他們兩個站在樓道中間不動的對視著,身旁嘰嘰喳喳的耳語不絕於耳,但都傳不進姜劭謙耳裡。
他站在原地,被許晏誠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打得一陣懵。
腦袋像進了灰塵的主機一般當機,他站在原地呆了良久,才慢吞吞道:「你......你在說甚麼,別、別總是說這種話,會讓有心人誤會的。」而且對心臟不好。
許晏誠皺眉不解,繼續問:「誤會甚麼?甚麼有心人?」
姜劭謙不想多作解釋,總不好說有心人就是他自己吧。他倉皇的丟了句時間快來不及了便丟下許晏誠先走,許晏誠在身後鍥而不捨地追問,他也打迷糊仗糊弄過去了。
他最好不要看過來。姜劭謙在心裡祈禱著,他撇著頭,臉上熱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漲,正要過馬路時號誌卻突然轉成紅燈,他無法只好停下腳步。
為甚麼又是紅燈?怎麼要等這麼久,車子怎麼這麼多人怎麼這麼吵,都已經十二月了為甚麼天氣還這麼熱?
姜劭謙腦子陷入糾結的一團混亂,心中小劇場胡亂抱怨了一通無關緊要的事之後,臉上依舊無法冷靜,他索性把夾克的領子拉起來,很鴕鳥的把臉藏在裡面,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許晏誠不明所以,只是見證了姜劭謙的鴕鳥行徑後,雖然不知緣由,但還是很識相的沒去打擾他。
姜劭謙以一個很丟臉的姿勢回到了社團大樓。這時候下午的創作組已經開始比賽了,一旁的佈告欄一片人山人海,人潮擠得水洩不通,他勉強在人群中開出一條路,站在佈告欄前面,前面的看完決賽名單之後便漸漸散了,他瞇著眼辨認名字,嘴裡喃喃唸著:「23號,47號,66號,79號,83號,90號,91號......」
他看見自己和許晏誠的名字時恍惚了好一陣,呆呆的自言自語:「上了。」
前方突然爆出一陣歡呼。大概是成功進了決賽的組別正在歡欣鼓舞,反觀另一邊的卻是死氣沉沉,大概發現決賽摃龜之後便摸摸鼻子悄悄走了,當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他走出來,許晏誠已經在人群外,他臉上的笑容燦爛,想來也已經知道結果。
「決賽是在12/24號平安夜,一起加油吧。」他道。
佈告欄前的人潮漸漸散去,樓梯間裡瞬間人滿為患,他們一起下樓的路上,陸陸續續有團體組的參賽者們上樓。
他們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慢慢走到一半,卻毫無預警的與楊謹言和宋潔他們迎面撞上。
雙方皆是驚愕,楊謹言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宋潔看起來有些尷尬,她的尷尬其來有二,除了身旁總是一張晚娘臉的楊謹言之外,更尷尬的是身後的陣容。他們報名團體組,當然不只有她和楊謹言兩個人參賽,後面還有三個男生,其中一位他不認識,另外兩位他倒是熟得不得了。
那兩位都同他是高中時的舊友,分別是孟子軍和林梓軒。他們倆個見了他的反應迥異,孟子軍看見他的瞬間是十分驚喜,立刻揮著手,正想開口寒暄時,熊熊想起甚麼,又默默縮了回去,只是不斷的用眼神傳遞友好的訊息;而與他的友好完全不同,他身旁的林梓軒與他對上眼的瞬間,表情與其說是驚訝,說是驚嚇也不為過。
林梓軒小心的把意外的表情收好,冷靜下來後低歛著眉眼,甚麼都沒說。
他們身旁那位陌生男生看著兩派人馬相見,臉上神色各異,心很大的問了一句:「怎麼了?遇到朋友啊?」
楊謹言聞言繃著臉,條件反射一般的回:「不是,認識而已。」話一說完便逕自上樓。
宋潔在一旁聽了,下意識的想開口解釋甚麼,無奈楊謹言已經走得不見人影,只好和姜劭謙用唇語道了聲歉,和林梓軒一起追了上去。
孟子軍走近姜劭謙,拍了拍他肩膀道:「好久不見了,兄弟。我先去比賽,改天再聊。」
姜劭謙點頭表示理解,也拍了拍他,孟子軍轉頭,正好與許晏誠對上了眼,訝異的問:「新朋友?」
姜劭謙嗯了一聲,許晏誠依然微笑。孟子軍舒了一口氣,安心道:「原來你有交新朋友,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此時樓上宋潔突然喊:「軍軍,趕快上來,要到我們了!!!」
孟子軍轉頭道:「這回是真的得走了。改天聊,掰掰!」他一邊跨步上樓一邊回應,「吼都說了不要叫我軍軍!!!!來了來了!!」
許晏誠回頭,果不其然,姜劭謙正盯著孟子軍跑上去的背影出神,許晏誠以為他會情緒低落,安慰的話都已經準備好了,只見姜劭謙靜靜轉身過來對他說:「比完賽了,可以喝甜的了吧?」
許晏誠的臉上難掩訝異,姜劭謙似乎很滿意於他的反應。
他笑著回:「喝多少都沒問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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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去甜品店掃了兩碗珍奶剉冰,姜劭謙路過飲料店時,又點了一杯他心心念念著的珍珠烏龍奶,等回到家時已經晚上了。
他走進家門,媽媽在客廳看新聞,看見他回來,問了句:「回來了,今天出門做什麼了?」
「沒什麼,跟朋友有約而已。」姜劭謙脫了鞋,電視機裡的氣象主播播報著近來寒流氣溫下降,請民眾注意保暖。姜媽接著又來了句:「大學的朋友嗎?」
姜劭謙嗯了一聲,便要回房間,她在身後追問:「真的是朋友?是不是女朋友啊?」
姜劭謙腳步一頓,腦中浮現許晏誠那句『我希望我是唯一一個注視著你的人』,心頭一蕩又要開始騷動,他強壓下心裡那股異樣的感覺,否定道:「......不是啦。那個我、我去洗澡。」
他進了房間帶上房門,全身瞬間鬆懈了下來。他感覺到剛才他媽媽聽到他猶豫的瞬間,朝他望過來的目光,那種刺刺的感覺至今都黏在皮膚上。
他背靠著床沿坐下來,腦子很混亂,發呆了好一陣子,摸出手機滑開,手機的推播訊息欄是臉書的通知,他點開看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合照在他的塗鴉牆上,他瞬間出神。
最近臉書總喜歡把幾年前的今天用戶發過的動態(黑歷史)給挖出來。雖然除非用戶分享,否則只有用戶自己才看得到,但這種如同鞭屍的行徑依舊令人髮指。
他點開那張高中時的合照,以及兩年前自己親手打的,動態消息上的文字,腦海裡便自動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照片裡的他們還是高二,背景是社團的練團室,當時因為掌鏡的宋潔太快按下快門,有些人的表情還沒準備好,效果出奇的搞笑。
楊謹言依舊是面無表情,但神情沒那麼冷硬;林梓軒吸著麵條,無預警的自拍讓他來不及反應,一條麵還掛在嘴角上,神情呆滯的看著鏡頭;孟子軍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用鼓棒擺了一個很智障的pose;最後是他自己,當時他坐在地上,臉上是略帶稚氣的張揚笑容,眼裡不見如今的重重陰霾,是純粹的自信快樂。
他看著照片良久良久,回憶如潮湧一般湧上淹沒了他,一層層的浪花將他拍往海底深處,他在沉入的同時,赫然想起原來當時的自己,也是能這樣笑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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