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氣的狛枝,日向也稍微冷靜了下來,反思自己反常地生氣的理由。
是因為狛枝又在抵毀他自己了嗎?不,那些話他已經聽到耳朵生繭,不會因而盛怒。對了,是因為狛枝說他們不該接吻,甚至要把他讓給其他「更有才能的人」。他是在聽到這句話後,才氣得失去理智,怒火中燒,不願再聽狛枝說出半句話。
為甚麼呢?
盯着狛枝因被重複蹂躪而變得紅腫的嘴唇,以及那雙染上淡淡情色而尤顯水潤的灰瞳,剛才的不快倏然消失殆盡,暢快和滿足感席捲而來,全身的細胞也在高聲呼歡道:「這是我做的,是我令他變成這樣的。」
「你,唔!唔唔唔!」讓他說話啊!
見狛枝休息好,又打算開口。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不會是甚麼動聽的話,所以日向不假思索地繼續剛才暫停的吻。至於生氣的原因,等有機會再去問問看罪木吧!順便要拜托她做個身體檢查,看看手術的後遺症是否有舒緩的跡象,不然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為何會突然這麼情感豐富,失去平日的淡然。
話說回來,這其實是他的初吻,並不太懂要做甚麼,只覺得剛才意外舔到狛枝的舌頭時,狛枝的反應很有趣,才闖了進去。接下來,他該如何是好呢?
眼下沒有人能解答,日向只得一邊觀察狛枝的反應,一邊做起實驗起來。
經過反覆的驗證,他發現頂到上頷的話,懷中的人兒會不住地震抖,身子也會稍微失去力氣,倒入他的懷中;舔咬唇瓣的話,則會發出抗議的聲音;用舌頭緊纏住其舌頭的話,狛枝不但會拼命扭動舌頭嘗試掙脫,那雙可愛的灰瞳還會睜得豆大,心跳也會加快。
狛枝的每一個反應也在訴說他的慌亂,但不見半點厭惡,更不見他用盡全力反抗,身子反倒越來越癱軟,拍打後背的右手不知何時攥住了日向的肩膀。狛枝的回應似在鼓勵日向,令他越發亢奮,甚至把接吻的原意都給拋到九霄雲外。
日向肆意在他人未曾踏足的蜜地中遊走,時而温柔地摩挲敏感的蜜壁,時而霸道地纏着青澀的舌頭,在各處烙下屬於他的記號。擁抱着狛枝的手徐徐收緊,把人挾制在懷中,吻得更深,更狅熱,不僅要奪去狛枝的神志,還要使其靈魂折服。
狛枝逃離不了日向的攻勢,完全受制於這個温柔的暴力。隨着日向越來越熟練,狛枝的反抗越顯得無力,最終淪陷在日向毫不惜香憐玉的侵佔中。他的體力漸失,右手只能緊捉住日向的衣服,但還是無濟於事,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日向的懷中,腦袋也溶成一淌水,喪失了所有思考能力,肚子深處更傳來陣陣的熱度,在神經間流竄,使他不住地顫抖。
這到底是甚麼?
當他放棄掙扎時,或許是因為靠得很近,又或許是因為檀口被完全攻陷,狛枝極度清晰地感知到日向的存在,而日向的心情和想法也隨着這個吻湧進來。
那是憐惜,是憤怒,是不捨,是珍惜,是重視……
這個吻包含太多太多的情感,其中大部分對狛枝而言都是陌生的。這些情感不會使他感到冰冷,不會使他空虛,也不會使他寂寞,反而慢慢填滿了心裏那個無底的黑洞,堵住了黑暗的源頭,照亮了他的世界。
好温暖。但是……這些美麗的存在真的可以屬於他嗎?他……真的能夠接受如此美好的事物嗎?他有這個資格嗎?
眷戀、慌亂和糾結互相交織,折磨着狛枝。
淚,悄悄滑落眼眶。
日向震驚地抖了抖,結束掉這個吻。他驚慌地拭去那滴淚,擔心自己太得意忘形,做過火。
狛枝眨動着水霧騰騰的眼睛,凝視着眼前這個僅為了一滴淚就驚惶失色的男人。
這個男人站在世界之顛,擁有足以毀滅和拯救世界的能力,曾隻身一人對抗絕望,從不合常理的電子世界中拯救了所有人。這個不管面對怎樣的挑戰和難題也不曾動搖的男人現在卻因自己的一滴眼淚而手足無措。想到這,狛枝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心底浮現出優越感,壓下了所有自我質疑的聲音。
他能動搖這個無人能及的天才。
放眼世界,僅他一人。
「狛枝?」日向皺着眉,見狛枝又哭又笑的,擔心不已。想起自己還抱着對方,他馬上收回手,欲遠離狛枝一點,好讓他能冷靜下來。但放開手後,狛枝反往自己撲來,右手緊緊環着自己的頸子。
「狛枝?怎麼了?」日向一手撐着床,一手僵在狛枝的腰間附近,不敢碰到他。
其實狛枝後悔極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撲過來。只是當察覺到日向收回手後,身體擅自作主,不願遠離舒適的體温和使人感到安心的懷抱。
「……不要放開我。」
狛枝靠在日向耳畔,如泣如訴地懇求道。
他不是認同日向對自己的看法,更沒有自大地認為他能獨佔這個擁抱。可是這個臂彎令他聯想起彩虹,那七道象徵着幸福的色彩。猶如毒品,只嚐過一次,他便深深上癮,不能自拔,再多的理智也不能讓他忘記這美好的滋味。
那是媲美被雷電擊中的衝擊。日向有一刻懷疑自己是否在作夢,但懷中的温暖和微弱的震抖都在告訴他這是現實。
心開始如雷般轟動,慢慢與狛枝急速的心跳靠攏,神奇地對上了拍,不分你我,合二為一。
雨聲漸遠,耳邊只傳來心臟跳動的「呯呯」聲,與胸口前所感受到的震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彷彿打從一開始便是一雙一對的。
手緩緩搭上狛枝結實的腰身。雖然看上去弱不禁風,但實際上狛枝並不如外表那般孱弱,不然當初又如何能夠在那亂世中存活,成為人人聞風喪膽的「絕望使徒」?
狛枝覺得腰部發燙得要燒起來似的。緊貼日向的肌膚鮮明地把他的體温傳至每一寸神經,把它們激活至前所未有的程度,腦袋因大量的多巴胺而短路,開始發痳,思緒全集中在日向身上,每個毛孔也因過量的幸福而抖震。
只要在這個人的懷中,即使世界要被絕望吞沒,他也不會陷入黑暗。
一直盤踞心頭的負面思想伴着滴答雨聲漸漸消散,耳邊只有日向的呼吸聲和兩人的心跳聲。愜意得令狛枝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盼望時間可停止,讓這剎那變成永恆。
但是……
「我真的甚麼也不是,不能成為你的助力。」再多的幸福也不能讓他忽視自己的缺陷。
狛枝把臉埋在日向的肩中,首次害怕會在他的眼中看到對自己的失望。
日向默而不語,一手把如同孩子般狛枝攬得更緊,一手撫着他的頭。良久,才說:「你就足夠了。」
鼻頭一酸,水氣在眼中積聚。狛枝輕咳一聲,硬把喉間的苦澀吞下,儘量用平伏的語氣說:「我會為身邊的人帶來不幸。」但震抖的聲音已出賣了他真實的心情。
「我的幸運足以抵擋。」
「我除了『才能』一無是處。」
「只是你不願意直視自己,但不要緊,因為你的好,我全都看在眼內。」
「我不是『特別』的存在。」
「如果你並不特別,那世界上恐怕再沒有『特別』的人。」日向輕笑道。
「……我配不上你。」試問地上的石子如何與天上的星辰並肩而行?他只能仰望浩瀚的天際,為其傾心,再多的奢望只會顯得他更悽慘卑微。
日向低頭,看不到狛枝的表情,但這已不是他首次聽到狛枝說這番話。
配或不配,到底是由誰決定呢?標準又是甚麼?
門第嗎?能力嗎?姿色嗎?財力嗎?
決定的,難道不該是他們自己嗎?
若說配不上,他才是配不上的那個。接受了改造手術,失去了自我,渾身都是缺陷,行事冷酷,一個鬆懈便可能打回原形,再次成為「超高校級的絕望」,為世界帶來災禍。相比起來,狛枝要厲害得多。天生便冰雪聰明,果斷冷靜,觀察力強,而且膽量過人⋯⋯嘛,與其說是膽量,不如說是不怕死活,也不能說是優點。跟他截然不同,是先天的天才。
要討論誰配,誰不配的話,恐怕吵到天荒地老也不會吵出結果。為何要執着於此呢?彼此也希望能陪伴在彼此的身旁,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這不就足焉?
但他不能對着狛枝實話實說。固執和自卑如他,定不會信服,反會轉牛角尖,不知又用那精明但奇怪的腦迴路想出甚麼令人吃不消的餿主意。因此,他的答案早已注定。
日向讓狛枝正視自己,温柔地、堅定地對他說:「再沒有比你更配的人。」
狛枝呆在原地,看到日向眼中的認真,知道他所言不假。
心為之動容。
咔啦。
「⋯⋯為甚麼是我?」
「因為你是我的『希望』。」不管在電子世界中,還是現在,始終不變。
咔啦。
早已出現裂痕的心牆終於碎裂。
或許,他這一生都在等一個人對他說這句話。
多年來強忍的懼怕、寂寞、難受、痛苦……全都化作晶瑩的淚珠,嘩啦啦地落下。
數不清的意外、與死亡相伴的日子、父母的死亡……他的人生根本就是一連串的不幸所組成的。如果可以選擇,他根本不希望獲得那些「幸運」,只想平凡地過活。可悲的是,他連選擇的權利也沒有。他擁有的根本不是「才能」,而是「詛咒」。試問單是活着便會為他人帶來麻煩的他,有獲得幸福的資格嗎?
當然沒有。
那麼……假如他成功利用他不曾渴望擁有的「絕對幸運」來成就「希望」,為世人帶來「幸福」的話,即使丁點也好,他會否獲得擁有幸福的資格呢?
這個「希望」是他唯一的支撐,是他活着的唯一動力。他曾以為他的一生只會在追尋希望的途中完結。事實上,他的確為了「希望」死了一次。
但是,那個「希望的化身」不但拯救了他,甚至實現了他夢寐以求的夢想——成為「希望」。
夫復何求?
面對淚如雨下的狛枝,日向心痛地吻去所有淚珠,多麼渴望能抺去所有狛枝所承受的所有苦難。
淚流個不停,透過模糊的視線,狛枝再次看到那雙寫滿憐惜的紅瞳,心湖泛起陣陣漣漪,情不自禁地主動獻上一吻。
日向眨了眨眼,很快便回過神來,深情地回應狛枝。
這一吻沒有剛才的激情,也沒有一開始的生硬。它不帶情慾,是兩人無言的對話,把難以言狀的想法傳達給對方;是心靈的交流,讓兩人毫無保留地觸碰彼此的心弦;是沉默的告白,用最温柔深入的吻,無遺地表達自己最真誠的心意。
他們聆聽着雨聲,感受着平靜,享受着彼此的體温,確認着對方的想法。
「我想⋯⋯我的才能並非如我所想的那麼沒用。」窩在日向的懷中,狛枝靠着日向的胸膛,乖巧地讓日向把維修好的義肢安裝回去。
「為甚麼?」日向瞥了他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義肢對準狛枝的肩。
「我以前一直都很好奇,以前陷入絕望時遭遇了那麼多不幸,怎麼不見有同等的幸運。」狛枝打了個哈欠,挪了挪位置,尋找着最舒服的睡覺角度。
「別動。」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的才能的而且確有好好發揮效用,為我帶來了足以抵消所有不幸的幸運。」
「是甚麼?」
狛枝對着日向莞爾一笑。
「我遇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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