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明的偉士牌機車在高速公路上狂飆,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左眼下的痣燒灼般刺痛,右臂上的木質紋理已蔓延至手肘,每次轉動把手都能聽見關節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出家雯。
口袋裡,吳渡川給的靈砂小瓶沉甸甸的,像是裝著某種活物。那是個古樸的青銅小瓶,瓶身雕刻著繁複的符文和一隻展翅飛翔的烏鴉。瓶塞用紅蠟封住,上面印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古老印章。
「靈砂能暫時阻止你變成『替身』的過程。」吳渡川的話在腦海中迴響,「『鏡像』的力量來自於你的恐懼和絕望。」
天空突然陰暗下來,烏雲翻滾如沸騰的墨汁。明明是七月的晴空,卻像是瞬間換了季節。劉正明抬頭望了一眼,那些雲的形狀詭異地扭曲著,似乎在形成某種符號或文字。他想起阿公曾說過:「天若顯異象,必有非常事。」如今看來,這非常之事已然降臨。
距離醫院還有十分鐘車程,他卻已經感覺到不對勁——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車流也稀疏起來。最詭異的是,他超過的每一輛車裡,駕駛座上的人都有著同一張臉——他自己的臉。
「不是真的...」劉正明咬緊牙關,逼迫自己專注於前方的道路。這是幻覺,是「鏡像」在干擾他的感知。
前方一個紅綠燈,劉正明不得不停下。等待的間隙,他從口袋掏出那個靈砂小瓶,猶豫著該如何使用它。吳渡川並沒有給出明確的指示。他試探性地轉動瓶塞,意外地發現它輕易就開了,一股異香撲面而來——既像是檀香,又像是山林中的泥土氣息,還混雜著某種金屬的冷冽。
瓶中的靈砂呈現出不自然的暗紅色,顆粒細膩如同絲綢,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隱隱金光。更奇怪的是,那些砂粒似乎在緩慢流動,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這哪像什麼砂啊...」劉正明喃喃自語,「倒像是活物...」
紅燈轉綠,劉正明匆忙將瓶子塞回口袋,繼續前進。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家雯。他戴上藍牙耳機,按下接聽。
「喂?家雯?」他的聲音因緊張而微微顫抖。
電話那頭傳來詭異的沙沙聲,像是某種液體流動的聲音,然後是家雯的聲音——但不對勁,那聲音太過空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正明...他說他才是真的你...他說你只是個冒牌貨...」她的聲音斷斷續續,仿佛穿越了某種障礙才傳到他耳中。
「家雯!你在哪裡?他有沒有傷害你?」劉正明握緊手機,幾乎要將它捏碎。
「我不知道...這裡好暗...」家雯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正明,別來...這是個陷阱...他想要你的...」
通話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聲音——他自己的聲音:
「好久不見,『替身』。」那聲音帶著一絲詭異的親切感,「不如我們來玩個遊戲?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劉正明。」
「你到底是誰?」劉正明咬牙切齒地問。
「我?」那聲音輕笑,帶著一絲玩味,「我就是你啊,只不過是被父親封印了二十九年的那個你。而你,只是我的『替身』,一個被創造出來替我活著的傀儡。」
「胡說八道!放了家雯!」劉正明怒吼,聲音在安全帽內迴響。
「你很著急呢,『替身』。」鏡像的聲音充滿戲謔,「別擔心,只要你來醫院把自己交給我,我就放她走。很公平,不是嗎?」
「你想要什麼?」劉正明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更加冷靜。
「我想要什麼?」鏡像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我想要屬於我的一切——我的身份,我的生命,我的未來。二十九年前,父親為了封印那個『古老存在』,把我獻祭了,然後用某種方法創造了你來填補我的空缺。現在,我要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電話再次中斷,留下劉正明獨自在路上,心中充滿恐懼和憤怒。他加大油門,機車發出一聲不滿的抗議,卻還是更快地向醫院方向駛去。
三軍總醫院泌尿科病房大樓看起來和平常不一樣。陰沉的天空下,整棟建築顯得格外灰暗,窗戶反射著詭異的光芒,像是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停車場異常空曠,只有零星幾輛車,其中一輛——是他自己的機車,明明他才剛駕車而來。
劉正明停好車,取出靈砂小瓶。直覺告訴他必須先使用它,然後才能進入醫院。他不確定該如何使用,只能依照本能行事。他將一小撮靈砂倒在掌心,細細的砂粒在接觸到他皮膚的瞬間發出微弱的紅光,然後迅速融入他的血肉之中,留下一條細細的金線,從手掌一直延伸到他右臂上的木質紋理處。
一股暖流迅速蔓延全身,木質化的過程似乎停止了,甚至有所退減。劉正明驚訝地發現,右臂上的紋理變淡了,關節的咯吱聲也消失了。與此同時,左眼下的「疤」字痣不再燃燒般疼痛,而是轉為輕微的刺癢。
更神奇的是,他的感官突然變得異常敏銳——醫院的每個角落都清晰可見,空氣中細微的氣味層次分明:消毒水、藥物、病患的汗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檀香,像是吳渡川身上的氣息。
「原來如此...」劉正明明白了靈砂的作用——它不僅延緩了替身化的過程,還暫時增強了他的感知能力,讓他能夠看破一些常人看不見的事物。
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醫院大門。入口處的保全像是沒看見他一樣,目光空洞地望向遠方。整個大廳詭異地空蕩,只有前台坐著一位護理師,低頭忙碌著什麼。
「請問家雯——劉家雯在哪個病房?」他走到前台問道。
護理師緩緩抬頭,露出一張詭異的臉——沒有五官,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一張未完成的素描。她嘴部的位置裂開一條縫,發出沙啞的聲音:
「十三樓,1315號房。」
劉正明渾身一顫,「十三」這個數字再次出現,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向電梯走去。
電梯門打開時,裡面站著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低頭看著病歷。當劉正明踏入電梯,那醫生才緩緩抬頭——又是一張無五官的臉。更詭異的是,他身上的白大褂不是白色,而是淡淡的紅色,像是被血水浸過。
「十三樓。」劉正明盡量保持聲音平穩。
醫生不發一言,只是微微點頭,按下按鈕。電梯門關閉,開始上升。
劉正明不安地靠在電梯壁上,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漫延而上。電梯的鏡子反射出他的影像,但詭異的是——鏡中的他並不跟隨他的動作,而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這不是真的...」劉正明低聲自語,再次將手伸進口袋,握住靈砂小瓶。瓶身傳來熨帖的溫度,給了他一絲安慰。
「三軍總醫院泌尿科病房,十樓到了。」電梯機械的女聲報著樓層,但顯示屏上明明是「8」。
「不對,這裡是八樓。」劉正明困惑地說。
醫生轉向他,臉上浮現出兩點黑洞,像是眼睛的位置:「在這裡,數字只是概念,不是真實。」他的聲音低沉而空洞,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就像你,『替身』先生。」
電梯繼續上升,氣氛越發詭異。終於,顯示屏上出現「13」字樣,電梯門緩緩打開。
「祝你好運,『替身』先生。」醫生說著,聲音扭曲變形,最後變成了一聲沙啞的笑。
劉正明快步走出電梯,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條看似無盡的走廊。兩側的病房門牌從1301開始,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燈光忽明忽暗,地板上的影子隨之扭曲變形,像是某種活物在爬行。
走廊上不時傳來微弱的哭泣聲和低語聲,仿佛無數患者正在承受難以言喻的痛苦。劉正明記得家雯曾說過,醫院是個特別的地方,有太多人在這裡出生,也有太多人在這裡離世,積累了難以計數的喜悅與悲傷。只是此刻走廊上氤氳的,似乎只剩下悲傷的部分。
他沿著走廊前進,注意到每個病房門縫下都滲出一絲暗紅色的光,像是裡面燃著某種詭異的火。走廊上沒有護理站,沒有醫護人員,只有時不時從病房內傳出的低聲呢喃和壓抑的哭泣。「這不是真的醫院...」劉正明心想,「這是某種幻境...」
1315號房在走廊盡頭,門上貼著一張黃色符紙,上面畫著複雜的符文,與黑盒子上的紋路如出一轍。門縫下流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絲細細的暗紅色液體,在地板上形成一個詭異的圖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劉正明深吸一口氣,再次取出靈砂小瓶,將一撮靈砂撒在門把上。靈砂接觸到金屬的瞬間,發出嘶嘶聲,像是活物被燙傷,然後化作一縷紅煙消散。門把上的金屬表面出現一道道裂紋,露出下面的木質紋理——就像他手臂上的那種。
「原來如此...」劉正明恍然大悟,「整個醫院都是幻象...」
他猛地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呆立在原地——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病床,家雯躺在上面,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她的手腕和腳踝被粗繩綁在床邊,手臂上插著點滴,但輸液袋中不是透明的藥液,而是暗紅色的血。更詭異的是,那液體不是流入她體內,而是從她體內被抽出。
床邊站著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那人穿著與劉正明一模一樣的衣服,甚至連背影都一模一樣。聽到開門聲,他緩緩轉身,露出一張與劉正明完全相同的臉——除了雙眼是純黑色的,像是兩個沒有底的洞。
「歡迎回家,『替身』。」鏡像微笑著說,聲音與劉正明的聲音重合,卻又帶著一種古老而空洞的回音,「我等你很久了。」
劉正明的目光在家雯和鏡像之間來回掃視,「放了她!她跟這一切無關!」
「怎麼會無關呢?」鏡像歪頭,做出一個困惑的表情,「她是你最愛的人,也就是我最愛的人。畢竟,我們是同一個人,不是嗎?」
「我們不是同一個人。」劉正明堅定地說,「你說你是被封印的那個,而我是替代品。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鏡像聽了,露出讚賞的笑容,「聰明。我們確實不是同一個人——你是人類,而我...」他的笑容逐漸扭曲,「我早已不是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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