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屋內,驅散了一些夜晚的陰冷。劉正明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而且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變成了一個木偶,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牽引,在一個巨大的舞台上表演,台下坐滿了沒有臉的觀眾。每當他試圖掙脫,那些絲線就會收緊,直到深深嵌入他的皮膚。更詭異的是,台下的觀眾里有一個人擁有臉——那是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正對著他露出憐憫的微笑。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拿起手機。八點整,有一個未接來電——家雯。他連忙回撥,電話那頭傳來家雯溫柔而略帶虛弱的聲音:
「喂,正明?你還好嗎?我昨晚打給你,你沒接。」
「抱歉,手機靜音了。」劉正明撒了個謊,不想讓她擔心,「醫院那邊怎麼樣?」
「護理師說一切正常,手術應該能如期進行。」家雯停頓了一下,「你聽起來很疲倦,昨晚沒睡好嗎?」
「嗯,做了點怪夢。」劉正明含糊地回答,「別擔心,我等下過去醫院陪你。」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出口:「對了,家雯,你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人?或者感覺有人在監視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怎麼知道?」家雯的聲音突然變得緊張,「昨晚我確實感覺病房外有人在看我,護理師說是我太緊張了...但就在剛才,我去廁所時,鏡子裡好像出現了一個人影,轉頭卻又什麼都沒有。」
劉正明的心沉了下去,「別擔心,可能真的是太緊張了。我馬上過去。」
「好。」家雯似乎鬆了一口氣,「對了,忘了告訴你,剛才有個自稱是你朋友的人送了一幅畫來,說是給我的禮物。我覺得有些奇怪,就沒收。」
「什麼朋友?長什麼樣子?」劉正明警覺起來。
「中等身材,穿著深藍色襯衫...最特別的是他的眼睛,很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他說他叫吳渡川,是你的舊識。」
劉正明的呼吸窒住了。吳渡川為什麼會去找家雯?
「家雯,你現在立刻離開病房,去護理站,等我來接你。別和任何自稱認識我的人說話,明白嗎?」
「發生什麼事了?」家雯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恐懼。
「我晚點解釋,現在先照我說的做。」
掛斷電話後,劉正明匆忙洗漱換衣。鏡中的自己看起來糟透了,眼下一片青黑,臉色蒼白如紙。左眼下方的痣更加明顯了,確實像是一個「疤」字,邊緣泛著不自然的紅色,彷彿是被燙印上去的。更糟的是,右臂上的木質紋理已經蔓延到了手腕,手指彎曲時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像是木頭相互摩擦的聲音。
他將黑盒子和那張名片小心地放進背包。臨出門前,他又想起什麼,轉回去從床下取出一個舊鞋盒。盒中是父親留下的遺物:一本破舊的筆記本、一把鑰匙和一個小布袋。他猶豫片刻,還是將鑰匙和布袋裝進口袋。
華西街76號——這個地址在劉正明心中刻下太多記憶。那是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一棟老舊的三層公寓,狹窄的樓梯,總是滴水的屋頂,牆上風化的彩繪,以及父親——「十三爺」在院子裡種的那棵老梅樹。十五年前,父親過世後不久,那裡被列入都更計畫,拆除重建。如今的華西街76號,應該是一棟現代化的商業大樓才對。
劉正明駕著那台老舊的偉士牌機車,穿過繁忙的早高峰,向萬華區前進。一路上,他不斷看向後視鏡,深怕會再次看到那個眼窩空洞的「自己」。但鏡中只有正常的車流和路人,一切如常。
然而,當他經過一座天橋時,一只烏鴉突然從天而降,落在他前方不遠處的路中央。那烏鴉出奇地大,羽毛烏黑發亮,眼睛卻是金色的,像兩枚古老的銅幣。更詭異的是,它似乎在等他,直到他靠近才振翅飛起,朝著華西街的方向飛去。
「等等,這不是...」劉正明突然想起吳渡川那個烏鴉圖案的打火機。烏鴉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確認他是否跟上,然後繼續向前飛。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劉正明決定跟上那只烏鴉。它帶著他穿過幾條小巷,繞過了平常會走的大路,卻神奇地避開了所有交通堵塞。彷彿它知道哪條路最快,又或者時間在它的引導下變得不同。
轉進華西街時,烏鴉消失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漫上心頭。這條充滿異國情調的老街,以蛇王廟和夜市聞名,白天卻顯得格外寧靜。街道兩旁的建築物大多是現代風格,參雜著一些保留下來的老房子,形成奇特的時空交錯感。
他放慢車速,尋找著76號的位置。按理說應該是一棟玻璃帷幕的現代大樓,但當他到達地址所在處時,卻愣住了——那裡赫然矗立著一棟三層老舊公寓,就像他記憶中的家一樣!
「不可能...」劉正明喃喃自語,停下機車,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但那棟房子依然在那裡,屋頂上的青瓦、斑駁的紅磚牆、木製的拉門,甚至連門口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都一模一樣。
最不可思議的是,這棟建築與周圍的現代商店格格不入,卻沒有人投來奇怪的目光,彷彿它理所當然地存在於此。路過的行人視而不見,甚至連正對面店舖的店員也像是看不到它一樣。
劉正明顫抖著雙腿走向前門。老舊的木門上掛著一個黃銅門牌,上面清晰地刻著「76」。門下方有一個小小的紅色信箱,像是從日據時期留下來的古董。他注意到門廊上掛著一串小鈴鐺,上面系著紅線和一張黃色符紙,風吹過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當他將手放在門把上時,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膛。父親那個神秘的地下室,那些他從不被允許靠近的法器,那些關於「替身師」的只言片語,突然間都有了新的意義。也許,答案就在這裡。
「你終於來了。」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嚇得劉正明差點跳起來。他轉身,看到吳渡川站在台階下,手裡依然提著那個破舊的鱷魚皮醫生包,肩上停著那只金眼烏鴉。
「是你引我來的?」劉正明問道,「為什麼去找家雯?」
「我沒有去找你妻子。」吳渡川的眉頭微皺,眼神變得銳利,「如果有人去了,那不是我。」
劉正明感到一陣寒意。「那會是誰...」
「你的『鏡像』。」吳渡川沉聲道,「看來它已經強大到能獨立行動了。情況比我想象的更緊急。」
「什麼是『鏡像』?」劉正明急切地問,「它想對家雯做什麼?」
吳渡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劉正明的包,「你打開盒子了,對吧?」
劉正明點頭,「裡面有一個木偶,一面不照人的鏡子,還有一張奇怪的紙條。」
「那麼你已經知道一部分真相了。」吳渡川嘆了口氣,「你的父親是個『替身師』,而你正在變成一個『替身』。」
「什麼是『替身師』?你又是什麼人?」
「『替身師』是介於陰陽兩界的存在,能夠為他人承擔業障,延續生命。」吳渡川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我,我是『收尾人』,負責確保因果契約的完成。」
「這有什麼區別?」
「『替身師』處理的是生死之間的平衡,『收尾人』處理的是契約的執行。」吳渡川的眼神變得複雜,「我們看似相似,卻有本質區別:『替身師』能改變命運的走向,而『收尾人』只能確保契約的兌現。」
他頓了頓,「你父親在臨終前與我簽訂了契約,請我在你二十九歲那年來『收尾』。他希望你能有選擇的機會,而不是被動地接受他為你安排的命運。」
「選擇?什麼選擇?」
「成為新的『替身師』,或者...」吳渡川的目光掃過劉正明右臂上明顯的木質紋理,「徹底成為一個『替身』,被你的『鏡像』取代。」
就在這時,劉正明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家雯」三個字,但他心中卻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要接。」吳渡川警告道,「那可能不是你妻子。」
但劉正明還是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他血液凍結。
「正明,救我...」家雯的聲音充滿恐懼,「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說他才是真正的劉正明...」
通話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簡訊:「想救她,就來醫院。時間不多了,親愛的『替身』。」
劉正明的臉色變得煞白。他轉向吳渡川,聲音顫抖:「它抓了家雯!我必須去救她!」
「等等!」吳渡川抓住他的手臂,「你現在去太危險了。你需要先了解如何對抗『鏡像』,否則只會送死。」
「沒時間了!」劉正明掙脫他的手,「你說我有選擇,那我現在選擇去救我妻子!」
吳渡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做某種評估。最後,他從醫生包裡取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劉正明。
「這是靈砂,能暫時阻止你變成『替身』的過程。」他的聲音異常嚴肅,「記住,『鏡像』的力量來自於你的恐懼和絕望。它知道你所有的弱點,因為它就是你的影子。但它也有致命弱點——它需要你自願放棄自己的位置。」
「什麼意思?」
「無論它如何威脅,如何誘惑,都不要承認它是真正的劉正明。」吳渡川的眼神變得深不可測,「因為只有一個靈魂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旦你承認它的身份,交換就會完成。」
烏鴉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吳渡川的表情變得凝重。「時間不多了,『鏡像』正在消耗你妻子的生命力來加速自己的成形。」
「那我現在就去醫院!」劉正明轉身欲走。
「等等!」吳渡川叫住他,「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你父親不只是個『替身師』,他還是個『封印者』。二十九年前,他封印了一個古老的存在,代價是自己的兒子——你的孿生兄弟。」
劉正明愣住了,「什麼...我有個兄弟?」
「是的,而且那個兄弟,就是現在想取代你的『鏡像』。」吳渡川的聲音低沉而沉重,「它不是普通的替身,而是被封印二十九年的怨靈。現在封印松動了,它回來復仇,而你的妻子,恰好是它最完美的籌碼。」
劉正明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往事的碎片突然在腦海中拼接——父親那些莫名的禁忌,母親看向他時偶爾流露的悲傷,還有那些他從小就存在的「想像中的朋友」...
「去吧,但記住,」吳渡川的聲音遙遠而嚴肅,「面對『鏡像』時,最強大的武器不是符咒,不是法器,而是你自己的心。它可以複製你的外貌,你的記憶,但永遠無法複製你的靈魂。」
劉正明點點頭,跨上機車。當他回頭看時,吳渡川和那棟老宅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圍欄上寫著「都更施工中」的字樣。
機車引擎咆哮著啟動,他全速駛向醫院,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面對什麼,他都必須救出家雯。
而他不知道的是,當他離開後,那片「空地」上,吳渡川的身影重新浮現,手中多了一把古老的桃木劍。
「劉十三,你的兒子比你想象的要勇敢得多。」他對著空氣說道,「但願他能面對真相,否則...我們都會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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