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濕滑的暗巷依舊悶焗、寂靜,只有一些微細的水滴與流水聲,與及不知從那裡傳來的老鼠鳴叫聲在間斷地迴盪著。比夜間的墓場更為死寂。
此刻,亞當仍舊昏迷躺臥在濕淋淋的地上,污穢不堪的身體令他看起來猶如一名毫不起眼的流浪者;一名對這個大城市來講可有可無的失敗者。
艾雲達緩緩步近亞當,看到原本應該能夠成為尊貴惡魔使徒的他那副落泊模樣時,心中立時生出一股無名怒火,一條如大黑熊巨臂般壯碩的右臂往亞當背心狠抓而下,把他整個人提起同時往遠處擲去。只見他單手抓起身高六尺二吋的亞當,並將之扔往遠處時氣定神閒,彷如丁點不覺得沉重般,就像提在手中的只是一頭小兔子,而他則好比一頭力拔千斤的巨大黑熊。
處於昏迷狀態的亞當被狠狠率在地上,其戰鬥本能立刻令腦筋清醒了大半。他掙扎著爬起來,但步履虛浮還未站穩住腳,艾雲達已迅速欺近並同時重拳直轟打在其腰腹之間,把他向後擊飛。
亞當感到腹部中拳處猶如被火燒般劇痛難當,在往後彈飛的剎那間,眼角瞥見一團白色身影伴隨著一陣急風在其身旁急速閃掠過。他還未判斷出那是何等物事,背心已感到一陣比腹部劇痛更為強烈的苦楚,接著其後衝之勢突然止住,但是在零點零一秒之間,卻身不由己的變成向前彈飛之勢。原來剛才艾雲達於亞當向後彈飛的瞬間,以超高速身法趕過他,並猛然使出一記側踢,把亞當蹬回前方。
掠飛了老遠,亞當在濕滑的地上連翻了十數個跟斗方能止住去勢。接連吃了三次大虧後,他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但頭顱依然痛不欲生,可是卻仍不能消減其怒火。亞當再次掙扎站起來,從腰帶處抽出銀光閃爍的聖銀鞭拖拉著它,邁開步伐朝艾雲達緩緩走去。他張開其身為神力者與魔使的超強感應力,試圖探測站在面前的這名壯漢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而結果是既沒有神力滅魔士或人類的氣息,相反亦沒有魔使和魔物的氣息,就連丁點活物感覺也沒有,彷彿眼前這個人只是如幻覺般存在著。而有一刻亞當更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可是身體的痛楚感覺推翻了他這個念頭。「那麼究竟他是甚麼?」亞當心中吶喊著,同時口中咆哮道:「你……究竟……是何許人?」
漆黑之中,艾雲達一身純白的西服映照著淡淡月色散發著詭異的光彩,他一雙獅子般兇悍的眼瞳紅光閃爍,在黑暗中猶如鬼火一樣令人一瞥心寒。艾雲達彷如古代戰場上號令萬軍的大將軍般挺胸佇立著,身上不期然的散發出一種攝人氣勢,威風凜凜聲如洪鐘的說道:「在戰陣之中,敵將的名字是不重要且無意義的,重要的是想方設法去如何擊倒對方。」
「你……是來……殺我麼?」
「我是來試探你。」艾雲達一語方畢,話聲的迴盪仍未消散,他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高速衝到亞當身前,一記右直拳突進,朝亞當臉頰猛然轟殺去。
勁風撲面,濕悶的空氣因為艾雲達的拳壓牽動而急迫至亞當臉面。對方拳頭未至,但在數米開外亞當已清楚感到拳風壓臉所帶來的痛楚。久經戰陣的他本能地沉身往側避讓,同時右手自然反射般銀鞭迅疾橫揮而出,「擦」的一聲,一陣血腥從黑暗中撲鼻而至。縱使躲開了艾雲達的重拳,但亞當仍忌憚對方的攻擊,是以也不敢怠慢半秒,往前接連翻了數個跟斗,先竄出艾雲達的發招範圍,然後立即把銀鞭化回長槍型態,挺槍橫格胸前,回身擺出防禦架式。
「很鋒利的長槍啊!」艾雲達一邊撫摸左臉頰那道剛才被聖銀鞭劃破的血痕,一邊冷傲地說道。
「我這捍銀槍……專門斬殺畜生的……你也要來試試嗎?」
「不自量力!」艾雲達說話的同時,臉上那道傷痕透出絲絲黑色氣霧,而且竟然自動癒合,眨眼間消失無蹤。
這一切亞當看在眼裡,可是他絲毫不覺驚訝,只低聲說道:「原來真的來了一頭畜生……而且更是撒旦所飼養的畜生……」
艾雲達臉色一沉,然後以比剛才更快更狠的速度進擊,一瞬間雙手接連揮出數十記重拳,全都朝著亞當頭臉轟去。只見亞當雙手急速舞動長槍來擋格,但艾雲達的拳著實太快太狠太重,亞當漸漸招架不住,雙手與胸口因為由槍身傳來的強大衝擊力而感到發痲、疼痛,兩腿更在一邊後退一邊發軟,情勢狼狽異常。
「這名魔使力量強橫可怖,莫說神力者,就算昔日所遇見過的魔物也決不能比,縱使銀十字之影十人合力與他對戰,恐怕也捱不過十招……」眼看對方勢兇而自己快敗下陣來,亞當心中不期然想到。可是他仍未肯認輸,看準艾雲達攻擊的縫隙立刻往旁閃避,然後暴喝一聲,使盡餘勁提槍疾刺還擊。
銀光急閃,猶如箭矢般往艾雲達眉心刺殺。但艾雲達不慌不亂,冷笑了一聲後竟以右前臂來硬擋聖銀槍。亞當錯愕間,銀槍槍尖已全末入艾雲達那條強壯右前臂,但血卻沒有從傷口處溢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暗黑魔氣。而奇怪地艾雲達好像渾然不覺痛楚般臉上仍泛現著詭詐笑容。
亞當嚐試再刺深入些,但前進不得,於是他便再嚐試往後拔出,但銀槍好像被對方的右前臂牢牢鎖死般進退不能。亞當盯著艾雲達那一雙充滿自信的血紅眼瞳,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恐懼瞬間由心而起,嚇得他汗毛直豎。就在驚愕之間,一股比方才拳擊更強烈無匹的無形衝擊力自艾雲達身上一湧而出,猶如驚濤駭浪般將他硬生生的震飛到老遠,就連聖銀槍也沒法拿握得住而脫手。
只見艾雲達從容不迫的將刺進其前臂的長槍拔出並倒握在手中,慢步走近躺在地上的亞當,冷嘲道:「你連武器也握不穩,怎配作為一名戰士啊?不如死掉去吧!」
亞當咬緊牙關,想在地上再次掙扎爬起來,但全身軟弱乏力幾乎動彈不得,口中更哇一聲吐出大口鮮血,傷勢看似十分嚴重,加上被艾雲達的無形衝力擊中後頭痛加劇,已經再無還手之力,眼看只能夠任人宰割。
「這就是你的真正實力嗎?還是你仍然沒有把全力使出來啊?可是……我還未曾使出一半力量啊!」艾雲達邊說話邊提槍走近亞當面前,其臉上一臉肅殺,散發出跟剛才全然不同的氣勢,一種彷彿能為一切帶來死亡的可怕感覺。
亞當在地上掙扎蠕動著,嚐試盡最後的努力爬起來,但依舊有心無力,面上一臉痛苦。艾雲達看在眼裡,心中感到很是憤怒,血色雙瞳閃過一絲殺意。「這廢物就是令我感到擔憂懼怕的根源?」艾雲達心中不斷吶喊著。自負且無懼一切,在十二位魔王使者當中,實力敢誇說是位站最前列的他,決不願意承認自己竟會因為眼前這個失敗者而曾經感到過一絲恐懼。難道當晚所見所感到的都是假象,難道他所做所想的都是多餘的嗎?難道那晚的事就如亞剎特斯所講只是一場天大的巧合?
一想到同伴們會因他的錯誤判斷而發出嘲笑時,艾雲達感到無地自容的同時,更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恨,勢要把所有的怒火全發洩在亞當身上。艾雲達倒握著銀槍往亞當使勁地狠刺去,鋒銳的槍尖直沒入亞當左肩膀。
劇烈的痛楚令亞當痛不欲生,發出淒慘的哮聲。
聽到對方慘號,不但未能令艾雲達的怒火減熄,相反使之燃燒得更為旺盛。他狠狠的把銀槍從亞當身上拔出,槍尖把一大片皮肉抽扯而出,鮮血淋漓。艾雲達把銀槍丟往一旁,用強而有力的左掌抓往亞當頸項並把其高高的抽起,接著右臂貫勁,揮拳轟向亞當臉龐。
亞當看到艾雲達的整條右臂在不知不覺間漸漸脹大,每被轟中一拳都感到一種彷彿能把一切擊潰的極強烈衝擊力,猶如被瘋牛撞擊般痛苦,一絲絲魔邪氣息更自艾雲達右拳指抓間散發而出。對方穿戴了黑皮革手套的拳頭,在亞當眼中彷彿變得無限大,把視界裡的一切覆蓋。
經過一輪瘋狂的抽打後,亞當的臉面已被打得血肉模糊,一陣陣皮肉撕裂聲與骨折聲此起彼落,劇烈的痛楚傳至身體每一個部位,莫說是掙扎,就連因痛苦而呻吟的能力也逐漸喪失了。而卻在此時,亞當原本一片空白的腦中閃過一個影像。那是過去了那個平安夜的晚上,他和同伴們慘被群魔圍堵慘殺,而自己則被牛頭魔布力殊抓住,瀕臨死亡的畫面。那一夜是他一生之中感到最接近死亡的時刻,但與現在相比卻又好像猶有不及。現在的感覺彷彿不是接近死亡,而是已經到達死亡的領域。可是雖然身體痛不欲生,但他並沒有感到一絲難過,相反卻感到一絲欣喜與解放。
因為他彷彿能感到與逝去的同伴們和珍妮花十分接近。
艾雲達的重拳一記一記的打在臉上,亞當感到自己力量不斷在消逝的同時,上方卻傳來一道女性話音。「艾雲達,你失敗了,換我來吧!」蘇菲. 比斯克蒂一臉自信的自大廈頂層一躍而下,步近艾雲達。
「我感覺到,這廢物鬥志已經喪盡,妳還能夠拿他怎樣?」
「走著瞧吧!」比斯克蒂微笑著道。
艾雲達把握在掌中的亞當狠狠的丟在地上,然後退往一旁。
「你還是再站開些吧,我不希望把你弄傷啊!」比斯克蒂正式道。
「廢話!難道我會怕妳那些雕蟲小技麼?」
「當然不怕啦。」比斯克蒂說話的同時,已走到亞當身邊,裝出一臉憐憫的道:「偉大有名的舞蛇者啊!你的力量不至於此吧!為什麼放棄戰鬥?為什麼不抵抗?是失去了生存的動力嗎?還是忘記了那渴望復仇的感覺?」比斯克蒂雙手伸前,一絲絲發出黑色光芒的電流在其掌中剎那乍現,閃爍不定。「忘記了也不打緊,我會令你記起來的。」話畢,其掌中的電流流竄得更為劇烈,不斷「滋滋」作響, 頃刻之間灑落在亞當身上,把他整個人覆蓋著、纏繞著、包圍著。
亞當感到強大的暗黑電流穿過身體,在體內游走竄動,刺激著每一條神經,殛得每一個細胞都像要被分解蒸發掉,痛苦程度比方才艾雲達所做成的傷害更為厲害。強烈的痛楚令到亞當連想發出慘叫也做不到,下半身更因為電殛失去自制力而失禁,全身抽搐得所有關節都格格作響,身體更與地板強烈撞擊而出現多處傷痕。
「戰士的生命便是要戰鬥,忘記了如何戰鬥,那就再沒有生存價值。」比斯克蒂一臉認真說話的同時,其手中的暗黑電流的流動變得更為劇烈,流竄的速度更快,殛得周遭的廢棄雜物也全往外彈飛,兩邊牆壁爆出激烈的火花,地上的積水亦瞬間蒸發掉,強大而洶湧的壓迫力更迫使艾雲達也要往後再多退幾步。「為什麼不對抗啊?超過十萬伏特的電流你捱不了多久的,唯一能與之抵抗的就是隱藏在你體內的暗黑魔力,快把它拖展出來吧!這是你唯一能夠從苦痛之中得到解放的方法。別人揮拳打你,你便向對方還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他打得不敢再向你揮拳,這就是人類生存在世的真理法則,你不是一直也深信此理嗎?為何要把其推翻?難道死到臨頭才去相信基督的無理廢話?回答我吧!亞當. 艾朗斯。」
「不…………」被強大電殛殛得氣也透不過來的亞當,突然發出一記刺耳咆哮,其聲音響亮得把暗黑電流竄動的聲音也掩蓋了。其時,亞當腦中再次閃過一個影像,一個悲傷的女性身影影入眼簾。她站在碧綠草原之上,天空一片蔚藍,萬里無雲,暖和的陽光灑落大地,涼風飄飄,周遭的環境舒適怡人且寧靜和平。可是那女性依舊一臉哀愁悲傷,不斷的在搖頭,不斷的在哭泣,彷彿要告訴亞當他所嚮往到死之國再會親人的想法是錯誤的,彷彿要告訴亞當不應該放棄戰鬥,不應該放棄生存的機會。
「珍妮花……」亞當在腦中吶喊著,同時珍妮花悲傷的身影瞬間消失,周遭的一切回復黑暗,身體被強烈的電流撕裂貫穿的痛楚再次傳至腦髓,痛不欲生。
「足夠了,停止吧!」一句話音驀地從頭上響起,比斯克蒂手中的暗黑電流立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一絲絲電殛過後隨風飄散的灰白色輕煙。比斯克蒂和艾雲達一同抬頭望向音源處,驚見一條瘦削的黑色人影正輕輕巧巧的站在一條橫貫兩棟大廈的幼小電纜之上,一雙赤色眼瞳正注視著他們兩人。
只見那人身穿一套類似神父服的黑色套裝,一頭及肩長黑髮,手中拿握著一本黑色厚皮封套的聖經,蒼白尖瘦的臉龐掛著一絲令人既厭惡且心感不安的微笑,正是其中一名惡魔使徒 - 蝙蝠。
「你們想殺死他嗎?雖然魔使之間的私鬥並沒有明文規定禁止,但你們此舉未免太過份了吧!」蝙蝠臉上仍舊掛著那招牌式的微笑,以沒有任何抑揚的機械式聲線說道。
「蝙蝠,你小囉唆吧!」艾雲達一臉怒憤地朗聲說道。
「我們十三人同為一體,你們幹這些是沒有意義的。」
「當晚發生的事情,你也親眼目睹。我只是用自己雙手去找尋答案,不像你們般視若無睹!」
「路加,難道你不相信亞剎特斯麼?」
「那個人說的話,我沒有定必相信的理由吧!」艾雲達咬牙切齒道。
「那麼,我親愛的弟兄啊!你找到心中渴望想要得到的那個問題的答案麼?」蝙蝠問句響起後,暗巷中剎那間回復死寂,沒有人再哼半句。
良久過後,比斯克蒂才懶洋洋的走上前來,仰望著蝙蝠,冷道:「這個人只是一名懦夫,任我們怎生向他施以酷刑,他就是不肯使出丁點暗黑之力,寧願承受無比的痛苦。」比斯克蒂頓一頓續道:「手中握著鋒利的寶劍卻反倒害怕刺傷自己,真是諷刺致極。魔力反噬若再加劇,他定必承受不起,到時只有一條死路,而大滅日亦難以實行,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自然法則就是要順應自然,就算被人馴養的獅子,始終也難改其嗜血吃肉的天性,你們又何須要替他擔心。況且,縱使他真的懷著甚麼秘密,而最終會危及咱們的計劃,難道咱們便會怕他麼?」蝙蝠頓一頓,雙眼望向艾雲達續道:「難道路加你又會怕他麼?」
路加‧艾雲達沒有作出回應,只是冷眼瞥了蝙蝠一下,接著便逕自邁步離去。
「路加,你的疑慮消除了麼?」比斯克蒂急問道。
艾雲達突然停下步伐,沒有回頭的答道:「不!我心中的疑慮並沒有消減半分!不過擔心的事情總算小了一件。」艾雲達頓一頓,回頭仰望高站在電纜之上的蝙蝠,平淡地說道:「對嗎?我親愛的弟兄。」蝙蝠點頭回應,而艾雲達則轉身離去。
蘇菲‧比斯克蒂盯著艾雲達逐漸遠去的背影,感到無可奈何。她從未曾想過平時甚小說話,怪裡怪氣的蝙蝠竟然能夠找著艾雲達自負的性格把其說服。她抬頭望著蝙蝠,冷道:「是亞剎特斯指派你來麼?」
蝙蝠臉上仍舊掛著一絲微笑,並沒有回答。
而原本只是想來湊個熱鬧的比斯克蒂,心中卻在不知不覺間起了一絲不安之感。她冷眼緊盯著伏在地上的亞當,感到一陣莫名寒意,接著便靜靜地帶著凌亂的思緒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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