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步出倉庫,向四周掃視一下,確認了自己正身處於一個廣大的貨櫃碼頭之中。只見周遭有數個大型倉庫,旁邊則存放了許多疊起猶如巨型屏風的貨櫃,四下寥無人煙,環境寂靜到極處,間中只聽到由遠處海上傳來的貨輪響號,與及連綿不斷的浪濤聲。而在左面不遠處燈火通明,看來是貨櫃碼頭的出口位置。
認清去向之後,亞當便邁開步伐,往出口方向走去。此刻天上仍舊漆黑一片,但暗紅的月光經已變得淡薄,似乎離黎明日出時份相距不遠了。在靜寂且寒冷的貨櫃碼頭中緩步,亞當感到一陣刺骨的冷意,但這同時令到他的思緒變得更為清晰。他一面把聖銀槍化回鞭狀,並把它捲收起來,勾掛在腰帶左側的皮釦之中,同時一面迅速回想今夜所發生的種種驚心動魄事情。「真是刺激的一夜啊!」
「慢走!」思索期間,亞當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喊道。他回頭一望,赫然見到雪正向著他跑過來。
「你……你今後有何打算啊?要去那裡?」雪走到亞當跟前問道。
有何打算?要去那裡?這個問題在亞當成為入魔者之後,其實亦曾不斷在心中反覆自問,可是卻依然沒有一個確實答案。如今雪前來詢問,令他在腦中飛快地重新思考這個問題。究竟往後的日子要何去何從?
「也許……那裡有魔鬼的地方,我便去那裡吧!」亞當苦苦思索期間,這個困擾多時的問題答案,竟在剎那間自然浮現在其腦際,就連他自己亦同感訝異。而且他說出這話的時候,語調平靜如常,彷彿這個答案是理所當然般。
而雪聽到亞當這個答案之後,卻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外露在黑色面罩之間的碧綠雙目,浮現出一絲猜疑神色。
「妳別誤會!我只是去狩獵。」亞當淡漠地道。
「狩獵?你意思是狩獵惡魔?」
「對!就好像你們幻騎士與聖銀十字團的工作一樣。」
「但你……不是一名撒旦使徒麼?」雪一面說話,一面感受著亞當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確認到光明與黑暗兩股分處於兩個極端的相異力量,竟奇妙地同時交織、纏繞、存在於他的軀體之內。
「我雖然擁有來自地獄的暗黑之力,可是我並沒有忘記滅殺惡魔的職責,與及對它們的仇恨。」
雪聽罷亞當的回覆,不禁低頭沉思,從其女性的直覺,與及一種從對方身上感到的莫名熟悉感覺告訴她,亞當所言非虛。半响過後她又再續問道:「那麼你又為什麼要接受暗黑之力?這不就等如背棄自身的信仰,背棄了神麼?」
「不錯!這樣做的確就等如背棄了世人,同時亦會被世人所唾棄,但我並沒有選擇餘地,因為我須要更加強大的力量去復仇,向那些殺害我親人與戰友的邪魔復仇,它們必須受到制裁!」
雪感到亞當說話時的堅決與憤恨,同時其心中亦泛起了一陣悲痛,一段往事飛快地從腦際閃過,使她彷彿對亞當的哀痛感同身受。「但……這樣做值得麼?永遠活在黑暗陰影之中,更要把過去的身份捨棄,過著不見天日且一直被追殺的生活,這樣做真的值得麼?」
亞當把臉別過,昂首遙望著依舊漆黑的天空,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知道,但情勢所迫,現在已經不容許我去後悔了。況且與他們所承受的痛苦相比,我這點點痛苦只可以說是極為微不足道。」
雪聽罷,低頭沉思了一會後便道:「可是……你不怕終有一天,你會不能自控,身與心均完完全全地墮進黑暗麼?就像……那十二個人一樣!」從雪與及方才狐的說話之中,亞當知道對方對撒旦使徒的事情,顯然比他所知道的更多。他回想從前,在聖銀十字團之中有關入魔者、撒旦使徒等的事跡,大多是流於人傳人的傳說,甚小有文獻記載,知道的亦僅及皮毛。那麼是否代表從聖教會中分裂出來的幻騎士團,對十三魔使的事情還要清楚?不,亞當猜想聖教會為了穩定十字團軍心,與及為了顧全面子,又或許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極有可能對其屬下與盟邦隱瞞事實,但內部高層對於魔使的研究卻絕對不會比幻騎士團小。
亞當眉頭深鎖,其黑色的眼瞳緊盯著雪的雙眼,面上故意流露出一種猜疑神色,試圖用面部表情與眼神去詢問對方有關魔使的事情。可是雪像是知道他的用意般把臉別過去,逃避亞當的視線,顯然並不願意釋解他的疑竇。
「妳不必擔心,當有一天我發覺自己開始控制不了自身的暗黑力量,快要完完全全墮落至魔道時,我會豪不猶豫的自我了斷。」詢問不果,亞當便把話題轉回,斬釘截鐵的回應雪的提問。
「我相信你!」
「妳……相信我?」
雪突然把面罩脫下,碧綠而亮麗的雙瞳直望亞當,道:「雖然可能很不理性,但直覺上我覺得你並不是壞人。除了是因為你救助過我們之外,從你的言行亦感覺不到邪惡,而且你那雙眼……噢!對不起啊!我太多言了。」話畢,雪不禁再度垂首把臉別過。
只見雪清秀的樣貌五官輪廓分明,及肩長黑髮亮麗飄逸,眉目之間卻滲透出一種哀愁悲傷,使原本剛毅的她增添了一份淒楚憂鬱。亞當盯著雪那白裡透紅的臉龐,雖然已經竭力忍住,但在腦中仍不期然地再度把雪的容貌跟已逝去的珍妮花重疊一起,其深沉的雙目中充盈著快要溢出來的淚水。在一輪令人難耐的沉默過後,亞當才語帶顫抖的道:「不……我很感激妳……願意信任我。」
此刻,兩人雙視而笑,一陣寒風從海邊處吹來,拂起了他們身上的皮革大衣與烏黑長髮,可是兩人對深寒刺骨的冷風,對四周寂靜的環境像是渾然無所覺,彼此的眼中彷彿就只有對方。天下間就像只有他們兩人一般……
「我……要走了。」亞當道。
「再見了,亞當……艾朗斯。」
「再見了,雪。」亞當並不奇怪何以雪會知道他的名字,因為方才跟銀十字之影戰鬥時,他們也不只一次直呼其名字。而雪的情況亦是同樣。
亞當向雪微微點頭,然後便轉身離去,但當踏出第三步時,他又再回頭,懇切的向雪問道:「我這樣離去,妳不會有麻煩嗎?」
「放心吧!內部的問題我可以應付得到的。」雪肯定的答道。
「嗯!最後一個問題,妳……可以告訴我妳的真名嗎?」
雪展露出罕有的微笑,搖搖頭道:「對不起啊!咱們幻騎士就算彼此間也不會知道對方的真正姓名,這都是因為保安問題。」
亞當失望地苦笑。
「不過若果你真想知道的話,就讓我們下次重遇時,我才告訴你吧!」
「我們有機會再遇嗎?」
「世界這麼小,一定有機會的。」
「約定了。」亞當微笑道。雪點頭回應。
看著亞當逐漸遠離的身影,雪心中感到一陣哀痛與不捨。雖然她知道絕不應該,但在那一刻,她卻不知不覺間將亞當幻化成「他」。「艾朗斯先生,希望你不要把那珍貴的人性和良知泯滅吧!好好保重啊!」雪在心中不斷地大聲吶喊著。
同時,在東方的海面之上,第一道晨光照射而來,把彷彿無止無盡,那籠罩在大地之上的黑暗驅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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