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君的回合
07.
洛山。
儘管和帝光是類似於競爭對手的關係,但由於主要經營的方針不同,因此兩間店的風格也大相逕庭。比起帝光,主打公關服務的洛山對於場地氣氛和公關的穿著及態度顯然更加注重一些,店內中央被開闢成寬廣的舞池,優雅的舞曲輔以暗色的燈光,無論是調情邀約或只是單純享受跳舞都能被滿足。
舞池的後方則安排了吧檯,更後面則是杯架和酒架,在閃爍的燈光下靜靜反射著一室紙醉金迷。比起幾乎是純喝酒的帝光,這裡顯然更不受拘束一點,視線無法顧及的角落,仔細聽甚至能聽見細細的吟喘,或是誰與誰在那兒糾纏著身姿擁吻。
赤司落坐在吧檯邊,支在手中的香檳杯盛裝著淡色的酒液,深色的西裝外套僅只是套在身上,並不算是多麼規矩的穿法,襯衫隨意地開了兩顆扣子,酒紅的領帶配合地扯鬆至約略胸前的位置,透過微敞的領口可以看見他線條分明的蝴蝶骨和小片的胸口。光存在於此便讓大部分的目光駐足而浮想聯翩,至於當事人倒是如同沒有注意到那些視線,表現得一貫優雅。
「實渕。」
「果然店裡的生意多了小征就是特別好啊——不愧是我們家的第一紅牌。」
在吧檯內的調酒師轉過身,精緻的眉眼一時間竟給人一種雌雄莫辨的妖冶感。不過畢竟是「這種地方」,有時這裡的包容性總能超乎所有人想像。被喚作實渕的調酒師,全名實渕玲央,在洛山也算享有挺高人氣的紅牌之一,儘管名字看上去略顯得女氣,但他的性別卻是不折不扣的男性。實際上在這類型的酒吧,個人有個人的風格與喜好,況且實渕的確對公關這個職業非常有天分。
赤司又婉拒了不知誰送上的調酒——至於那是Around the World還是Between the Sheets他並沒有花太多心思注意——雖說這樣露骨的邀請他早已遇過無數次,其中他接受的也不在少數,但他如果真沒那個興致,他一杯都不會收。
實渕會意過來,將在吧檯上一字排開的調酒全部收回,一杯一杯不動聲色送回了來者手上。眼見四周總算沒有人再將調酒指名給赤司,他才吁了口氣,酒杯一放身形一靠,堂而皇之的同赤司閒聊起來。
「所以,小征你的進展到哪啦?」實渕垂下眉眼,視線掃過酒吧內部,確定暫且不會有新的點單之後才壓低了聲音繼續問,「關於帝光的那孩子,追得怎麼樣了?」
「哼嗯。」聞言,赤司只是輕輕哼了個鼻音,唇角微微勾起,透過酒液能看見他晃開的笑容,「目前來說,算是跟觀察到的一樣吧。——不,大概比預想中的還要有趣。」他稍微思考了下,在最後補上了這句話。他又想到當初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樣子。年紀比他小不過幾歲,看上去卻還像個高中生一樣舉手投足帶著稚嫩感,與之同時,他也被對方身上的某種特質吸引而駐足。
他在那一刻確信黑子這個人與他確實是相似的。抱著試探的心情故地重遊,順道出手搭訕之後,不知不覺也就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深入認識黑子哲也這個人之後,本來只是單純的感興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想要得到的心情。
在情感交織的公關圈子裡,能成為紅牌絕對不只是因為他帥氣的外觀,更是因為他對情感分辨的準確,能在誰用下真感情以前抽身退出,在「這一側」看過太多人情冷暖,他也小心地藏著自己的感情,以往多半只需要逢場作戲,反正在床上互相爽到就行。但連他自己也沒意料到他這回會真的栽在這上頭。
不過既然戀愛了就專心追吧。這點他倒是看得很開,老實說現在想想,當初真不該職業病犯,省得還要拐那麼大一個圈子。
「啊啦,看起來是卡關了?」實渕了然,看著赤司把手裡的香檳一飲而盡,順手替他斟上了新的一杯,「有機會也真想見識一下,連『洛山』的第一紅牌親自邀請都沒能成功的那位冰色之花呢。換作其他人根本恨不得直接在小征你的床上等著吧?」
赤司擺擺手,「我也是會挑對象的。」
「那麼那個被挑中的孩子一定非常幸運。」實渕笑了笑,旋即話鋒一轉,「所以現在的問題到底卡在哪兒?記得你說你們也在非工作場合見過面了吧,那之後呢?」
「這個嘛,」赤司抿著酒,纖長的指尖在昏暗的燈光下折著酒杯的光芒,精緻的五官被懸吊其上的水晶燈打上明暗相間的光影色塊,那雙赤色的眼就像沉澱許久的佳釀,暈著令人沉醉的微光,「誰知道呢。不過,」他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舌尖輕巧地劃過唇角,「我看上的,遲早會成為我的……還真期待傳聞中的『冰色之花』在床上會是什麼樣子。」
當然,其他樣子他也很期待就是了。赤司想到黑子那雙琉璃藍的雙眼,染上情慾的模樣一定同樣迷人——
他沒有漏看對方近來的動搖,還有視線的偏移。不過,總要對方心甘情願地自投羅網,才算是最美好的勝利。先愛上就輸了這回事,可不是誰說了就算的。
※
當赤司再一次推開帝光的大門時,興許是因為喝了一早上,店裡那股濃重的酒味似乎還沒有完全消散,不明所以的赤司放眼望去卻只在吧檯邊看見那個獨自喝著酒的黑髮男人——雖說見面是前幾天就敲定的,但他也沒想過他們會在帝光空無一人的情況下再次重逢。仔細想想,記憶中的對方向來都是忙碌地在各國飛來飛去,這好像是從他離開帝光之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他一直都知道對方是個十分隨興的人——隨興到可以因為他的心情好壞而決定公休與否。只是久違了而多少有點無言以對罷了。
「虹村前輩。」
「喲。」單獨坐在吧檯邊的男人同他招招手,「今天可是公休啊,挑這種日子過來想幹什麼?」那張臉上仍掛著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早有預料會看見赤司一樣,在對方落坐時同時推過了另一杯威士忌,杯裡的冰塊輕輕碰撞出聲。
「只是因為您今天想放假而已。您還真是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赤司從善如流接過酒杯,偏過頭看著那個曾經引領過他的前輩。說來,他大概是兩年前左右離開帝光的,而就他所知,黑子似乎也是兩年前和冰室一起被虹村延攬進來的,也因此微妙的錯過了。說來也很久沒見到綠間了,當前的帝光,同他有交情的也只剩下虹村和綠間,畢竟當年他還在的時候,這裡也才剛起步——怎麼搞得自己像是個傷春悲秋的老人一樣。意識到自己不知怎地想岔了,赤司仰頭喝下酒,搖搖頭把偏差的思考給轉了回來。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對我說教了哈?」虹村撇撇嘴,招牌的表情也一如兩年前分離時那樣,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似的。他把杯中剩下三分之一的威士忌喝光,還順便把染上酒味的冰塊給含進嘴裡,說起話頓時含糊起來,「說吧,什麼時候跟我們家影子好上的。從實交代我可能還能揍輕一點。」指節被按得喀喀響,那表情看上去更像黑道了。
赤司清楚地意識到虹村是認真的,但他也沒打算在這裡讓自己的吃飯工具有任何損傷。
「只是個偶然罷了,對於我的後輩,我對他有些好奇應該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
「你這套對我可不管用。你以為你誰帶上來的?」虹村瞇細了眼,像是藏於暗處懾人的豹子,「你知道,我可不是在問你對黑子好不好奇的事情。就算是現在身為紅牌公關的你,對我說謊也是沒用的。」他伸出手彈了赤司的額頭,清脆的啪一聲饒是赤司也不由得暗自悶哼。興許是單純的興趣使然,虹村對他一手帶上來的後輩總喜歡彈他們額頭,而且力道還不小,一下一紅印附帶暈眩效果,黑子還曾經被他彈暈過去。
「我可沒那個勇氣在您面前說謊。」赤司揉了揉發疼的額頭,這麼回應。
虹村看著赤司那雙寶石一樣的赤瞳,半晌重重嘆了口氣。
「一個兩個都老愛給我找麻煩。」
「怎麼敢呢。」赤司說著,順手幫虹村和自己的酒杯再次倒滿了酒。
「……你離開帝光之後還真是變得很油嘴滑舌啊,我當初可沒有教你這些。」虹村單手撐上額頭撩開扎眼的碎髮,斜睨過來的目光斂下方才外放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複雜的打量神情,「老實說我也沒怎麼想知道,就當你說的是實話吧。但是——啊,看見兩個自己帶起來的後輩不知怎地就搞在一起,我還真是難以接受……」黑子是多乖的一個孩子啊,他教了這麼久結果現在卻……唉怎麼就跟這小子好上了呢。
他想起被灌醉的黑子在酒吧桌上喃喃念著喜歡的模樣。雖然他也清楚,在同性戀的世界裡,其實少有能真正相守到最後的,所以才會有像帝光、像洛山這樣的地方,在這裡他們不用顧慮外界的眼光,不必接受他人的指點,只需縱情享樂。他本想著,身為公關的赤司是不是也同樣如此,但打從對方踏進帝光他看見那雙赤瞳的瞬間,他便明白說什麼都已經無法撼動。
「把你叫到這來也沒什麼目的,就是確認一下。」黑髮的男人擺擺手,目光看著面前的酒架,那雙眼中被酒瓶反射的細碎光芒染上星星點點的弱光,「但我醜話說在前面,我可沒準你把人從帝光挖走。另外,追不追得到也得看你的本事。好歹也是我教出來的,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到別說你是從帝光出去的。」
當然他依舊省略了他們已經用某種方式問出黑子的心意的部分。
怎麼說,好歹現在黑子才是同一陣線啊。
赤司瞭然,微微勾起唇角,「是,虹村前輩。」
「——還喝不?」虹村伸出手拎起酒杯晃了晃,僅剩下一小方的冰塊藉著酒水在裡頭滑動,撞上杯壁碎成了更小的片狀,「就缺個綠間啊,真可惜。」想起了以往的他如此碎念。直到這時赤司才發現對方的臉早以有些微醺的粉色,顯然是已經喝了不少的樣子。
「您的酒量還是跟以前一樣差啊。」
「……你是不是真想我揍你的臉?」
在愈發霄闇的夜色下,虹村看著那張臉上勾起的笑容,突然覺得,他還是現在就把這臭小鬼揍得六親不認算了。
——儘管他口中的臭小鬼不過小他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