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2023新月創作獎入圍 - 8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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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8

JuL

Apr 17, 2024

88

5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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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靴陷在灰燼裏面，拔出來的時候總是掀起薄薄的灰霧，與從天空中落下的合而為一。上尉走在前頭，軍領隨著步伐觸碰著後頸久未剃起的髮流。重型機車只能在大型幹道上奔行，不知道上尉是否對這條路也有所感觸，他不敢問。

　　波奇看向上尉的前方。太久沒有出太陽了。世界都是陰暗的，像陰影早已佔據了整個世界。

　　「有時候我看著你，我就看到陰影。」

　　這是他們有一次起口角時所說的話。但是想來意外，這麼傷人的一句話，他現在也忘記了是誰開的口。也許是因為這個念頭一直都存在於兩人心中。他們是彼此唯一剩下的支撐，也是最深的罪孽。也許是因為這個任務究竟有沒有完成，在這只剩他們的世界，只有彼此會知道真相。

　　有沒有逃跑，彼此會知道。

　　「波奇，你看，就在前面了。」在波奇沈思的時候，上尉突然停下腳步。越過上尉的左肩，大約兩百英尺處，確實就是那個平淺巨大的黑色凹坑。灰燼落進去，就像掉進了虛無一樣。雖然就研究顯示，陰影的下方其實還是一般的地表，只是看不見而已。「很神奇吧？就是這種東西，讓我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具體來說，是那位叛軍首領選擇讓我們變成這樣的。人們本來有可能重新來過的。」

　　「說得也是。」上尉又輕笑了起來。

　　距離毀滅人類文明的最後一個陰影兩百英尺，他們席地而坐，開始組裝最後的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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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之後，我們會怎麼樣呢？」

　　「你真的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了嗎？」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Wt9lR1pzM

　　組裝好槍枝之後，上尉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他那團皺巴巴的衛生紙，從裡面揀出了最後兩隻菸尾，將其中一隻遞給了波奇。不知為何，上尉的語氣讓波奇隱隱感到不安。這個問句像答錄機一樣反覆播放，似乎在某處有著問話之人所期望的答案。

　　當波奇再次開口時，他感覺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遙遠。對於這種異樣的感受，他有一瞬間感到吃驚，但很快地又被攀升的違和感掩蓋了過去。

　　有什麼好說的？你自己抽吧，我沒你那麼想早死。

　　「叫你抽就抽，怎麼廢話那麼多。給我拿。」

　　好噁心的味道，酸酸的。

　　「有得抽就要慶幸了，只是受潮而已。」

　　煙癮好重的人⋯⋯就算世界沒有毀滅，你也會因為肺癌死掉的⋯⋯

　　「給我閉嘴。」

　　上尉小口小口地抽著最後的菸屁股，一隻手把槍柄壓在盤起的腿上。

　　我們有需要在這裡傷春悲秋嗎？反正都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不會是不懂吧？像那種讓人完全無法接受的真相⋯⋯況且，這個陰影可是最後⋯⋯」不知為何，上尉突然不說話了。

　　怎麼樣？

　　「⋯⋯你就等我抽完不行嗎？」

　　可以。

　　「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了嗎？什麼都沒有？」

　　⋯⋯

　　火星燒到濾嘴的時候，上尉單膝跪地，把另一隻手往前伸直，將子彈打進了陰影之中。不消片刻，圓盤裡的陰影就開始往中心縮減，最後一點也不剩。巨大的坑洞裡只剩下成堆的塵埃，和一個被子彈打出的凹痕。

　　就像爬過了九十九座城牆，卻發現最後一座只是一塊石子一樣，最後的任務輕易地結束了。

　　波奇沒有講話，只是靜靜地蹲在上尉身邊，看著對方彎下腰，將前額抵在膝蓋上，在空蕩的場景裡低聲哭泣。

　　有什麼好哭的，這樣就結束了啊，我們自由了。沒有任務了。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但上尉沒有回應，只是一直流淚，鬆開了煙蒂的手指緊緊攀住波奇的臂膀。

　　看見這副景象，波奇想起了那天，在地雷爆炸之後，用力勾住他的肩膀的上尉，和在他耳邊響起的，那像是犯下一個重大至極的錯誤決定的恐懼的聲音。

　　很快的，他就理解了一直以來盤繞在心底的違和感，究竟是來自何處。

　　還沒結束吧？

　　上尉沒有回答，只是一直哭。

　　那一天的探勘，那場害死整個分隊的爆炸⋯⋯你向陰影發問了，對吧？在我們的屍體前。你問了什麼？

　　波奇一邊說，一邊感覺自己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他伸出手，撥開上尉的瀏海，凝視著那對沾滿濕潤灰燼的眼眉。

　　「我⋯⋯我問他⋯⋯如果你還活著，你會對我說什麼⋯⋯」

　　然後呢？

　　被波奇這樣一問，就像開關被撥動了一樣，上尉的哭泣忽然停頓了一會。

　　「然後我開了槍。」

　　不是這樣吧？

　　聽見這句話，上尉的眼淚又滾了下來，看起來前所未有地徬徨。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波奇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真正的身分，已經不再能幫上對方什麼了。

　　「明知道只是贗品，但是為什麼呢？我就是沒有辦法⋯⋯」

　　波奇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撥開上尉攀附著他的手，轉身往坑洞的方向走去。兩百英尺的距離，不出幾分鐘，他就站上了坑洞的中央。在這個距離，他只能遠遠的望著上尉，根本聽不見對方說了些什麼。但是他已經很明白了。

　　上尉跟陰影要了一個真相。

　　陰影用最真實的方法給了他。

　　這就是他們面對人類最後一個敵人，這漫長的終焉之旅的終結。

　　「⋯⋯在那之前，不是都說過了嗎？」

　　波奇嘆了口氣，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空。

　　而跪在兩百英尺外的沙地上的上尉，終於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忍無可忍地握緊了槍柄，發出一聲破碎而沙啞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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