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中會死三次,第一次是腦死亡,意味著身體死了。第二次是葬禮,意味著在社會中死了。第三次是遺忘,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想起你了,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死透了。」——張愛玲
我坐在一根載浮載沉的浮木上。不同於起伏不斷的大海,我的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
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有很多,但都不是好方法:上吊燒炭等需要在室內的方法會害自殺地點變成凶宅;跳樓會鬧得很大,而且不小心還可能壓死某個經過的無辜路人;跳海遇到漁船的話,不是被救起來就是被捲入船槳造成漁船損壞……還有最根本的共通原因,就是知道我自殺的人會傷心。
我已經造成夠多人的負擔、浪費夠多社會資源了,我不能連死都要影響到別人。我想了很久,到底為什麼無聲無息地死去這麼困難。直到我看到了這麼一句話:一個人一生中會死三次,第一次是腦死亡,意味著身體死了。第二次是葬禮,意味著在社會中死了。第三次是遺忘,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想起你了,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死透了。
所以只有生理上的自殺是不完全的自殺。人真正的死亡,是被遺忘。想要完全的自殺,首先得將自己在社會上的存在全數抹殺。將三次死亡的順序調換過來,才是真正實行自殺的步驟。
我開始減少和班上同學以及師長的互動,這對本來就沒什麼朋友又在外地念書的我而言不是難事。當然,我很小心不讓人發現我想死這件事。因為出於義務或道德,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挽回我。
畢業後,我努力進了一間外國科研公司的研發部門。我以研究和實驗為藉口,慢慢拉長和親人之間的聯絡間隔,有人一問起詳情就用公司機密搪塞。一個月、半年、一年……漸漸地,家族群組裡再也沒有關於我的言論,連我悄悄的退出了都沒人發現。至於公司的同事們,我除了公事以外根本不會和他們有任何來往。
確信身邊所有的親友都不再記得我了之後,我向公司提出了辭職。上層只是客套的挽留一下後就同意了。一個平時只會默默做事,但績效卻十分平庸的人對公司而言本就可有可無。我當然也不用特地花費心思讓同事們遺忘我,畢竟他們一開始就沒記得我過。
現在終於可以進行最後的階段了。
最後該跳山崖還是墜海,我其實猶豫了許久,因為兩個都有風險:如果日後有人在山裡遇難,不小心在山溝裡找到我的屍體,那遇難的人的親友可能會以為那就是他們要找的人,那個無辜的人也許就這樣錯失了獲救的機會;如果選擇海的話,屍體捲進船槳一樣會對漁夫造成困擾,或是來不及淹死就被救起來了。
最後我採取了我所能想到最保險的作法。現在的我正攀在一段漂流木上,下半身飄在海面下。我估算了一下時間,依據之前對洋流的研究,我現在應該已經差不多到了足夠遠的地方。目所能及之處完全沒有任何船或人影,甚至連個稍微大一點的波浪都沒有。
現在是個不錯的時機呢。我拿出一直握在掌心的刀片。不過一截手指長的薄刃毫無猶豫的劃開手腕,劇痛讓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意識隨著血液迅速離開軀體。一直以來在腦海裡責備我、說我之於社會只是個癌細胞的那個聲音也因為劇痛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趕緊趁最後的力氣消失前將漂流木推開。特地為了今天穿的牛仔褲和丹寧外套因為海水而變得格外沉重,剛好讓我藉著這份重量下沉。知覺和眼前的亮光一起消失在黑暗裡,我就這樣往深海的懷抱裡墜落。
在生命的最後幾秒第一次被世界擁抱,最後一次擁抱世界。這樣的感覺似乎也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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