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她的棋 - 第九盤　心靈的對局

不好意思，是我的勝利了。

詠寧在心中低喃著。

對方頭一次參加重要的對局，再怎麼樣也容易失常。焦慮、緊張、壓力和環境等等異於平常的因素都會影響行棋的判斷，而英宇好像是文學院的學生，對於周圍所發生的事或許會更加敏感。

啊啊……這樣的時光就要結束了。

平時不怎麼注意自己的男生，竟然會在測驗中分到同一組，更棒的是，雙方全心全意進行對弈，為了勝利所下的每一步棋，無不令人熱血沸騰。真的很開心，詠寧確實是這麼認為的。胸口卻隱約覺得苦悶又是怎麼一回事。

英宇的樣子顯得對局勢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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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寧記得自己在報告做不完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她知道英宇是為了按時畢業，選擇參加這次的測驗，無論如何他都得合格才行。反觀自己，參加測驗的理由簡直微不足道，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阻擋在別人前進的道路上？

詠寧抓起白子，打算就這麼隨便下在一個地方。

「詠寧好強喔，表面上真的看不出來。」

「什麼？」

英宇嘆了一口氣，接著竟然笑了出來。

「要是以前的我，大概早就因為對手太強而對自己擅自感到失望，甚至惱羞成怒，不過現在，我懂得那都是別人努力得來的東西。」

英宇看向窗外，雖然校舍阻擋了外頭的視野，但他彷彿完全不受影響，依舊望向更遠的地方。

「詠寧也有自己戰鬥的理由吧？在這間學校的每個傢伙都背負著什麼在戰鬥著。」

「我……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面對能夠坦率看向遠方的人，詠寧感到自卑，自己僅是在追逐眼前的事物，跟他完全不同。

「可是你希望願望能實現對吧，既然真心誠意那麼認為，那肯定能夠實現的。」

「真心誠意……是嗎。」

英宇的話在詠寧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從小的時候開始，當詠寧要嘗試去做些什麼，父母總說一個女孩子不要東搞西搞。只要做好該做的，多做的絕對會失敗。過去在上圍棋教室時，僅僅因為當時陷入低潮，贏不了棋，父母就擅自結束課程，像是在否認自己沒有任何成長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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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有人卻跟自己說，只要想做絕對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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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寧是不會隨便相信他人的話，不過，英宇的話中蘊含力量，自己很自然就接受了。

接著。

「那邊的兩個人，現在可是測驗中，雖然沒規定完全不能說話，不過你們要適可而止。」

「「啊啊！不好意思！」」

兩人手忙腳亂地向監考人員道歉後，再度看著自己的棋盤。

「果然我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不過我現在想要贏過你，非常想。所以不會放水的，結束後，我希望我們的關係還是能跟之前一樣。」

兩人用很輕的聲音說話，可是一字一句都清楚傳進英宇的耳中。

「不可能的，我們不可能跟以前一樣。」

「嗯？」

「還記得那個巧克力……你知道那代表的意思嗎？」

詠寧的臉頰發紅。該、該怎麼回復才好呢？

就在這時，英宇點點頭說：

「我可不會隨便送人東西，畢竟跟我友好的人不多嘛。」

詠寧頓時有種被一大盆冷水潑到的感覺。

「英宇，我突然覺得鬥志滿滿，絕對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你做好覺悟吧你！」

詠寧彷彿散發著某種奇怪又邪惡的氣場。記得剛才她說要贏過我，怎麼突然換成打得落花流水……

話說回來，因為今天這場比賽，兩人的關係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英宇記得和香曾經說，圍棋的每顆棋子都是有關連的，只要放上新的棋子，彼此的互動就能構成不同的關係，就像和香既身為學姊，也是教導英宇圍棋的老師；而詠寧也不只是報告的小組同伴，在圍棋上更是一名優秀的對手。

曾經因為那件事而凍結的心，似乎因此一點一滴被融化。

不過這些，就等棋局結束再來檢討吧。

「覺悟什麼的，要多少有多少。」

英宇一邊說著，一邊重新開啟戰局。

「門吃……？」

詠寧感到驚訝，可是仍冷靜做出分析。隨便落子，她剛才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不會再想這麼做了。

所謂的門吃，指的是消滅對方棋子的一種策略，要是讓棋子貿然接近對手，對手容易逃跑，因此會用像是拿著漁網的方式，將獵物逐漸封鎖，最後成功吃下對方的棋。

不過，問題是英宇用來門吃的包圍網也屬於接不歸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利用幾乎死亡的棋子來包圍對手，沒有比這更軟弱的攻勢了。但是也沒辦法放著不管。

詠寧做出對應，將接不歸的黑棋棋確實緊氣封鎖。不久，盤面上的大量黑棋被提取，無論是誰見了，都會說大勢已定。

可是，英宇的眼中閃爍光芒，他還沒有放棄。

利用提取後稍微改變的棋形，不斷做著掙扎，要是不這麼做來擾亂白棋的陣地，黑棋的損失會從該處擴散到周圍。

一般來說，失去大片棋子的一方更該做的是專注於別的地方穩固防禦，然而要是現在這個局面恐怕會導致對手趁勝追擊，失去更多地盤，倒不如一邊逼對方重整棋形，一邊在周圍建立防波堤。

然而這不是那麼簡單的，必須在合適的時候抽身，進攻他處或者轉而防守，要是沒掌握好平衡點，損失很容易大於獲益。

說實在的，這甚至不屬於戰術，頂多稱得上是拖住對方的小手段。

可是英宇認為非做不可。

等到這個階段結束，英宇轉而將棋子打入別處白棋勢力較弱的地方，這個地方是白棋僅剩的弱點，要是打入的棋存活，或許能將幾乎喪失的勝機再次拉近。

不久，這點轉為確信。

而三十分鐘後，勝負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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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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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內充斥著熙熙攘攘的聲音，而這樣的氛圍和平時有所不同，混雜高年級生的喜悅與惆悵。學生們被集中在校門前的廣場，就連車道上也分布著不少學生，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有的人也拿起手機開始錄製限時動態，準備分享拍攝畢業照的情景，想必是要一輩子好好保存吧。

而英宇的所在之處擠滿了人，他皺起眉頭。在這個場合之下，身邊沒有任何能夠說話的人，所以他能做的只有發呆。

「請大家確認身上的服裝儀容，等一下就要開始拍了。」

遠處傳來班長的呼喊聲，英宇拉了拉身上的學士服，並且確認披肩有沒有歪掉。接著，現場開始發放領帶。不過，等傳到英宇這邊的時候才發現少了一條。

向人匯報後，對方要英宇自己去找服務人員，為此英宇嘆了口氣。

鑽出重重人群，英宇終於能看見身穿紫色背心的服務人員。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啊啊，非常抱歉，我的手機最近壞掉了，所以沒辦法加你好友。」

服務人員低下頭表達歉意，等他抬起頭英宇才看清楚他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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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寧，我可以不加你好友……但是請給我一條領帶，我們班數量少了。」

英宇的話似乎讓她感到有趣，於是哈哈笑了兩聲，然後說：

「跟我來吧。」

兩個人遠離亂哄哄的拍攝現場，往禮堂旁邊的儲物間走去。

「你的手機壞了嗎？」

「嗯嗯？沒有啊，可是整個上午已經有至少十個人跑過來，我都快被煩死了。」

「受歡迎的人還真是辛苦啊。」

詠寧傻眼似的拍了拍英宇的背。

「你在說什麼啊？英宇也是受歡迎的人啊。」

不過這件事英宇還是第一次聽說。

「姑且問一下，那是從哪一年發生的事？」

「受到受歡迎的人的歡迎，那不等同於你也是受歡迎的人嗎？所以是今年才發生的喔，我覺得這樣還不錯呢。」

說著說著，兩人走進雜物間，打開電燈後，一箱拍照的相關用品就堆放在角落。

「領帶、領帶……」

詠寧蹲下來，開始在箱子內東翻西找。

「我來幫忙。」

「哎呀不用、不用。」

既然本人都這麼說了，英宇就待在一旁，這是不可能的事。詠寧說過自己已經忙了一個早上，起碼在這個時候應該讓他稍微喘口氣吧。

「兩個人一起找會比較快，否則可能會趕不及拍攝。」

「咦？說、說的也是。」

儲物間的空氣有些悶熱，詠寧的臉頰也稍微變紅。

「找到了！太好了！」

過一陣子，兩人終於翻到領帶的夾層，然而仔細一瞧，上面的所有領帶都蒙上一層灰，看來是沒有採用適當的防塵措施。

「算了，反正只要拍掉灰塵，應該還能使用。」

「那怎麼行，這可是人生中只有一次的大學團照，絕對不能將就！」

大學團照對某些人來講可能具有什麼了不起的價值。

可是，在英宇看來，那跟整理家裡發現以前得到的好孩子印章沒兩樣，現在拿出來看頂多覺得「喔，這樣啊」，類似這種不痛不癢的感覺。

詠寧不給人反抗的機會，搶過英宇手中的領帶，從口袋拿出另一條領帶，繞上英宇的脖子。

「咦？」

「這是我哥哥自己帶的，稍微借用一下。反正我哥剛剛拍完了。」

「不是啦，我自己會綁的……」

「我可不想看英宇浪費時間又綁的亂七八糟的，讓人家對我的服務態度抱怨……讓人家對英宇的儀容嘲笑。」

她的手細心地幫英宇打理，同時也開著玩笑。

即使能感覺些許不自然，但英宇知道她是為自己這麼做的。

「這樣就沒問題了。」

詠寧滿意地舒了一口氣。正如她的表情，領帶完美地定位在學士服的中央，不過因為領帶曾經放在口袋，被擠壓出的皺褶依舊無法撫平。

「對不起。」

「不……你沒有任何需要道歉的理由。你知道的，有勝有負才是比賽。所以，你沒有必要道歉。」

英宇特地再次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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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回想起歷經四年的大學選課，在競爭激烈的時候，就連跟人換課都有機會被其他人半路劫走，想要有所得必定得承擔風險。要說英宇心中沒有感到矛盾那是騙人的，可是最初會導致現在這種處境，都怪當初自己選擇先忽略這件事，沒有做好風險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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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詠寧的對奕，是英宇輸了。

結果出爐的瞬間，英宇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氣。詠寧垂下視線，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隔沒多久，耳邊傳清脆的碰撞聲，抬頭一看，英宇開始收起棋子。

兩人對上視線，詠寧幾乎就要移開目光。不過率先搭話的是英宇。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比賽，但是我覺得很開心，謝謝你。」

「那個！我也有一樣的感受。好久沒有這樣興奮了，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思考還有種「啪答！」的感覺。」

「對對，沒錯！緊張得幾乎無法思考，但又有種綜觀大局的感覺，該說是視野嗎？還是說平時練習所培養出棋感之類的？」

「還會產生一──定要幹掉對方的使命感！」

「哎哎哎？妳心裡是這麼想的？而且也未免太強烈了！」

「嗯，你最好趕快自我反省一下。搞不好半夜走在路上……」

「要反省的人是我嗎？話說會、會被人直接從背後捅一刀？」

「不。結果發現是一位跟我一樣可愛的圍棋美少女。然後她會把棋子一顆顆塞進你的嘴巴，直到塞滿為止。」

「哇啊，感覺好可怕……」

「可是你吞下去後發現那只是圍棋造型的軟糖罷了。」

「什麼跟什麼啊！」英宇笑了出來。

比起勝負所帶來的結果，英宇和詠寧當時更在乎的是向對方分享下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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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天後，也就是現在，詠寧的表情去與開心的樣子大相逕庭，即使是笑著，也有種少了些什麼的感覺。經歷一個週末，她或許一直在思考這場測驗對於英宇而言等於是背水一戰，對於自己獲勝而感到愧疚。

「沒事的。謝謝妳。」

除了詠寧，英宇在假日也得到思考的時間。

「這是回禮喔。」

作為證明，他選擇了這項禮物。

詠寧看了看英宇交給自己的東西，接著睜大眼睛。

那是英宇去逛賣場時，偶然發現的。這份物品，將陷入消沉的他拉了回來。

很多時候，人們眼中僅存在追求的目標，卻忘記在過程中所體會到的努力、奮鬥等自己的感受。不是說追逐目標不重要，而是沿途的風景也應該好好享受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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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真的有賣。英宇真是個怪人。」

詠寧發出讚嘆，這讓英宇感到滿意。

「很好玩對吧？」

「嗯，我也這麼覺得。謝謝……不過我覺得你很狡猾，真是太過分了。」

「什麼？我很過分嗎？」

「是的，真是個過分的人呢！」

聽到這句話英宇忍不住歪了歪頭。算了，這大概是時髦大學女生的特殊表現手法。

詠寧忽然拋開憂鬱般，扯了下嘴角笑道：

「要不要我餵你啊，來，嘴巴張開！」

「不、不用了啦，請你吃的，你就大方地收下！」

英宇逃向出口，詠寧也追了上去。

「給我站住，你還沒把它通通塞進嘴巴裡！看你困擾的樣子收這個禮物才有意義啊！」

「就說不用了啦，哎，你跑得還真快！別過來拜託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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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詠寧的讓步之下，最後是由兩人將圍棋軟糖吃完。

「喂！英宇要拍照囉，還不快回來，全班都在等你啦！」

聽見同學的叫喚聲，英宇連忙回應立刻過去。

喀嚓。

伴隨這樣的聲音，今天所發生的事恐怕會因為照片而想起來。

那樣似乎也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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