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她的棋 - 第三盤　我跟老師關係特殊，但不是那種特殊關係

自從英宇答應接受和香的幫助，他的生活也產生不少變化。

早上六點固定起床練習詰棋，鑽研圍棋的死活問題。吃完早餐後，他也會練習打譜，培養棋感。等到時間逼近才會去學校。

英宇覺得這些事很麻煩，但他不想讓和香嘲笑說，連這點程度都做不到。

幸虧在前三年，英宇幾乎就取得畢業所需的必修學分，剩下就屬中文系在大四開的模組課程，以及少部分的通識課，所以能大膽投入時間在通過圍棋測驗上。

懷著踏實的心情，英宇有力的跨出步伐。他穿越校舍的穿堂，爬上五層樓梯，抵達通識課的教室。

他走到小組固定佔據的座位，就在這時有人因為沒注意到，因此撞上了英宇。

雖然撞得很小力，但英宇手中的書還是掉在了地上，更糟的是那人沒有也沒有道歉就離開了。

「唉……」

對於珍惜自己東西的人來說，即使是沾上灰塵也會感到心痛。

就在這時，有人撿起英宇的書，交還給他。

「來，給你。」

幫忙撿書的人比自己矮一截，留著一頭半長髮，手上擦著淡青色指甲油，盡顯大學生特有的時髦感。

對於這個人，英宇有印象。

叫什麼名字來著……

算了，只要知道她是小組成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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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幫大忙了。」

「哪裡，上次的書面報告才真是多虧有你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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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髦女孩露出笑容。這反倒讓英宇有點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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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做好該做的工作罷了。你不用這麼說。」

「你太謙虛了，我們這組會被表揚，都是因為你負責的內容很扎實，應該沒有人會想到我們差點開天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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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英宇想起來，繳交報告的前一天，組員Ｃ跟自己密切聯繫，加上英宇本身早就預料過這種情況，自己也有所準備，於是兩人合作督促剩下的組員完成各自負責的部分。

不過，其他組員們交過來的東西簡直像是沒學過中文，不僅錯字連篇，加上語法混亂，甚至有些段落明顯是直接將網路上資料的複製貼上，兩人還要幫他們收拾善後。

即使英宇單方面不記得組員C的名字，起碼兩人之間有挺過一次戰場的革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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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在練圍棋？」組員Ｃ將注意力移到英宇的書。

「嗯，我決定參加這次的圍棋測驗，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英宇很想結束話題，但是組員Ｃ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樣的暗示。

「這樣啊……其實我也對圍棋有些興趣，能請你教教我嗎？不是有句話說，教人能讓自己學得更好？」

「我還只是個新手，沒到能夠教人的程度。不好意思。」

「哎？明明這麼努力，還只是新手嗎？啊我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感覺你不像還是個新手的人。」

組員Ｃ睜大了眼，半長髮輕輕搖晃，隨後說了聲別在意。

兩人的對話就結束了。

就在即將上課之際，英宇的手機傳來震動。

『果然還是想之後請你有空的時候稍微教教我，啊啊其實不勉強啦，拒絕也沒關係。對了，英宇好像沒把我的名字記起來，帳號名稱我改好了，以後請多指教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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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會在應用程式使用暱稱，所以會有登錄好友卻不知道對方姓名的情形。那女孩該說是強勢，還是說細心。她特地把暱稱改回本名，英宇疑惑幹嘛如此大費周章。

等到剩下的三位廢柴組員出現，英宇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因為他們太靠不住，所以就要我多多幫忙。

英宇稍微看向對方，她笑著眨了眨眼，自己也點頭表示請多關照。

看來接下來的這堂課依舊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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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課程後，英宇利用空堂繼續研究圍棋，到了五點多才動身前往２０２教室。

經過操場時，耳邊傳來小孩子的嬉鬧聲，他們八成是為了借用大學內的游泳池，由老師帶隊而來的。一旁的球場亦能看見排球、籃球等系隊在練習，發出精神抖擻的喊聲。雖然有點吵，但是這種氛圍感覺不壞。

時序進入初秋，天氣依舊略顯炎熱，才走一點路身上就出了薄汗。

英宇提著棋桌的帆布袋，跨進202教室。

和香已經在裡頭，英宇姑且是學弟，所以率先打了招呼。

「早。」

「嗯……」

和香似乎沒有注意到英宇，而是專心致志地看著手機畫面。

眼神中帶點哀愁，長長的黑髮無力地垂落，自從兩人開始進行圍棋的教授後，沒有一天不是這樣。英宇曾經問過，但和香總說不用放在心上，沒有多做回應。

既然本人都這麼強調了，外人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英宇拿起詰棋題本，自顧自地做題目。即使和香的事令人感到在意（畢竟身為學姐弟），然而英宇也沒有浪費時間的打算。

詰棋題本是在書局買的，雖然也可以在圖書館借閱，不過花錢自己購入更能督促自己，也能用鉛筆在書上劃記。

當作答到一半，英宇發現有道視線從上而下投過來，視線帶著關愛般的眼神，彷彿在說著：啊啊我家的孩子成長了。

那是什麼，感覺好噁心。

「可以別這樣嗎……你打擾到我了。」

「抱歉抱歉，我現在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和香發出哽咽的聲音接著說。「因為我親愛的英宇學弟，大概有八成的題目都做錯，啊不過，非常努力這點倒是值得肯定。」

「寫完要記得對答案和檢討喔。」

「煩死了你！」

「看看這題吧，黑棋被白棋包圍的情況，輪到黑棋，有什麼方法能讓黑棋存活？」

和香一邊問一邊拉來椅子坐在旁邊。英宇覺得距離變近，感覺連空氣的味道都不一樣了。

「可以選擇「尖」、或「踢」的方式設法做眼吧，只要有眼就有氣了。」

「如果用你的方式，就會變成這樣。」

和香拿出棋子，在盤上進行模擬。當黑棋下了英宇指定的位置後，白棋只要選擇「覷」，黑棋就只能擋一顆，再來只要白棋「立」一顆，黑棋就無處可逃了。

無論是兩種方法，到最後都會變成相似的死棋。

「所以，我們應該要這樣。」和香將棋形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之後將黑棋下在白棋的虎口。

「不，不對吧？這樣只要白棋下這裡，黑棋就會被提起，不就白白犧牲了嗎？」

咦。

再仔細看了棋盤，黑棋雖然喪失了一子，卻讓白棋的棋形出現缺口。黑棋能以先手在這邊「扳」一個，白棋不得不去補先前的漏洞，再下一子黑棋就活了。

「很有趣對吧，這就是詰棋好玩的地方，有時候答案會在自己從來沒想過的位置，看見別人做不出來的題，也能在心中偷偷嘲笑人家。」

你目前的嘲笑對象毫無疑問就是我耶。

不過容易瞧不起比自己能力差的這點倒是人類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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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必須放棄某些事物，才能讓自己存活，道理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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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我將視線再度投往學姊在題本上劃的黑子。

被丟入虎口的棋顯得孤立無援，不曉得是不是正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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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下棋根本是件痛苦的事嘛……」

「也有很快樂的時候，特別是經過數小時的鏖戰，終於取得最後的勝利。那種感受簡直筆墨難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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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香驕傲般挺起具有起伏的胸膛，英宇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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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我現在還沒贏過。該不會是教的人的問題？」

「呵呵……」

「也、也有可能是我還不夠熟悉。」

拜託請你把彎成勾爪般的手收起來，嚇死人了。這女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動手動腳，難道沒有比較文明的解決方式嗎。

「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基礎打好，過會兒就會找人跟你一直下、一直下，下到死為止。」

「知道了啦。」

即使抱怨，實力也不會提升，倒不如好好鑽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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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英宇在房間做作業時，手機鈴聲響起。

由於他從小就很憧憬英雄一類的角色，所以播放的是特攝片的主題曲。

基本上會打給自己的人很少，並非沒有，只是僅有一、兩位的程度。

英宇接起手機，對面傳來倉促並帶有喘息的聲音。

「你跟我走。」

「啥？」

英宇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沒多久，他換了套外出服，向家人說聲要出去一趟便出門了。

英宇來到市中心附近的大型連鎖書店。

穿越自動門，沁人心脾的冷氣迎面而來。悠揚的音樂從音響流瀉而出，富有古典風格的亮黃照明，加上規劃得宜而方便走動的路線，是個無論逛多少次都不會膩的絕佳地點。

不過，在靠近幾何窗戶的地方有個異物存在。

他穿著正式的蒼藍色西裝，提著公事包，正在小說區前面徘徊。

臉上表情糾結，時不時左顧右盼一下。

「小文老師……」

英宇低喃他的名字。

彷彿接收到訊號般，小文老師轉到英宇的方向，接著以手勢要英宇趕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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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不要。」

小文老師沒說完，英宇搶先一步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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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書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嗎？身為文學院的學生，又優秀如你，怎麼會不明白？」

「老師，想知道劇情就自己花錢買，給創作的人一些支持！」

「這你可不懂了，我都是在心中為持續奮鬥的作者加油，這種崇高的信念他們一定能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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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當作者難道還要先懂通靈？

英宇不是不懂買到不合心意的書時所帶來的喪失感，可是勇敢花錢購買才能擴大市場，有了更大的收益，出版社也會給予新手作家更多機會，使整個創作環境變更好。

既然市面上流通的好書已經很少了，出現優秀作品、使人眼睛一亮的作品更加要好好支持才對。

小文老師還講著買錯書也會佔空間云云，可是為什麼不乾脆買電子版的？

英宇的媽媽的工作是出版社編輯，熟知業界情況的她，平時在書的開銷上都顯得特別大方，甚至還對兩個兒子說「只要你們發票拿得出手，我這個做媽的統統買單」。

正因如此，英宇讀書量很大，平時也從媽媽那裡學到不少有關書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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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和這本，你比較推薦哪個～？」小文老師指著書問。

「我有自己的立場，沒辦法告訴老師的事也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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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老師左手邊那本是封面畫著雨中漫步的少女，右手邊那本則是畫著鐵路和一隻貓，兩本英宇都買了電子版，而且也都讀過了。

作為志向是成為編輯的人，讀的書廣泛是必備要求，他甚至連這間書店的哪個位置是哪本書，甚至是內容概述都講得出來。

不過，媽媽的話，連出版社、第幾刷和展期長短都能大致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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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麼說嘛，我們都是什麼關係了？」

「這種說法會招來誤解，拜託請住手。」

「平時不都在狹小空間（研究室）單獨相處，還侃侃而談嗎？你知道我是認真的（在書的方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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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書架兩名高中女生開始竊竊私語，其中一人的眼睛還像是電燈般亮起來，手上還拿著一本多名男性衣衫不整的畫冊。

收銀台的店員也頻頻注視著這邊，還告訴一旁的後輩遇到某種類型的客人該怎麼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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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因為有她（教你圍棋）就不在乎我了嗎？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老師露出沉痛的表情，像極了被拋棄的可憐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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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宇的背後起了雞皮疙瘩，如果有個洞他恨不得立刻躲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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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說過，我不會更改自己的決定。無論如何都不會。」

「啊，話說我剛從沖洗店回來，有不錯的東西。」

小文老師從西裝內側口袋拿出一包相片的其中一張，那張相片是英宇跟和香在２０２教室討論棋局的模樣。學生的專注神情讓他一時看呆了，回過神來已經順手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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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這是偷拍喔，偷拍！」

「怎們樣啊，很划算吧。英宇喔，做個決定吧。」

「我根本不想要。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好，走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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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宇拉著小文老師走向店外。這個舉動造成女高中生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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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共是兩百四十元，收您一千元。」店員很有禮貌的，幫小文老師手上的那本雨中少女結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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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完帳的小文老師出了店外，就見到英宇在門口等著。

手上拿著牛皮紙袋，看起來沉甸甸的，應該有個五本左右的書吧。而且加上手上的那本，圍棋手筋大全，就又多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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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熱衷啊。」小文老師感嘆地說著。

聞言，英宇的臉有點紅，還用手按了下口袋。

「這是我得突破的關卡，而且有人很認真在教我，不好好學就虧了。」

「這樣啊……」

小文老師露出複雜的表情，隨後認真地說：

「我有東西想給你看，我們找個地方吧。」

「喔……」感受到嚴肅的氣氛，英宇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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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附近有名的飲料店。小文老師點了全糖的珍珠奶綠，而英宇習慣性地點了微糖紅茶鮮奶。

小文老師一般都是點微糖，也就是說他必須攝取更多的糖分才能開口嗎？

飲料上桌後，兩人默默喝著都沒有說話。

當飲料杯上的刻度顯示內容物剩下一半時，小文老師從公事包內取出一份文件。

「英宇，如果有方法能抵免參加圍棋測驗，你會怎麼做呢？」

本校的學生都得參加圍棋測驗，這是畢業的門檻之一，英宇從未聽說有什麼抵免方法。

英宇接過文件，瀏覽內容。裡頭是一項新的教學研習計畫，只要參加研習，接受固定時數的課程，最後在活動測驗中獲取夠高的分數就能抵免圍棋測驗。

圍棋測驗的設置是為了審核學生是否具有該有的邏輯思考和計算能力，而這和計畫本身的目標有所重疊，因此被認可能作為抵免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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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還有這種方式……」英宇感到震驚，咬緊了塑膠吸管。

小文老師點頭並補充道：

「有資格參加的對象只有學期成績維持在一定水準的學生，也就是說你符合資格，系主任才會把這份資料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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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老師之所以穿著西裝，多半就是跟主任見面時的打扮吧。

他喝了一口肯定甜到爆的珍珠奶綠，嚥下之後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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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選擇這個方案，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因為那是你的實力受到認可。」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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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理由是什麼他也不清楚。

感覺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卻又難以描述。

人生的路上，到處都充斥著選擇，沒有人能告訴自己哪個方案比較好，正如同下棋時，能做出決定的永遠只有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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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回去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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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宇擱置了答案，將紅茶鮮奶一飲而盡。即使如此，糖份依然不足。

不知是不是燈光的顏色造成，座位旁的牛皮紙袋感覺皺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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