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她的棋 - 第十七盤　捕捉野生偶像

在書店的時光非常愉快。只要沒用塑膠套裝著，書都可以自由翻閱，不僅如此，合適的燈光，寬敞的閱讀空間也是加分的項目。要是能喝茶配書，那就更享受了。聽說有些書店真的有推出這樣的服務。好！等一切都結束再去發掘新店家吧。我邊走邊滿意的點頭。

不過，得先解決和香學姊這事才行。依我來看，直接打電話給他的妹妹是最快的手段，但是他一直拒絕這麼做。想必他是覺得尷尬，不知道怎麼面對多年沒有交流的妹妹。

人與人之間要是沒有持續接觸的話，彼此間的感情就會愈來愈淡，這是無法避免的。

在法律上，家人是以永久共同生活為目的，我想這也有其道理。

我在店裡隨意晃著，結果來到一個類似超商休息區的地方。

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這邊有著小桌子，木頭區域的地板看起來要脫鞋才能進入，入口旁邊也有鞋櫃。有幾個上小學的小朋友坐在角落讀書。

我想起來了。在速食餐廳也有這種地方，家長只要把小孩丟在這邊，自己就能快快樂樂在旁邊抬槓。很可惜我小時候從來沒丟過，畢竟爸媽要出門都會把我和哥哥丟在家裡。

這樣算有沒有被丟過呢？

出於好奇，我將鞋子放進鞋櫃然後走進去。腳底下傳來涼意，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指的是我的腳出乎意料敏感的這件事。

裡頭的小朋友看見闖入者，僅是抬頭看我一眼，隨後低下頭閱讀手中的故事書。

我從旁邊的置物櫃拿出圍棋棋盤，接著開口道：

「機會難得，可以請您指導我一下嗎？」

「是可以啦。」

小朋友聽到我的話抬起頭來，不過回話的聲音是從後方傳來的。

我從剛才就發現柔美跟在我的後面，畢竟那個樣子還滿顯眼的。他身穿夏季風格的寬鬆上衣，牛仔褲襯托出高度，臉上還化了點妝，看上去很成熟，讓我總會不經意忘記他是個年紀比我小一、兩歲的女生。

「雖然這麼說，不過你知道我是誰吧。會被打得很慘喔。」

他用半是玩笑半是自信的語氣說著，又給人一種想要惡作劇的孩子的感覺。

「別擔心，在這方面我每天都被某人修理，所以很有自信，絕對不會難看地哭出來。還有，你也有想要問我的事吧。」

聽到我的話，柔美露出不符合他那個年紀，像是大姊姊般地笑容說：

「那就請多指教了。」

清爽的短髮，富有光澤的肌膚，能跟一個美女面對面下棋真是太幸福了……我確實有過這種想法。

不過這種想法隨著我的陣地在步步進逼後，逐漸分崩離析。

到最後，我連最後的防線都被攻破，怎樣都守不住。應該說我根本全程都被壓著打，毫無還手之力。

這也是當然的，對手是職業棋士。是在輸贏及代表職業生涯生死的戰場，一次又一次存活下來的戰士。

像我這種最近才開始學棋的傢伙怎麼可能勝過從小就不斷訓練訓練訓練訓練，一路努力過來的人呢？

我並非抱持肯定會輸所以放棄吧的心態在下棋的，我只是單純的想請教在他那一方是怎麼樣的世界。可是，柔美的棋彷彿在告訴我，想要理解的話你就非得達到相同的境界不可。

我向柔美道謝，他也微微對我表示敬意。

就連那樣的姿勢，都顯得氣勢、優美、洗鍊，像極在寒冬中綻放的花朵。不由得讓我看得入迷。

「你的老師很認真在教你呢。處處都有著她的影子。讓我嚇了一跳呢，英宇先生。」

「你這麼說的話，何不直接見他本人呢。」

我研究圍棋的方式都是一邊看著棋譜一邊培養棋感，不過在柔美這樣等級的人看來，似乎連受到哪位指導者的教導都看得出來。

那感覺就像是能辨明不同流派一樣。不同流派的人會使用習慣的戰法、對應方式，看來我在不知不覺間也受到和香學姊的潛移默化。

對於我說的話，柔美笑了出來，接著說：

「這樣的話，我會有點困擾。」

他的話，讓我對於和香學姊找自己妹妹談話這件事不抱持樂觀態度了。

即使一方想要溝通，若是另一方拒絕，那麼交流也不會成立。

「那樣的話，機會難得請問能不能再來一局呢？」

柔美在回答之前，先握住我的手。突然被自己年紀小的女生握住，即使是我也會感到不好意思。可是這不代表我喜歡年紀小的，應該說要是談得來或許怎樣都無所謂。

「這樣的進展會不會太快了？」

「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他玷汙了那場戰鬥。所以我不會再見他的。」

我伸進口袋的手依舊被他按住無法動彈，看來被他發現我想偷偷用手機通知和香學姊的事了。

他用到玷污這個詞彙，情況比我想像中更加複雜。

那就像是一道緊緊卡住的繩結，得費勁才能解開。而我，甚至沒有碰觸它的資格。

我莫名感到失落。

腦中浮現媽媽的臉。我與哥哥發生衝突時，我也總是告訴她不要擅自介入我們之間的事，她聽到我這麼說變話露出失落的表情。

我知道媽媽是出自關心，但我也很清楚我和哥哥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只有我們能解決。

看來是無解了。

柔美看我不再有任何動作，便放開我的手。

「和香學姊一直覺得痛苦，好像每下一步，自己的心就像被挖掉一塊。但是，現在的她想要振作，拜託你至少再見她一次，她是你的姐姐對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段話，這樣等同對一個不認識的人說教，簡直是不應該有的行為。可是，我只是想把和香學姊的一部份想法告訴這個人。

即使是犯錯，真的就沒有補救的機會嗎？

當初無法跨越的障礙，真的一輩子都無法克服嗎？

這次換成我伸出了手。可是柔美以眼神示意我不要隨意碰觸。

「在這個世界上，有誰是不帶著痛苦活下去的呢？圍棋的世界不是包圍人，就是被人包圍，那樣的想法已經深入我們骨髓，而且更重要的是一切無法重來。」

柔美緩緩起身，道出離開前的最後一段話：

「結果勝利不屬於任何人，說起來真是諷刺呢。」

隨著腳步聲走遠，不知道過多久，我才從僵硬的狀態恢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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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與和香學姊會合。

「英宇，發生什麼了？難不成……」

或許是注意到我的異常，學姊疑惑的眼神湊到我的面前，似乎在觀察我的表情。

他的直覺一般來說都很準的，讓我不禁倒退幾步。

「怎、怎麼了？」

我想起柔美的那身打扮也算是顯眼的，他肯定已注意到疑似她妹妹的人出現在店裡。和香學姊步步進逼，用彷彿耳語般的音量對我說：

「也是啦，畢竟男孩子總會有不方便讓人看到的東西。我可以在這邊等，你可以放心地先去結帳喔？」

擺出一副貼心的樣子，和香學姊說完還有些驕傲地挺起胸膛。我在各方面都感到無力。

「誰會買那東西（黃色書刊）啦！」

「咦？可是你的表情凝重，除了做出那種事外，該不會有什麼煩惱？」

和香學姊歪歪頭問道。我瞬間愣住。

之所以說前面的玩笑，多半是想讓我比較容易說出煩惱吧。

真是的，我一點都不喜歡觀察敏銳、心思細膩的人。比起其他傢伙，這種人更容易受外界傷害，真要說的話我就是符合這種特質的傢伙。

「什麼都沒有。我們還是去公園吧，說不定他人正在那邊。」

我搖頭否認。學姊疑惑地看過來，看來她正猶豫要不要追問。不過，我不給他機會逕自走出書店。

「好了天要黑了。學．姊．要走了快跟上。」

「咦咦咦，你走太快了！而且現在才剛過中午、稍微等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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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來到公園。

比起我們曾經一起去過的市立公園，這裡更偏向社區公園。由於範圍不大的關係，基本上待在裡頭的哪裡大致都能掌握園內狀況。

我們現在坐在涼亭的椅子上，享用著從超商買來的麵包當作午餐。

我吃著芋頭麵包，和香學姊則是選擇可頌麵包。

天空上沒有任何的雲，陽光直直灑落加熱柏油路面，即使待在涼亭曬不到太陽依舊能嗅到空氣中悶熱的氣息。

身在臺灣，無論是春夏秋冬哪個季節，總能在其中某天當中享受一日四季的光景。

多半是日間熱到發昏，半夜冷到發抖，類似這種感覺……臺灣真的能住人嗎？

姑且不論我的生存認同，更要緊的是和香學姊。

要是直接告訴他，自己妹妹拒絕見面，或許他真的會很難過。

即使如此，也不能不告訴他。

就算柔美表示絕對不與自己的姐姐見面，那也不代表和香學姊不能去找他，人跟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剛才之所以沒說，那是因為我還沒整理好如何表達。

「和香學姊……其實──」

我這麼起了個頭，咬著可頌麵包的學姊轉過來看著我。長長的黑髮也跟著在肩上移動。

「我懂的。」

一邊咀嚼一邊說著，學姊露出認真的神色。

咦？可是我什麼都還沒說。

「超商的這款麵包很好吃，看來多買一份是正確的。我很少去超商，多虧你的推薦才能挑到，看來你這個學弟當得不錯。」

「不是啦……我想說的是……」

「嗯？難不成你想在這邊表白，不好吧，可以再換個有點情調的地方。」

我忍著不吐槽，稍微嘆口氣說：

「我見到他了，剛剛在書店的時候。可是……他說他絕對不會見你的。」

聽到我的話，學姊沒有太大的反應，僅是默默將麵包吃完。過了半晌，他邊把玩著空塑膠袋邊緩緩開口：

「這樣啊，謝謝你。」

咦？

老實說，我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他我覺得有些內疚，我也預計聽到我這番話他會很生氣，於是窺視著他的側臉。結果沒想到，他竟然說感謝我的話。

這個聲音沒有迴盪在公園裡，輕易地消逝在空氣中，但卻在我的心中泛起漣漪。

「為什麼？」

「嗯……真要說的話，比起直接面對未知的答案，先了解對方的想法就能有所準備對吧。」

學姊將兩手手指交疊靠著下巴，微微露出笑容。

「我們不是在比賽，也不是在孤軍奮鬥。在我的身邊有好幾個無可救藥的傢伙。

有打從心裡想要幫她加油的作家，還從某人那裡得到勇氣。即使是軟弱的我也想要努力一把，徹底贏自己一回。」

「真帥氣啊。」

「那當然，我可是學姊唷。怎麼能讓人繼續看到沒出息的樣子。」

他將塑膠袋揉成一團，朝著旁邊的垃圾桶扔去。

拖著漂亮軌跡的塑膠團最後沒有盡到垃圾桶中，被風吹得在地上亂飛。

和香學姊吐下舌頭，接著追起沒進的塑膠袋。

我拿起多買的麵包看著那道身影。

「姑且問一下，你要吃嗎？」

「真的嗎？要要要！」

他趴搭趴搭跑過來，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

也吃太多了吧，真是受不了你耶。

不過，那陣風稍微驅逐熱氣，讓我感覺涼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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