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章開車
08.
七月,放暑假了。對帝光來說,等於他們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那就是得確認有沒有偷偷混進來的高中生或中學生。這種地方對那些小朋友來說再怎麼樣都太早了些,雖然他們的員工一眼看上去也沒比高中生大上多少就是了。
「在美國可沒有管那麼多,我高中的時候就在各酒店閒晃了。」冰室和高尾還有黑子閒聊著,骨子裡算是半個美國人的他,仍留在美國的那段時間也學了不少那裡的開放風氣,「對了,修他啊,之前在美國的時候還是很純情的,第一次進酒吧的時候被美國的女孩子摸了兩下屁股,結果就滿臉通紅像是灌了整瓶的伏特加……」
「辰也,你給我閉嘴!」從後台清晰地傳來虹村的大吼,隱約能聽出些許惱羞成怒。
冰室聳聳肩,大有誰讓你要給我握住把柄的意思。
帝光對於個人該做什麼工作其實並沒有太硬性的規定,為了因應各種場合或是假日安排,總是會有需要替班的時候,因此放眼望去其實所有人都有調酒師的資格,至於音樂,真的騰不出手至少也還有撥放器。當前由於黑子放假,因此由冰室暫代他的調酒師職務——然後那個本應該放假在家睡覺的,卻稱職地坐在吧檯前當個乖巧的客人。
高尾端上了黑子喜歡的Angel's Kiss,為了配合他嗜甜的口味還擠上了特別多的鮮奶油,與其說是調酒看起來更像哪裡端出的甜點,「倒是小哲,明明都補了假給你,你又來這裡做什麼啊,這裡不會比床上好睡哦。」伸出手像摸小動物一樣揉了把黑子的腦袋。
「……囉嗦。」黑子懶洋洋地趴在吧檯上有氣無力地回了句,伸手抓過高尾給他的吸管把那團奶油攪得亂七八糟。眼見黑子今天並沒有值班,想碰碰運氣而送上來帶有邀請意味的調酒多得數不清,但被送酒的那位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只兀自把它們按著種類排成好幾排,內心想著到底哪種到最後會多一點。
黑子自己排得高興,一旁負責接單調酒的冰室和高尾也只能苦笑,後來乾脆說好了負責調的種類,送上來時直接幫黑子按照順序放好,反正被送酒的那位也沒有要答應或是退還的意思,他們也不能擅作主張幫黑子作決定,既然黑子今天擺明了就是想看調酒城牆,他們也只好一杯一杯的替他蓋長城了。
以前偶而也會有這樣的狀況,起初黑子還會從中挑一杯他看得順眼的(前提是長相也合他胃口)接受邀請去開個房間,但隨著被搭訕的次數增加,結果都沒有得到多好經驗的情況下,漸漸黑子對此便產生牴觸,最後寧願讓那些調酒擺成牆也不再接受——也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有了冰色之花的稱號。
黑子瞇著冰藍色的眼,仰頭將那杯甜膩的調酒一飲而盡,隨後貓一樣舔乾淨自己唇角沾上的奶油。無論現下其他人抱持著什麼心思他都沒太過注意,排酒杯根本只是他無意識的舉動,細緻的眉微微皺著在微光下蒙上陰影。
他對那天被灌醉之後的事情完全沒了印象,恢復意識時已經是黃昏將近入夜,他發現自己躺在公寓的單人床上,太陽穴突突地疼著昭告那整個早上的放縱。他按著暈眩不已的腦袋勉強從床上撐起身體,只看見一邊的小桌上擺著他的公寓鑰匙,還有高尾留下的字條簡單說著冰箱裡有食物和是他把自己帶回來的云云。
在那之後幾天他試著想起這件事,然而卻只得到模糊不清的片段。似乎被冰室他們問了一些什麼,他也確實回答了,可是他對自己的答案卻完全沒有印象。事後想問問其他人又只得到含糊不清的敷衍,無法釐清事情經過的感覺簡直糟透了。他隱約覺得那是很重要的回應,但是無論問了誰都得不到答案。就像透過烏雲想看見太陽,分明知道確實存在卻摸不準方位,身邊的人又不願意告訴你時間一樣難受。
「冰室君,請再給我一杯。」黑子就著趴臥的姿勢把杯子往前推。
被點名的冰室無奈地和高尾對望一眼,最後也只能替對方再調了一杯送上。隱瞞事實總要付出點代價,儘管再藏也藏不了多久。兩人內心盤算著今天這些給黑子的是不是該如實告訴虹村,但回過神看見幾乎要被擺滿的吧檯,心一橫決定通通報公帳,反正黑子今天光坐在那替店裡增加的業績也夠他繼續喝一整晚。
「看來我今天挑對時間來了?」
在黑子又喝掉了兩杯膩人的調酒,正打算換個種類繼續時由身側傳來的聲音讓他暫且停下了這個舉動,偏轉視線看向那抹不知何時出現的赤色,眉梢一挑似是見怪不怪,又像是問著對方為什麼會在這裡。冰藍的髮被他向上一撥露出光潔的額頭,另一隻手仍拎著空蕩的酒杯搖晃。
赤司瞇著眼笑,在黑子的身邊坐下。視線所及盡是方才送給黑子的調酒,又以有著性暗示的佔絕對多數,在酒吧的燈光下閃著五光十色的色光。被送酒的那位對此卻視若無睹,唇角還沾著沒擦乾淨的鮮奶油,相比起以往看見的「冰色之花」,現下顯然更接近普通的「黑子哲也」,帶著仍屬於大學生的青澀。
「退回去。」
「哼嗯?」
「我說這些,全部退回去。」
赤司看著那幾排已經幾乎要從牆升級成塔的酒杯,目光一沉揚起手揮了揮。天曉得冰室和高尾等這句話多久了,兩人帶著半看好戲半是無奈的眼神同黑子眨了眨當作道歉,手上開始小心地收拾起來。再排下去整個吧檯都要變成黑子的領地了。
原先還抱著些許僥倖的眾人在赤司的眼神下紛紛打消了繼續搭訕的念頭,經過這段時間誰看不出洛山的紅牌對帝光的影子有興趣,將自己和對方兩相比較之下基本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平庸的普通人和氣質出眾的紅牌公關,從一開始就不是能放在同一個標準上比的。
「赤司君,擅自碰別人的東西並不是好習慣。」黑子看了眼不斷被拆除的城牆,語調平淡地說了一句。不過他終究沒有阻止,因此很快所有的調酒便被各自送回來者手上,同時也再沒有指名給黑子的酒單(冰室與高尾表示總算能休息,高尾還重重鬆了口氣),「我可沒有請你把那些酒推掉。」擺在這明明也挺好的。黑子放下酒杯撐著臉頰,看著赤司的目光仍一如以往,眼底那抹動搖雖說消逝的極快,但仍被赤司銳利的目光捕捉。
「虹村前輩的酒可都是極品,反正放在這你也不會接受,與其讓它們浪費還不如送回去。順便讓那些人打消心思不是?」赤司勾起好看的笑,不由自主伸出手揉了揉黑子在燈光下顯得透明的頭髮——在被拍掉以前收回了手,「看來你今晚放假挺閒的。說來在『這裡』我們也很少有機會能坐在一邊喝酒。談個條件,從現在起今晚的酒全算我的,就當陪我喝一晚上,你也不吃虧吧。」
黑子古怪地看了赤司一眼,「赤司君……還真有自信,不怕我喝空你的錢包嗎?」
「放心,在邀請對象這點我向來很願意下成本的。」
冰色的調酒師微微皺眉,不可置否,「那就請拭目以待,今晚一定把你的身家喝光。」他朝著高尾和冰室,以及聽見動靜探頭出來的虹村招招手,湛藍的眼睛貓一樣瞇了起來閃著興味,「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能喝的。」他說,勾勾手指接過了冰室送上的White Russian捧在手裡,冰藍的眼閃過不服輸的情緒,唇角勾起了薄冷的笑意。
那廂洛山的紅牌端起了送上的威士忌,纖長的手指在酒光下暈出一片微光,酒杯輕晃後與黑子的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就期待著了。」
一個是在帝光赫赫有名的首席調酒師,另一個則是洛山知名的第一紅牌,論酒量兩人自然不在話下,不消多時特別點上的整瓶威士忌已經消失了半瓶,並且以可見的速度持續減少中。黑子雖說喜歡甜膩的調酒,但對於其他酒類的純飲倒也不算討厭;至於赤司,除了在工作場合會喝調酒以外,多半還是以純飲為主,自然對現況很是滿意。
黑子邊喝著酒邊緩慢動著腦袋思考,他其實對和赤司喝酒這件事情並沒有太大的牴觸,說到底細想之後他本就沒有如他當初所表現的那麼討厭赤司,尤其在兩人見過面之後更是如此。他只是想著,他現在到底應該要是怎樣的心情。朋友?似乎不像,但要說是其他,又很難找出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曾經被冰室說過自己在與人交往時總下意識裹足不前,現在思及好像確實如此。
「想什麼呢。……雖然是讓你陪我喝沒錯,但我可沒說你能敷衍我。」
赤司低沉的聲音把黑子喚回了現實。他眨眨眼把因為酒的後勁上湧而逼出的眼淚擠掉,似是對這句話有所不滿,他重重地放下酒杯,約莫還有三分之一的澄黃酒液在杯中劇烈晃動險些潑灑出來,「誰、敷衍你了。」
「從剛剛開始除了嗯嗯啊啊的回答之外就是喝酒,你倒是說說這算不算敷衍?」赤司不著痕跡地哧笑,那眼神像正看著一個初進酒吧的小鬼,挑釁似地將自己杯裡剩下的酒一口喝下,那雙基本還算清明的赤瞳隨意掃了掃黑子不知不覺剩下冰塊的酒杯,而後拎起酒瓶替他重新倒了個八分滿。
黑子斜斜睨了赤司一眼,不知哪來的一陣不爽促使他一口又把方滿上的酒灌掉一半,有點重量的玻璃酒杯被他砸在吧檯上撞出一聲悶響,這回真把酒給灑到桌面上了,「說起來,這明明是赤司君的錯吧!」顧及場合形象,他只能按耐著嗓音,聲線因喝多了酒而帶著點沙啞,臉頰被酒氣染上了薄紅的顏色,「擅自進來這裡搭訕、要買我一晚上、現在又說要喝酒什麼的,都是赤司君的錯啊。當我、當我是你上過的那些、人嗎?還說我敷衍你……這才莫名其妙吧。」說著說著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噥,琉璃一樣的藍眼中暈出一片模糊水光。他縮起窄小的肩打了個酒嗝,瞇著被嗆出淚水的眼睛,一向面無表情的臉難得明顯地皺了起來。
「這可不能全都怪到我身上。」對黑子帶著醉意的指控,赤司聳聳肩繼續喝他的酒,目光看了看吧檯內不時瞥過視線看熱鬧的調酒師,隨後又轉回了看上去已經有五分醉的那人身上,「這裡的規則本來就是各取所需……嘛,雖然當時是那樣說,但我其實是很認真的。」這句話倒不是謊言。
黑子的唇角微微向下一彎,碎念著誰管你認不認真之類的話。早先已經喝了不少調酒,如今在赤司有意為之的灌酒之下,沒過多久醉意便全湧了上來。這場景好像似曾相識,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一直喝著喝著然後就……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了,外表卻像個處男一樣。」赤司調侃。伸出手以手背碰了碰黑子的臉頰,涼冷舒適的溫度並沒有被黑子拒絕,反而像是貪戀的貓一樣蹭了蹭。這舉動讓赤司稍感意外地挑起眉,但既然對方不如以前一樣排斥,對他本身可說求之不得。
「隨你,怎麼說。再說誰都、都一樣吧。」黑子說,看著赤司拿起放在一旁的酒瓶,把自己的杯子再一次倒滿,「赤司君你一定不知道吧、做為零號,屁股可是、很痛的……誰要跟你們這種、這種人做啊。」
沒想到自己被拒絕的理由會是這種,饒是赤司也不由得愣了下,仍讓黑子蹭著的手頓時不知該不該收回得好。視線一轉看向兩個在吧檯內作壁上觀的調酒師,對方只回以一個無奈的眼神頓時讓他明白只剩自己還不知情。心境突然有點複雜,連想繼續逼問的問句都被卡在喉嚨裡進退兩難。
赤司撐著臉,把自己剩下的酒混合冰塊融化的水喝下肚,雖說他有意控制,但實際上也喝了不少的他臉頰泛著幾不可見的微紅,只是相比黑子來說他還算清醒罷了。放下酒杯,空出的手抓了抓刺到眼前的瀏海,彎曲的腰線讓他看上去像優雅的豹子一樣充滿侵略性。
黑子又蹭了下赤司相形之下涼爽的手,已然被淚霧浸濕的藍眼偏轉方向看著赤司,「……全部、都是赤司君的錯。」他說,在喝空了不知道第幾輪的威士忌後,酒杯裡的冰塊已經所剩無幾,他索性從赤司身邊搶走了那瓶剩下底的酒,全部倒進了自己的杯裡,「擅自跟我說話也好、擅自讓我一直想到你也好……為什麼我非得一直、想到你不可呢。連工作都、變得亂七八糟的……嗝嗯,你倒是、說說看啊……」
舉起酒杯要喝的當下被隔壁那位阻止,黑子只能軟在吧檯桌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酒杯被對方一把搶了過去,同時赤司伸長手搭上他的肩,沉沉的力道讓他不明所以地偏過頭盯著赤司,扁著嘴伸手想將自己的杯子搶回來。
而赤司所做的只是單手拎著酒杯,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喝光,末了像貓一樣舔過嘴角輕笑,「能讓冰色之花想著,對我來說可真是榮幸呢。」
「唔、赤司君你、怎麼可以……把剩下的全部都、喝光了!」黑子顧左右而言他地抱怨。此時赤司順著他蹭過來的力道順勢讓他蹭上自己的胸口,手掌從肩挪到黑子柔韌的腰線,把人牢牢攬在懷裡,「姆、還我。」冰色的調酒師兀自咕噥著,暈紅的臉頰蹭了赤司一身酒氣。
「黑子。」
聽見自己的名字,黑子下意識抬起頭盯著赤司低垂的眉眼。暈茫的意識讓他現在看著的景象好似無限地打著轉又分裂,他聽見赤司和吧檯內的冰室他們說了些什麼,隨後被赤司端在手上拿到他眼前的,是一杯淡黃的調酒。
「Between the Sheets,黑子應該知道它代表的意思。——那麼現在,你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嗎?」赤司低沉地在黑子耳邊開口,懸在空中的酒杯輕輕晃動暈出細微的酒香。
黑子眨眨眼看了看赤司手上的調酒,又看了看在吧檯內的同僚。儘管他現下確實難以思考,但對於調酒的熟悉、送上酒的是誰,他仍是清楚的。
如果是赤司君的話……
他掙開赤司的懷抱,從他的手中接過那杯調酒,指節因為用力在燈光下泛著蒼白。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因為醉酒而暈晃成一片濕潤的天藍,映著酒光覆上一層金黃。輕緩地做了個深呼吸,他仰起頸子將那杯Between the Sheets一飲而盡,酒精替他的眼梢與臉頰刷上更深一層的粉色。他氤氳著雙眼,淺色的髮隨著側過頭偏晃到一邊。
「嗝嗯、是你的話……」
黑子直直看入赤司的眼裡,小巧的舌尖輕巧地舔過他濕潤的嘴唇。在赤司將他抱入懷中站起身時並沒有反抗,綿軟的手掌輕輕扯著對方的襯衫,整張臉埋進赤司的懷抱裡。
是赤司君的話,就算給他也沒關係吧。黑子暈茫的腦海裡這麼想,體內隱隱泛起的熱,或許不完全是酒精的關係。
調酒「White Russian」:白色俄羅斯,非常甜的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