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至,洛陽籠罩在肅殺的死靜之中,雷雨雖已停止,但粘稠稠的空氣仍似凝住了一樣,天氣又悶又熱,月光也似是不忍見到即將來臨的殺戮,深深藏於雲層後。
皇宮東門大道旁的巷道中,有百來人在此埋伏。這些人全部身穿黑衣,即便沒有月光,手上的兵刃仍包著布以防反光,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地嚴陣以待。
「何進他們起程了嗎?怎麼還沒來到?」說話之人聲音極輕,語調雖竭力維持平穩,但仍聽得出語帶焦急。這人身材高大,神態威武,正是這些人的首領,西園軍的統領 - 蹇碩。
蹇碩雖身為宦官,但長得壯健而有武略,被拜為上軍校尉。張讓為削何進兵權,借劉宏之手,封他為西園軍統領。他與何進關係水火不容,一早有剷除對方之意,收到張讓的消息後,想也不想就立馬答應,帶著最精良的西園軍埋伏在這個將軍府通往皇宮的必經之路,要攻何進一個出其不意。
汗水從蹇碩額上澿澿流下,他舉袖在額上輕輕一抹,心中七上八下,既是忐忑又是興奮,心道:「若是今晚順利,我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輕語問身旁的親信:「袁紹和曹操,他們跟何進會合了嗎?」
「探子回報,半個時辰前已經會合。」
蹇碩點點頭,自言自語地道:「如此最好。」
他剛剛接到張讓的消息後,立馬就把袁紹和曹操召來,告知二人張拓今夜與何進的誅滅十常侍的計劃,並著令二人立即帶著親兵前往何府相助對方。袁、曹二人知道蹇碩與何進向來不睦,本是將信將疑,蹇碩費了好些唇舌,才說服了二人。
「哼,袁紹曹操,你們兩人也過不了今夜。」蹇碩一邊擦著汗水,一邊思索,然後,他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牽動,心道:「張讓啊張讓,你以為你的計謀厲害,可是你又怎能想到,其實張拓早已找上了我?你向來小瞧於我,今夜就看我如何將計就計,先把何進幹掉,然後會合張拓殺進宮內。那個時候,你張讓即便跪地求饒,我也不會放過你。」
又再過了莫約半個時辰,蹇碩瞥見遠遠傳來火光,黑壓壓的人影從大道的遠端映入眼內。這段時間內他可謂等得望穿秋水,心中雖然大喜,卻不忘吩咐手下:「來了,藏好一點!」他所帶來的西園軍雖然不是什麼久經沙場的精英,可是也不是膿包,他們各自藏在黑暗之中,一聲不響,等待蹇碩的號令。
人影走得近了,蹇碩看見果是何進的軍隊,中央有一人身穿錦甲,頭帶金盔,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身旁有一支大旗上寫著一個「何」字,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想必必是何進無疑。蹇碩心中冷笑:「看你這屠夫如斯威風,待會兒馬上就要人頭下地。」
西園軍慢慢的等,蹇碩慢慢的等,等一個下手的好時機。
何進的軍隊步伐不緩不急,從大道的一端來到眾人埋伏的地點,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但對於埋伏的西園軍和蹇碩,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蹇碩見何進軍的先鋒已過,中隊已經出現在眼前,他重重揮手,大聲道:「動手!殺掉何進!」
一聲令下,巷道裏埋伏的西園軍齊聲吶喊,弓箭手早已準備就緒,萬箭齊發,兩旁排得最邊的何進軍立時倒下了一片!
「殺!」
伏兵傾巢而出,一邊吶喊,一邊聚起手中兵刃,向著何進軍衝殺過去。這些西園軍徒然殺出,剛剛的一片箭雨又是先聲奪人,何進的軍隊完全沒有料到會有埋伏,雖然人數比埋伏的西園軍要多上許多,仍然亂作一團,許多軍士連武器也來不及拔出,便成為刀下亡魂。
蹇碩見何進一邊由部下簇擁至後方,一邊焦急地指揮部下迎戰,但伏兵殺得順風,血霧籠罩整條大道,地上滿是何進軍的屍體,首當其衝的中隊已幾被全殲,一部分的西園軍抵住先鋒,另一批繼續追殺!
「我們也上!」蹇碩吶喊助威,親自領兵向何進殺去。此刻殺聲震天,蹇碩遙遙望了一眼皇宮,心道:「這聲音大得連宮中也能清楚聽得見,張讓收到消息,必定不虞有詐。」
「他,可以動手了。」
長樂宮嘉德殿內,張讓坐在上首,趙忠等十常侍坐在身畔,他們聽到遠遠傳來的喊殺聲,均顯得有點坐立不安。唯獨張讓依然深不可測地保持微笑,他一邊撥弄著頭髮,忽然對站在殿門的貪狼道:
「你,可以動手了吧?」
貪狼被張讓突如其來一問,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他嘴角牽動了一下,躬身道:「主公,屬下不明白。」
不但是貪狼,眾十常侍也面面相覷,想不透為何張讓會突如其來這樣說。但見張讓的笑容漸漸凝結,神情慢慢變得嚴肅,皮笑肉不笑地重複了剛才的說話:
「我說,你可以動手了吧?」
躬身垂首的貪狼緩緩抬起頭來,那一高一低的醜陋雙目迎向了張讓的目光。
張讓再也看不到平日那不敢狂妄、戰戰兢兢的貪狼。而是一頭盯住獵物,嘴角流著口沿的野狼。
貪狼沒有回答,他慢慢站直,嘴角不停地抽搐,身上透露出絲絲的殺意。
「張大哥......請......請恕小弟愚昧,你說的動手是什麼意思?」趙忠察覺到不妥,賠笑地問著張讓。但張讓正眼都沒有瞧他一眼,只對著貪狼道:「天府、武曲、天相被蝠臨門殺死;紫微、太陽趕去西苑接應;破軍被你使開了;七殺被軟禁了。現在蹇碩與何進幹上了,他幹掉何進之後,馬上就會攻進來吧?而你......」
「還不動手殺死我們嗎?」
張讓的話如五雷轟頂,趙忠等十常侍目瞪口呆,齊齊把目光注視在貪狼身上。貪狼平日對著十常侍的恭敬早已一掃而空,而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手上已握住了長短雙刀,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貪狼沉下了臉,絲毫沒有獵物即將得手的喜悅,只因他在張讓麾下已有數個年頭,深知此人深謀遠慮,絕不簡單。此刻捅破自己身份,必有深意,他疑惑地問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目的,為何又......」
張讓長笑一聲,打斷貪狼的說話,他越笑越大聲,幾是前俯後仰地笑道:「對啊!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從頭到尾就是蹇碩的人。我知道你與蹇碩的目的,但還是按照你的安排,把七殺和破軍都支開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緩緩走上前去,張開雙臂,笑道:「然而,你還是不敢動手嗎?」
貪狼完全猜不透張讓葫蘆裏賣著什麼藥,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是濃烈,他咬牙切齒地看著神情得意的張讓。
握刀的雙手,不知為何忽然顫抖起來。
宮外的殺聲響到了極點,似是廝殺已去到最後階段,張讓笑了笑,道:「貪狼,你讓我失望啊。」
「嘿,是嗎?」貪狼反唇相譏,但話說到出口,方自發現自己的聲音略帶顫抖。
張讓饒有深意一字一字地道:「難道你沒有想過,要蹇碩埋伏何進,就算我真的用此計,難道你以為我會在郭勝面前說出來嗎?」
張讓身後的郭勝面色一變。前者眼望宮外,傾耳側聽。忽然,外面的喊殺聲條然而止,張讓放聲長笑。
心中的不安感壓迫得貪狼快要透不過氣來,他的臉色亦越來越是難看。
「你不是沒有想到這點,只是啊!和你的主子一樣,急功近利啊。」張讓又再長笑,尖銳的笑聲遙遙傳出去,在宮殿中徘徊不休,讓人心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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