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洛陽城陷入一片火海,殺聲、哭喊聲、震耳欲聾。長樂宮中,火屑飄在空中猶如一隻又一隻的紅蝴蝶在天飛舞。
張拓劫持著太子與陳留王,他雖然殺了劉宏和何進,今夜一晚之內剷除了所有的敵人,但此刻他的臉上並無勝利的喜悅,只因剛剛傳來消息,紫微逃跑後立即通知在外面的袁紹曹操,袁曹二人聽到何進和劉宏被殺,勃然大怒,立即揮軍殺了進來。與此同時,受到何進所邀的丁原和西涼軍董卓也帶著本部人馬殺奔過來。
本來單靠羽林軍兵力尚能與袁紹曹操一戰,此時多了丁原和董卓形勢卻已傾斜向對方。但面對困境,張讓也不愧為一代梟雄,依然不慌不忙,即便已是面有難色,但仍冷靜地分析著形勢。
他細心地思考著,思考剛才自己有沒有犯下什麼錯誤,若是犯了,現在有什麼可以補救。張讓此刻身邊有包括張拓在內的二百來個羽林軍,雖說兵力不夠,但他現在並不是要殲滅對手,只是要逃出洛陽,去到長安再謀而後動。
張讓思索片刻,便低聲向張拓道:「你領著這裡的羽林軍,分別向東、西兩門死命逃出,裝作我就在裏面。我帶十來人換了何進軍的服飾,從南門離開。」
張拓領命而去,過不多久,果然聽見東西兩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張讓心想自己的計策有用,正當他剛剛換好衣服準備起行之際,忽然前方有一軍殺了過來,這下子突如其來,張讓又剛剛使走了大部分的羽林軍,不得不嚇了一跳,眼望過去,旗號竟然是袁紹!
但見袁紹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地帶著一軍來到。張讓雖然知道己方這十來人已經換了何進軍的服飾,但還是怕袁紹認得自己,連忙低著作頭以袖遮臉。但聽袁紹已與一隊羽林軍交戰起來,兩方正在他前方不遠互相廝殺糾纏,一時間也分不出勝負。袁紹在馬上喊道:「殺!所有穿羽林軍服飾的!所有沒有鬍子的!都一併殺死!」
張讓聽到之後,饒是平日冷靜無比,這下子終於大驚失色,心道袁紹果然好狠,幸虧他聽到了這話,不然後果當真不堪設想。他當即割下袖袍裹著下巴,帶著十來名手下,把太子和陳留王簇擁在內,往北門疾奔而去。
一路上雖然再沒有遇上敵軍,但亦是膽顫心驚,正當他去到通往北門時,忽然見得一名黑衣人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張讓等人停在原地,他遠眺過去,但見這人身穿黑衣,手持銀白色七尺長槍,正是七殺。
一見七殺,張讓頓時大喜,立馬把裹著下巴的袖袍脫掉,領著餘下部眾往前走去,邊大聲尖叫道:「七殺!是我!是我!」他奔了幾步,忽然覺得不妥,連忙停了下來,手下見張讓如此,也愕然停下。
張讓遠望過去,只見七殺明明見到自己,但還是一動不動,神色木然地看著自己。
七殺看到張讓,深深吸了口氣。他想起那長髮中年人,也想起了何進,甚至想起了紫微。
聽到張讓略帶顫抖的呼聲,七殺一抖手上銀槍,向著張讓等人緩緩走過去!
雖是沒有交雜一句說話,但七殺已經意圖明顯,這一下張讓當真嚇得驚慌失措,正當他要回頭之際,一望過去,立時嚇得臉白如紙。
只因不知何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已站在眾人身後不遠。
那人相貌俊美,但卻一臉冷酷,手持兩柄長劍,不是紫微是誰?
「終於......找到你了!」紫微齒間吐出這一句說話,也不知是對著張讓說,還是對著七殺說,他也帶著緩慢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向張讓。
張讓此時終於驚慌失措,左邊是殺氣騰騰的七殺,右邊是冷酷如冰的紫微,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眾手下左右張望,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阻止......阻止他們!」張讓尖聲大叫。那十來人互視一眼,竟同時掉下長槍,各自四散了。張讓心如鉛墜,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七殺也不是他的人。他絕望地尖叫一聲,平日那深謀遠慮的模樣已是蕩然無存,他發狂一般抽出一柄匕首,架在劉辯脖上,尖叫道:「你們兩個別過來!一過來我就殺死他!」
紫微大喝道:「太子莫慌,潛龍救駕!」他左劍劍尖朝地,右劍平舉,由緩步走變成慢跑,慢跑再變成疾奔。但他竟不是衝向張讓,而是向著七殺飛奔而去。隨著他腳步加快,左劍刮在青石板地上,濺起點點火花,七殺也挺起長槍,快步迎向對方。
二人尚余數尺距離,七殺驀地一停,沉肩扭腰,手中長槍向紫微猛戳而去,他順勢一按銀槍內的機關,長槍在刺出時徒然長了兩尺,這正是擊殺貪狼的一招!
紫微眼見眼前銀光閃動,他的武功和反應比貪狼不知高上多少倍,平舉的右劍看準銀槍來勢,向上一格,準確無誤地格開長槍,紫微順勢往前邁了一大步,蓄勢待發的左劍由下而上反撩,劈向七殺胸口。
「鐺!」
一聲清響,回音處處。
紫微臉色略帶詫異,只因他的左劍竟被擋了下來!七殺發力一推,二人各退一步,紫微這才看得清楚,七殺的銀白長槍,竟變成了兩柄各長四尺的短槍!原來七殺的長槍除了能夠自由伸縮長短外,還可以一分為二!
紫微冷笑一聲,道:「平日裝模作樣,以為你是個老實人,豈知手底下這麼多旁門左道的功夫!」
七殺神色木然,反唇相譏道:「論旁門左道,怎麼及得上你。」七殺說的正是太陰,紫微自是明白,他見七殺生龍活虎的在這裡,那太陰自是命喪敵手了。一夜之間,多年以來陪伴自己的二人相繼身亡,饒是他再冷酷無情,也不得不淒然。他搖一搖頭,收斂心神,一抖雙手長劍,再無半句,立即向七殺攻去。
七殺手持雙槍迎戰,這次與紫微對決,跟貪狼一戰截然不同,與貪狼在嘉德殿決一生死時,七殺以快打快,但他心知紫微武功高上自己一截,而對方急於殺死自己搶奪潛龍身份,攻勢必然狂風暴雨,於是再度交手時,七殺採取守勢,雙槍在身前守得固若金湯,滴水不漏。
七殺沒有猜錯,紫微的攻勢當真有如狂風暴雨,兩柄長劍在他手上使來猶如兩條活蛇一樣變幻難測。長劍舞動得快如兩團光暈,七殺眼也不敢眨,唯恐看漏一招半式,自己就命喪當場,兩柄短槍勉力招架,不到十數招,他已被紫微攻得節節後退,雙臂、胸腹多次被長劍劃過,綻出無數血花。
「死在太陰手上多好,現在我要你死前受盡折磨,不得好死!」紫微咬牙切齒地低語,七殺連退幾步,欲拉開彼此距離,但紫微哪容許他這樣做?右劍劃了一個半圓,斜劈七殺面門,七殺舉槍格開,紫微立即左劍一抖,「嗡」的一聲指向七殺胸腹!
七殺這次倒是看清來勢,右手短槍立即向外一擋一圈,長劍短槍互相格著,七殺見機不可失,左手一按機栝,四尺短槍立時縮短了尺餘,他立時把短槍當作匕首使用,向紫微猛攻過去。
紫微暗吃一驚,縱然他武功高上對方許多,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短兵刃卻是占了極大優勢,他急中生智,運勁在劍脊之上,用力向著短槍一格,但聽「鐺」的一聲響,長劍登時斷了一半!
但手持斷劍,頃刻間也變成了一把短兵器。之前紫微快七殺慢,此刻卻是兩人均迅捷無比,斷劍和短槍互有攻守,兇險之極。
從開始到現在,好像過了很久,其實也頃刻之事,張讓瞧在眼裏,雖然不明白為何紫微要先殺七殺,但聰明如他,雖在驚恐之中,亦立時反應過來,心道:「不管任何原因,紫微不先殺我,定是為了爭功。」他雖是一個閹人,但謀略膽識絲毫不低,否則如何能夠左右朝政多年?紫微穩占上風,這連武功低如張讓也能看得出來,暗道不知七殺能抵擋多久,他便捂著太子的嘴,緩步後退,打算趁機離開此地。
豈知紫微跟隨他多年,對他的性格已是了如指掌。與七殺相鬥的同時一直不忘留意著張讓。見後者後退,立即變招,斷劍虛刺七殺胸膛。待七殺用短槍架開之際。紫微順勢一個轉身,左劍掙脫了七殺的右槍,然後平平劈向對方。
七殺再聚槍擋格,但紫微卻意不在此,這邊廂七殺擋開左劍,紫微右手隨著轉身順勢一揮,手中斷劍化成一道白虹,「刷」的一聲貫穿了張讓的右肩,張讓痛得大聲呼叫,跪了下來,手中的匕首亦應聲落地。
紫微擲了斷劍,立即右手前探,捉住了七殺的左槍。七殺但覺紫微要搶他的左槍,立即運勁抵抗,但見眼前白光一閃,紫微的左手劍已又再攻到!
七殺不及細想,立時撤手棄槍然後順勢後退,紫微奪得短槍,卻不追擊,反是順手把搶來的短槍再次一擲,但聽張讓撕心裂肺地叫痛,那短槍貫穿了他的右腿,現在他如何也再動不了。
此時,忽然聽得馬蹄聲響,一軍人馬走了過來。看到這場廝殺,為首馬上的將軍卻饒有興致地笑了一笑,然後示意部下停了下來。他看了看紫微七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張讓,滿臉歡笑,似是要看人表演一樣。
「太子再等一會!待潛龍殺了這個反賊,立即過來救你!」紫微佔盡上風,見得又有觀眾,立即向太子喊話,然後回頭凝視著七殺,冷笑道:「乾脆你就自盡罷了。與我相鬥你絕無勝算。」
紫微說得不錯,從相鬥至今,七殺已經渾身浴血,雖無受到什麼大傷,但鮮血已從各傷口流個不停。他與貪狼一戰時的傷勢尚未痊愈,此刻又重新爆裂,整個人如同血人一般。
七殺失血過多,嘴唇已開始乾涸,眼前的畫面開始朦朧,他淒然一笑,道:「我還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紫微冷笑著回應:「抱歉,你今天不得不死。」
七殺凝視著對方,問道:「你是如此喜愛這個身份,就拿走吧,反正我已經不稀罕了。」紫微疑惑地「哦」了一聲,道:「你既捨棄身份,又為何要來追殺張讓?」
七殺歎了口氣,道:「只是為了兌現承諾罷了......就如同殺死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
「當年在潛伏黃巾時,曾殺過一人,他說土地毀了,河流髒了,裏面的水是臭的,魚也是臭的。怎樣都變不回來了。要不就繼續在那個臭的地方生活,另外一條路,就是走新的地方,換新的環境。縱然最後還是死路一條,至少曾經燦爛過......」七殺重新呼了口氣,雙手持槍,作了一個沖刺的姿勢,道:「那個時候並不明白,但現在我明白了。」
「我仍未璀璨過,如何能夠就在這裡停止?」
二人覺得四周熱如火爐,火舌幾乎把整個長樂宮吞沒,火屑如繁星點點般的飄在空中,似是為接下來的最後一招助興。
紫微冷笑道:「你最璀璨的日子,就是今天,就是今夜。」他一抖長劍,向七殺奔去。七殺鼓起最後一口氣,向紫微迎去。
劍槍相交,綻放出的火花在轟轟烈火下瞬間即沒。紫微長劍一引,七殺已經力歇,手中短槍立即脫手飛出,落地地上。紫微的長劍瞬間由正持變成反握,長劍便由下而上向著七殺的胸膛反劈過去!
七殺自知這招已無力閃躲,正要閉目待死,卻忽然感到臉上一陣熱燙,他睜開雙眼,卻被眼前的景物震懾得不知所措。
本該殺死自己的紫微,卻倒在自己不遠處,一柄長戟貫穿了他的胸膛,把他釘在地上。鮮血如泉水一樣從紫微的身上湧出,瞬間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個血窪,戟頂端貫穿了他的胸膛,而旁邊的戈亦穿透了他的右脅,任誰都看得出,他已活不久了。
「我......是潛龍!為什麼......我......明明是潛......龍......」紫微眼望遠處,不停地說著,七殺順著紫微目光望去,但見那將軍已然下了馬,向著自己走來。
「因為我聽到了。」
那將軍走得近來,七殺才看得清楚將軍模樣。
但見這人昂藏九尺,氣度不凡,那張堅毅的國字臉略帶狂妄,如劍鞘一般的濃眉配上黑白分明的眸子,那股氣度就如廟中的神像一樣。
「潛龍又如何,只是為這傾頹皇朝茍然殘存的幫兇而已。」將軍怒哼一聲,對紫微嗤之以鼻,極是不屑。紫微苦笑半響,喃喃的道:「不......我是......潛龍......是推翻張讓的英雄......是漢室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後眼望遠方,漸漸沒了聲息。
那「宗親」二字,終究沒有說出口來。
「敬你是個梟雄,自盡吧,莫要我動手。」將軍走到張讓面前,丟下了一柄匕首。後者淒然一笑,對著那柄匕首又哭又笑,然後隔了半響,把那柄匕首送進了自己胸膛之內。
那將軍看著張讓倒下,吩咐手下接走太子和陳留王,然後回頭向七殺走了過來,對著他說道:「你的話,我也聽見了。」
「你說得對,說得很對,大丈夫處於亂世,就該走自己的路,不論結果,也要活得燦爛。再說了,高祖的天下,不也是打出來的嗎?」
七殺腦中「嗡」的一聲響,腦袋一陣昏眩,也不知是心情激蕩,還是因為失血過多,他失了重心「啪」的一聲坐倒在地。他抬頭看著將軍,後者正好背光,火光彤彤把他的身影像鑲了一層金邊一樣。
這人到底是誰?他......是神嗎?七殺迷迷糊糊,心中如此的道。
但覺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把自己從地上扶了起來,將軍扶著七殺雙肩,問道:「我瞧挺喜歡你的。你叫什麼?」
「我姓張......」七殺苦笑,苦思良久,終於找回他那已經拋棄良久的真名。
「張遼。」
將軍長笑一聲,道:「正好我缺一偏將,張遼,你以後就隨我打出一個燦爛的時代吧!記住你新主公的名字 - 」
「呂。布。」
《潛龍》 全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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